我听出她话里的悲怆，再看她的脸时，眉心生出一团缠绕的黑气，在惨白的肤色上不断翻滚，宛如一条蠢蠢欲动的毒蛇。灯罩悬在她的头顶，暗红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并没有给她增添一丝暖意，反而有种警报式的危险气息。
我暗自心惊，不动声色的往於单后面挪了挪，一把捞起鸡毛掸子横在胸前。
这是小白花突变食人花的节奏啊，老板你真的不考虑换个灯泡吗，谁顶着这个不红眼啊？
也许是我抖动的幅度太过明显，於单嫌弃的扫了我一眼，我赶紧把鸡毛掸子藏在身后，挺胸抬头，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只差没吹句口哨来证明了。
於单的目光落到蒋梦身上，语调淡漠：“你执念太深，所以不得转世，寻到我这个地方来。如今尘缘已了，恩怨已消，去喝了孟婆汤，然后转世轮回去吧。”
说着，指了指那个溢彩画壁琉璃杯盏。
原来那里面褐色浑浊的液体并不是茶水，而是孟婆汤！我大惊失色，瞪大眼睛将於单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愣是没看出他跟孟婆有什么关系，不禁暗暗嘀咕，老板不会是鬼界的楚留香，妖界的白展堂吧，竟然连一煮汤的老婆婆都不放过，真是令人发指。
蒋梦闻言愣了一下，在於单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在碰到杯盏的那一刻又缩了回来，眼中闪过抗拒之色，不住地摇头：“不，我不能喝。”
於单也不意外，只是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吹着浮起来的泡沫，闲闲道，“你应该知道孤魂野鬼的下场，要么灵力消散化作飞灰，要么死守执念变为怨灵。前者不过是徒增孤寂，后者……”他微微一顿，眯起眼睛，轻描淡写的语气藏着慑人的压迫感，“我只能为民除害了。”
感觉室内温度瞬间下降，我打了个冷颤，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默默又挪远了一寸位置。眼看蒋梦脸色灰败的坐在那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有些不忍，温声劝道：“周夫人，周先生他已经走了，你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何苦……”
“我知道。”蒋梦苦笑着打断我，声音有些颤抖，“只是一旦喝下那汤，我所拥有的最后一样东西也不剩了。”
“他那么辜负你，你还……”我怕戳到她的痛处，说到一半还是住了口，为难的抿紧了唇。
她没有明说，但我心里明白，她指的是与周城的回忆。
当局者迷，在我看来蒋梦的念念不忘，不过是周城的无关痛痒，她抓着那点虚无的回忆，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是旁观者清，说到底也是旁观者轻，轻松的轻。
就如那个卖火柴的童话，我们心疼小女孩的傻，又何曾想过，我们不是她，没有身处寒冷的街头，又怎么会明白那盒火柴对她的意义有多重要？
尽管那点温暖稍纵即逝，跟漫漫长夜比起来，太微不足道。
“遇见他的那个舞会，其实并不是那么愉快。”蒋梦的声音柔柔细细，带着回忆中独有的安宁，“那一年我因为重病服用了很多特效药，而那些药里含有大量的激素，导致我的身材严重走形。当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的时候，他出现了，笑嘻嘻的问我，食言而肥，是不是我忘了和谁的约定？”
第二次遇见，是在图书馆，他说环肥燕瘦，古书上记载的胖美人都是有福气的。
第三次，他说，不怕女孩子胖，他有力气，抱得动。
“后来我的病慢慢痊愈，就瘦了下来，一直到现在。”蒋梦嘴角微翘，笑中带泪，眉心那团黑气竟然渐渐消散了，女子垂着头，一点点恢复成最初宁静的模样，看着她几乎白的透明的脸，我隐隐有些难过，原来回顾完一生，她终究选择了不恨他。
“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是我最好的年华都是从遇见他开始。”蒋梦的声音低了下去，突然朝着我们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求你们，不要送我去轮回。”
我向於单投去求助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将杂志往桌上一扔，拍拍手站起来：“再甜的西瓜，多啃个几次也会变淡，该扔掉的东西就扔掉吧，不要把自己当成垃圾桶。”
他走到蒋梦面前，将琉璃盏握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晃了晃，“喝了吧。就你讲故事的时间，说不定周城已经投胎了，连他的下辈子你也赶不上了。”
这话如同刀子，刺的蒋梦身形一晃，我紧张地瞟了於单一眼，咳嗽了几声。
老板，说好的顾客是上帝呢？你不能因为人家是死人就降低服务质量啊！
不过这剂猛药却似乎起了效果，蒋梦的眼神渐渐清明，目光扫过窗外的夜景，微微停滞了一瞬，唇边浮起苦涩的弧度，最后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琉璃杯，解脱般的抬起了手，接过。
於单坐回我身后的藤椅上，我小声嘀咕：“真是奇怪，老板你的话那么不中听，居然能让她听进去。怎么不早点出手？”
还由着我口干舌燥劝了半天也不管，只会在一边喝茶翻菜谱，这店到底是谁的啊！
於单神色淡然，同样小声回复我：“唔，只是觉得有只鹦鹉叽叽喳喳还是蛮热闹的。”
“……”别人遇到美男子是命犯桃花，我遇见美男子是命犯心脏病。
我不想搭理他，气鼓鼓的抽出鸡毛掸子在桌上扫来扫去，成心挡住他的视线。他轻笑一声，也不气恼，又靠回椅背上。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我浑身一震，看见琉璃盏跌落在地毯上，骨碌碌转了一圈，里面的汤汁悉数泼洒出来。
再一看蒋梦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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