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016

    总有人企图追赶时间，乃至追溯着光景变迁逆流而上。亦有人心有戚戚，亦步亦趋，所做每一桩事所讲每一句话，都必再三思忖，未免有朝一日回望过往，心怀遗憾。

    殊不知，时光哪里肯逆，人生怎能不留遗憾。

    人总感叹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当时当下，再怎么轰轰烈烈，最终也都逃不过沧海一粟——在时间面前，人类何其渺小，神魔亦然。

    其实啊，谁都不可能抓得住现在未来，因为所谓的沧海桑田，时时刻刻都踏在我们脚下，如何能够走得到边界。

    谁都躲不过，谁都免不了。

    纵然梦中百转千回，千千万万年的过客事件交织成一片片光怪陆离，待到梦醒时分，摸摸自己的左心房，掌心之下的跃动，那才是眼下真实的自己。

    我睁开眼的时候，周遭寂静一片，我抬起手，在脸颊上轻轻一擦，再看了一眼指尖，沾染的盈盈泪珠已经失去了刚流下时的温度。

    难过也好，委屈也好，欢欣也好，惊惶也好，仿佛一场大梦醒来之后，整个大脑思维都要比原先更为清晰顺畅。再回首，诸多不如意之事，仿佛也都能够勘破。

    万万年之前，神迹未灭，彼时我还是女娲娘娘座下螣蛇之女小白，一条修成上仙的小白蛇。因着几万年都未曾变化过的懒惰贪玩性情，入凡间嬉耍，偶遇一男子，朝夕相处，那人便成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儿。不想这个人，居然不是凡人，却是魔界至尊。梦回万年前九重天上神殿，我跪在天君跟前，委屈悲戚，仿佛被背叛，被欺骗。

    可如今醒来时再回过头一想，他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份，我也从未问起过他，我们的交集不过一个吃饭一个看景，何来背叛，何来欺骗？

    当年在天君面前俯首认罪时候的委屈，多半也就是来自于年少气盛，得不到的，尚未得到的，永远得不到的，最后不过汇聚成一句彼时彼刻的内心独白——

    谁特么还不是个小仙女儿呢？

    然而光阴变迁，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之间，那些不愉快的小情绪，早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最终沉淀下来的，只有最初的美好。

    我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许久，脑海中的万千思绪来回翻覆，往事一幕幕，如同被摄入影像的资料，在眼前翻滚。直到一抹光亮腾起，刺得我双目颇有些不适应，我方才冷不丁地清醒过来，记忆的画面消散无踪，视线所及正是一抹湛蓝湛蓝的天空。

    风和日丽，阳光正好，蓝天白云，心有嫣然。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我猛地坐起身来，眼前的场景从天空变成东方家庭院，一旁尚躺着穷奇一动不动的尸体。

    事实证明，我依旧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於单！於单怎么样了！我记起来，在那一团白光大盛之前，在我落入轮回记忆的画面之前，东方海分明正要给於单最终一击，我还在，那他呢？

    没等我焦急起身，才张口，话音未出，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唤：“小白。”

    小白。

    这一声，仿佛跨越了千万年的低吟，模糊了时间的边界，也揉碎了我心底最后一道坚强的放线。

    回过身去的同时，我自知已经泣不成声。

    毫无意外的，於单见我转过身去时，先是一愣，随即弯了弯唇角，温柔而又宠溺：“你哭什么。”

    我很想大声将心头积压的话语告诉他，我还以为你死了，我害怕你真的死了。

    可是，到底是没有说出来，或者说，我的身体要比我的声音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那种激烈的情绪根本无法抑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迈动了双腿，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扑进於单怀里。

    汹涌而出的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襟，而他，也从背脊一僵，很快放松下来，伸出双臂，将我环抱在怀。

    这么一个温暖的人，即便是魔尊，又有什么关系呢？

    良久良久，情绪终于是缓和下来，我这才松了松紧紧抱着他的双手，可才稍有动作，没想到，反倒被他拥得更紧。

    他轻声低喃：“先别问，一切都过去了。”

    他知道我心中所想，先一步安抚了我的内心。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回到“一家特别的店”，回到那个像家一样的地方，我才知道故事的最终结局。

    东方海当年贪恋了白素贞的美貌，一念成魔，或者说，甚至连魔的边角都不曾摸到，反正就是堕落不堪，修了个歪门邪道，带着记忆同执念一起转世轮回。可偏偏，他只知道於单是我身边的某人，却不知於单乃是神魔殒灭之后，这世上最后一个上古传奇。

    如此强大的於单，又怎么可能被东方海轻易得手？

    於单到底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往后，恐怕世上再无东方海其人，他也再无可能转世轮回了。

    所幸东方海一死，他所设下的结界自然土崩瓦解，奚立青和黄骜均无大碍。

    总算是皆大欢喜。

    我们绝口不提过往种种，毕竟，昨日之事早已埋做尘埃，往后才不正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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