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承业，我又不放心，再过去看了看可馨和其他几个孩子。下人来报，徐雁冰还真的从北衙借来两千禁军。我又过去看了一下，确认他们将整个齐王府守卫得严严实实，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回到李承业的屋子。
在李元吉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我一刻也不敢松懈，就在屋子里静静等候着消息。几个时辰过去了，日头逐渐偏西，我这才发现自己一天也没有吃东西。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对着门外守候着的那群仆从问道。
“禀王妃，申时了！”门外轻轻应道。
我仔细算了算，离开李元吉出门也已经过去四五个时辰，要么就是没事，要么就是该了得事已经了了。
我要进宫一趟了！
承业正在安睡，我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走到房门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去府外，把徐雁冰叫来吧！”
“是！”仆从听到之后立刻走去，可还没有等到他走出院子，就看到徐雁冰和一群穿着盔甲手持长矛的卫队走了进来。
我皱起眉头朝着他们喊道，“没有我的吩咐，你们怎么可以随意进到这边来？”
但回答我的不是徐雁冰，而是他身后的一个将军，一个熟悉又粗犷的声音，“齐王妃接旨！”
我一愣，却突然发现徐雁冰身后那个人赫然便是尉迟恭。尉迟恭边上还有一个手按长剑的将军，看似十分眼熟。
“齐王妃接旨！”尉迟恭跨出一步，来到我面前，右手高高抬起，俨然是一个绸封黄卷。
我心里知道这事情不太对劲，但还是轻轻跪了下去。
也不等我按礼节叩拜山呼，尉迟恭就大声说道，“李建成和李元吉两人密谋造反，今日在玄武门击毙，二府中其余人等，继续各司其职，静候有司发落！若轻举妄动，谋乱潜逃，格杀勿论，夷灭三族！”
我死心了。
尉迟恭已经说得很明白，李元吉已经死了。
我像傻瓜一样站了起来。
“来人，将齐王妃和李元吉的几个儿子全部拘押！”尉迟恭也不顾宣旨的礼法，见我站起来，就对着身后的侍卫说道。
刚一说完，就有四个侍卫想进屋去抓李承业。
“站住！”我张开双臂拦住他们，“不许进去！尉迟恭，圣旨上说，其他人各司其职，静候发落，为什么要把我们拘捕？”
“李元吉犯得是谋逆大罪，你们是他的直系血亲，不在圣旨中宣传的人之列！”尉迟恭十分不客气地说道，“动手！”
那几个人就像绕过我进屋，我急忙往后退拦住他们，“住手！既然圣旨上没有说，你有什么权利动我和孩子？尉迟恭，你去把李世民叫来，或者我们一起去见皇上！”
“没空在这里和你废话！”尉迟恭喝道，“还不动手！”
那四个侍卫十分了得，两个人一左一右立刻将我钳住，剩下两个人即刻进屋。边上所有人都躲到一边不敢动弹，我也顾不上疼痛，大声喊叫，“徐雁冰，你那两千禁卫呢？替我将他们赶出去！”
徐雁冰看了看站在他身边像天神一样的尉迟恭，向我拱手道，“王妃，他们可是奉了皇命……”
“放屁！他们是假传圣旨！快！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刚一说完，就听见里面一声惨叫！
“是承业的声音，是承业的声音！你们这群强盗，将他怎么了？”我发疯似地喊道。
但这群人就行啊木雕泥塑一样，丝毫不理会我。直到进屋的那两个侍卫缓步出来，绕过我，在尉迟恭面前施礼回复，“将军，已经办妥！”
我一下子感到天旋地转，若不是他们两个将我牢牢钳住，我早已经跌倒地上。
“将军！”从后面又进来两位侍卫，“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将，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均已置妥，请将军示下！”
尉迟恭点点头，对我身后的两个人做了一个手势。
“且慢！”尉迟恭身边的那个面熟的人站出来制止，“尉迟恭，你忘记秦王的嘱托了么？”
“独孤彦云，这女子妖媚过人，留在世上也是一个祸害！难道你要让秦王的一世英名都毁在这个女子身上吗？”尉迟恭怒喝道。
“尉迟将军！你也别忘了，齐王妃对你我都有恩！当初是她将你推荐给秦王，也是她将你从死牢中救出的！再说，你杀了他，恐怕秦王这辈子都不会待见你了！”
尉迟恭轻轻哼了一声，一挥手，钳着我的两个人突然放开手，任我瘫倒在地。
凭着最后一点点力气，我爬回到承业的屋中。夕阳的余晖将屋中照的一片通红，但再红，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流满整张床的血，依然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我爬到床边，看着那懂事又可爱的孩子，躺在一泊血中，安详地闭着眼睛。
我抖抖索索地抚摸着他的脸，他的脸上尚且还有眼泪的余温，大概，是因为太痛了！胸口那一剑，真真实实地痛到他的心里，要不然，他的脸色也不会这么白，他的嘴唇也不会这么青。
“承业，是母妃没有好好照顾你！你痛吗？是不是太痛了？”我轻轻地揉着他的伤口，但是他依然不醒，“痛的话，你就哭出来，哭出来好不好？你要是不哭出来，母妃就不给你揉，你知道吗？母妃就不给你揉！”
我哭着喊着摇他，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扶着床沿站起来，回头看看一直守卫在我后面的两个禁卫，哈哈笑了起来。擦了擦我的脸，也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眼泪还是因为承业的血，嘴角咸咸的。“孩子，不用担心，母妃来陪你！母妃和你父王都一起来陪你！”说完，我猛然转身去拔身后禁卫腰中的刀，可那两个禁卫十分训练有素，还没等我碰及刀柄，就往后一退，一掌向我劈来。顿时间天昏地暗，我失去了知觉。
番外魂归故里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满身血污的衣服已经更换干净，正躺在一个十分别致的屋子里。四周扫视了一下，床四周立着四个丫鬟，正看着我，不远处一个高挑的淑女背影，长裙坠地，遥望着远方。
突然记起适才发生的惨剧，我猛地立起身子，听到响动，那背影转过身来，果然是高贵的长孙无垢。
“妹妹，你醒了！”长孙无垢往我这边走来。
“别过来！别叫我妹妹！”我恨恨地说道，“你现在满意了？你丈夫即将成为皇帝，你也要母仪天下，而我却家破人亡……哈哈，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
长孙无垢尴尬地站在那里，无辜地说道，“妹妹，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我说了，别叫我妹妹！”我掀开盖在我身上的绸缎，下了床，“长孙，你若还有点人性，现在就让我死！我原本就是该死的人了，留我在这世上有什么用？”
“你这是何苦呢？”长孙无垢十分紧张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秦王……世民，世民是不会亏待你的！”
“呸！”提到李世民，我不由地朝她吐了一口唾沫，“如此背信弃义的人，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住嘴！”一听到我咒骂他，长孙无垢也不乐意了，但她很快就将情绪缓和下来，依然软绵绵和声悦色地说道，“毕竟你们还曾有过情谊，妹……牧荑姑娘，你还是不要将话说绝！”
“让她骂吧！”李世民推门进来，长孙无垢和四个丫鬟急忙向他行礼。李世民挥挥手，走到傲然挺立在那里的我身边，“毕竟，是本宫有负于他！”
“本宫？”我冷笑了一下，“恭喜你啊，皇太子！你这个背信弃义，食言而肥的皇太子！”
“你听我说！”李世民说道，“本宫原就不想杀元吉，可元吉不待本宫分说，就朝内苑跑去。本宫追上去要解释，被树绊倒，差点被元吉用本宫的弓给勒死，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尉迟敬德及时赶到……”
“你不用解释！”我咬牙切齿道，“你已经不止一回答应我要饶李元吉一条命，到最后你还是杀了他！”
“当时那种情况，本宫已经无法掌控大局了！”
“够了！”我懒得听他解释，“好，元吉死在你手上，就算他罪有应得，那他的孩子呢？难道那个时候，你还无法掌控大局？难道那个时候，不是你派尉迟恭来齐王府，将元吉的五个孩子都杀死？”
“是！”
“哈哈……”我大笑起来，“这么幼稚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信不信，但凭你！”李世民依然很冷静地说着，但语气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世民！”我怒吼道，“你敢不敢对天发誓？我要你发誓，你要是敢欺骗我，你不得好死！”说我，我依然不解恨，“你的天下将会被外人篡夺，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长孙无垢急忙上前来，“杨牧荑，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世民拦住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好！本宫对天发誓！倘若本宫欺骗你，教本宫不得好死，教大唐天下为外姓篡夺！”
“哼，哈哈，哈哈……”我突然大笑起来，“李世民，你以为这样，就能消除我心中的恨了吗？告诉你，我这辈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长孙无垢终于耐不住性子。李世民盯了她一眼，吩咐她带着几个丫鬟出门。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李世民两个人。
但心境早已天壤之别。
“让我去死！”没有外人在，我心里也稍微平静了一点，只是依然很坚定地和李世民说道。
“我要娶你！”李世民沉默了半晌，没有理会我，反而开口说出一句十分离谱的话。
我冷笑了一下，“我真不敢相信！你杀了我丈夫和孩子，他们尚且尸骨未寒，你居然说要娶我？哈，哈哈，堂堂唐太宗，居然还会做这样荒唐的事！哈，哈哈……”
“任凭天下人怎么说，我都要娶你！”李世民依然盯着我，面无表情，“是我亏欠你的，我下半辈子一定加倍偿还。要是这辈子偿还不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还你，直到你满意为止！”
“李世民，我告诉你，现在最好的一个办法，就是让我去死！这样，我也不会怪你，你，包括整个大唐，都保全了脸面！”
“就算你拒绝我一万次，我还是要说，我要娶你！”李世民平静地说着，“你不能死，你别忘记了，你还有一个可馨，还有元吉的另外一个女儿可卿！我已经吩咐他们，你要是死了，可馨她们也要一同随你陪葬！”李世民说完，转身拉门就走了。
“李世民，你不是人！”我哭着追过去，但被门外进来的两个丫鬟给拦住，只听到长孙无垢冷冷的声音，“看住她，不许她离开半步……”
两个丫鬟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就怕我出什么意外。
我大场面见多了，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你们两个赶紧放我出去，要知道，我现在还是王妃至尊，要动你们很容易！”我恐吓道。
但她们根本无动于衷。
“呵呵，哈哈哈哈……”现在连这些下人都能欺负我了，我真的感到很可笑，“好，很好！你们以为凭着两个人，凭着这么一间屋子，就能将我禁锢住么？真是可笑之极！我要是想死，谁会阻挡得了我？”
“陛下驾到！”我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一声山呼。我愣了一下，只见大门打开，门外赫然是李渊。李渊两只手，一左一右牵着可馨和可卿。
短短一天时间，李渊已经老了许多许多，脸上尽是疲惫。
“母妃！”可馨见到我，天真而又欢快地叫了起来，似乎没有感受到这沧海桑田的变化。
“丫头！”李渊咳了咳，轻轻地将两个孩子送到我身边。
“父皇！”我接过孩子，终于禁不住落泪。
“朕，对不住你！”李渊看着满面泪痕的我，只是兀自叹了一口气，弯下腰轻轻抚摸了一下两个孩子的脸，毅然转身开门而去。
“父皇！”我大声地叫唤，叫唤李渊，但李渊也和其他人一样，冷酷无情，再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我绝望地看着门被缓缓关上，内心冷冷笑着。直到我的手被可馨轻轻拉住，我才缓过神来。
“母妃，你为什么哭呀？”可馨轻轻地问道。
“哦，没有，母妃只是眼睛进了沙子了！”我不能让她们这么小的心灵也承担这无尽的痛苦，只得随意撒了一个谎。
我将她们两个轻轻领到床边，心中充满慈爱，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死。李世民现在说的话，他绝对做得到。一旦我死了，这两个苦命的孩子……不管怎么样，这也是李元吉留下的唯一血脉。
但是，我不甘心，从此之后，就如此受制于人。
等我哄了她们两个入睡之后，我匐在床边，静静地闭上眼睛。
元吉，承业，你们若泉下有灵，就一起将我带走吧！
……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昏迷了十天，终于醒过来了！”我尚未睁开眼，却突然听到一个十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爸爸！天哪，是爸爸的声音！
“谢天谢地！杜灵！牧荑醒了……”是妈妈的声音。
我猛然一睁眼，果然眼前是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环境。
白色的壁刷，白色的床，唯有旁边的一大束康乃馨，让我感到丝丝生气。爸爸正轻轻地将我躺着的床板太高，妈妈看着我，反而擦着眼泪，不禁喃喃，“你这个傻丫头！”
“妈……”我轻轻开口，却发现自己是那么虚弱无力。
“妈，你刚才说，杜灵……”
“你妈一直说，是杜灵在天之灵保佑你的。”爸爸笑着说道，“娘俩一个样，都是这么傻！”
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消失了。
“不管怎么样，醒来就好！”妈妈见我失落的表情，强忍着笑说道。
爸爸走到妈妈的身边，握起妈妈的手，两人会心地看着我。
我知道了，大概，是我自己做的一个梦。
一个那么真实的梦。
一个让我自己难以自拔的梦。
好搞笑，又好悲伤。
爸爸妈妈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出院。
但我一直不习惯这样的生活。
因为我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听到“齐王妃”的称呼，就听到承业“母妃”的叫唤，就听到李元吉那声音，和李世民冷冷的誓言：每一辈子都要补偿我，直到我满意为止。
我来到杜灵的墓前，看着碑上那张照片，杜灵正在灿烂地笑着，宛如我梦中的李世民。
我轻轻地抚摸着，不觉想着，杜灵，你若今生真的是李世民，那你补偿给我的，已经够了！
只是，我抬起头对着天空说道，我梦境中的齐王妃——杨牧荑——我已经回来了，希望，你能将可馨和可卿那两个孩子照顾好！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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