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真正到了书房外瞥见公仪桑的一抹侧颜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迈不开脚步的。
夜色很深，但似乎是月华作美，正好在书房的侧边投下了一瞬光芒，已经足以让婉婉看清公仪桑的神情。
他还是如很多个晚上那样，这个时辰总是在书房里看书的。
婉婉一下想到自己刚来桃源的时候。
那时候她胆子很小，或许是因为醒来之后看到的唯一一人便是公仪桑，所以她格外依赖他。
不管公仪桑的身份是什么，也不管他每天有多忙，总归她是要跟着他的。即便是在公仪桑亲自教习桃源中一众弟子法术之际，婉婉也要跟着，在旁边坐着。
不看这法术要如何修炼，只是将视线全然集中在公仪桑身上，一瞬都不舍得移开。
时光一直无情的推移，日复一日，唯一不变的就是她这份目光所追随的对象。
她一直都只看着公仪桑罢了。
只是不想，这么一看便是三百年，这百年的岁月已然足够让她心中生出些对公仪桑不一样的情愫来。
外头忽然起风了，带着深秋时节的凉意。这阵无意的穿堂风似乎是惊扰到了认真看书的公仪桑，让他微微一颤，将书本轻轻搁下，起身去到窗边。
一见公仪桑站起来了，婉婉便赶紧往暗处藏身一分，生怕会被他看见。
而一瞬之后，当她再次将身子微微探出欲去看他之际，窗户已经被关上了。这一瞬间，她眸中的失望神色丝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
忽然，感觉到肩膀被人一拍，婉婉赶紧回转身去，听见的是一声略略熟悉的声音。
“小丫头来看你师傅呀？”
说话者正是不久前才来桃源的赤落仙人。
婉婉没想到自己藏身在这里还能发现，瞳孔一下放大，让赤落见了好笑得很。
“不是，不是……”婉婉否认，“见过赤落仙人……”
她先否认了一番才反应过来应该要行礼数的事情，遂才补上对赤落的一声行礼。
赤落捋着须，并不介意这小丫头疏忽礼数的事情，眸中的笑意很甚。
赤落开口：“丫头啊，上回说的那事情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你师傅好得很。”
赤落还是个名眼神仙，一眼便能看出来她在忧心什么。
说到上回的事情婉婉才精神一分，本是想向赤落仙人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一想到上回不管是赤落仙人还是她师傅都已经否认了，她就觉得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若是假的当然好，但如若是真的，赤落仙人也不会将实情告知于她。
“婉婉知道了。”她只恭敬答。
赤落仙人却免不了他那八卦的精神，一口咬定婉婉今晚就是来看公仪桑的，遂道：“说吧，你想同你师傅说些什么？老朽正好是去找他，可以帮你将话带给他。”
婉婉垂眸一分，这个看见赤落仙人手中提着的药箱。
看来，公仪桑是真的受伤了啊……
婉婉眉头一皱，赤落仙人便咋舌开口：“你看看你看看，这好端端的又是怎么了……哭什么？”
婉婉吸一吸鼻子，反驳道：“仙人哪里看见我哭了。”
赤落也道：“老朽要是不说这句话，你这丫头等会不就要哭成泪人了？”
“婉婉只是想知道，师傅他究竟有不有事……”婉婉的声音很小，却是坚定。
赤落仙人将视线转去书房处被紧紧关着的门窗处，思索半响再是道：“小丫头啊，你是不是喜欢你师傅了？”
赤落仙人此言一出，婉婉便赶紧后退一步，本就因讶异赤落仙人来而增大的眼瞳眼下更是再放大一瞬，张着嘴巴像是要说什么话，但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赤落却是一脸淡然的瞧着她，再问一遍：“小丫头，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婉婉一退再退，直到撞上了身后的石头让她无路可退她才有一分精神来思考赤落说的这个问题。
赤落的视线死死锁在她面上，神情终于变得严肃一分，好像不听到她的回答他就不会走了。
婉婉纠结，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赤落的问题。
她从没想到自己会被问这样的问题。明明是想否认的，可否认的话一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了。
她的视线一直在闪躲，真希望此刻的夜色能再暗去一分就好了。最好谁都不要看见她，谁都不要看出眼下她面上究竟是何种神情。
“回答我的话。”赤落仙人问得很是认真。
“我……仙人……”婉婉站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然，只要稍稍往赤落仙人面上移去一瞬目光便能看见他那像是已经看穿了一切的目光，让婉婉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害怕感来。
“你对你师傅，是不是男女之情？”赤落再问，神情依旧严肃。
“我对师傅……”婉婉被逼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实则，她根本就没去想过这个问题。
见婉婉这般说不出话来，以赤落这种老练神仙的资历自然是什么都看出来了。
赤落道：“老朽虽很喜欢你这个小丫头，但规矩就是规矩。九州六界无论哪个界域，都有一套规矩才能存在这么多年……老朽这话，丫头你可听懂了？”
赤落平日里给大家就是一副小老头的面貌，眼下第一次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说话，婉婉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而在听完赤落的话后，她心中更多的是失落。
怎么也没想到今晚的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婉婉回到房内足足坐了一个晚上。
橘黄色的烛火亮着，却是没能将她心中的黑暗驱逐出去。
她的眼神很是空洞，却始终都注视着外边的一处地方。
有公仪桑在的地方。
而同一时间，在公仪桑书房内。
赤落仙人将前一会见到婉婉在这周遭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公仪桑。
背着烛火而立的公仪桑面上很暗，没有任何光彩，也带着一重谁都不懂得忧愁。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
赤落见他这副神情略显失落，便开口问道：“情爱与性命，你更希望她得到哪一个？”
“我只想，守护在她身边。”公仪桑浅浅开口，话语很浅很淡却带着一重真挚。
一重坚持了上百年的真挚。
赤落瞧着公仪桑，面上已然没有了那副小老头的神情，道：“可你跟她再无可能了。她不会再想起以前的事情，你也……唉……”
话说到这里，赤落便又是一声叹气。
公仪桑挽起衣袖，手臂上便出现了一道又一道已经变为紫黑色的伤疤。
伤疤很宽很深，已经过了上百年了。可每当看见这些伤疤时，总有些往事会不受控制的窜入公仪桑脑海中。
这么醒目的伤疤亦是映入了赤落的眼帘，他道：“你还记的这些伤疤从前是怎么来的吧……”
公仪桑不语，但赤落知道，他绝对没有忘记。
“这些伤疤，即便再用千年灵芝来压制邪气，怕是也再被封印不了多久了……”赤落早就将带来的药箱搁下，公仪桑的身体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我还有多长的时间？”公仪桑像是早就想过这最后的结果，即便连谈论起自己的生死之事现下也是能如此淡然。
赤落如实道：“最多不过三个月。”
闻言，公仪桑反倒是浅浅笑开了，“原来是这样……所以，这一次你才会到桃源中来吧。”
“你可别想的太好，我什么都不会帮你。”赤落仙人咳一声。
公仪桑道：“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次，这一次，我依旧要谢谢你。”
“谢什么？”赤落道：“我当真还什么都没做。”
公仪桑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再是道：“谢谢你帮我将婉婉那本不该再产生的情愫斩断。若是我自己，怕是永远都狠不下心这么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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