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孙睿鸣把她们给扶起来,面色柔和地道,“你们是哪儿的人,如何却到了这里?”
“我们原本都是出身渔村的女孩子,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一天那个人贩子到村里来,说是要几个女孩子,去城里大户人家做丫环,刚好家里穷,穷得无米下炊,我们姐几个私底下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或许是个法子,故此离家,跟着那汉子一路来到了这里,汉子对我们又打又骂,还不许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去……”
最大的那个女孩子一面抹眼泪,一面说道。
“原来是这样。”孙睿鸣沉吟,“那你们现下打算怎么办,是就这样回去,还是如何?”
“回去?”几个姐妹对视一眼,均感为难,其中最小的一个抹着眼泪道,“我也想回去,可是身上一分盘缠都没有,怎么回去呢。”
“是啊,先生,这附近可有咱们能做的活?”
“你们做的活?”孙睿鸣微怔。
“是啊,是啊。”
孙睿鸣摇头:“这恐怕没有。”
女孩子们顿时失望极了,最小的那个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孙睿鸣看着她们,不禁微微叹息——天朝再如此富庶,总有贫蔽之地,总有那么些人,连生存都十分地困难,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介绍她们去大户人家做丫环?后果难料。
左右思忖了一会儿,孙睿鸣道:“这样吧,我送你们去县城,找家商行,你们搭乘他们的货车,回去吧。”
几个女孩子对看一眼,只得点头,其中最大的那个女孩子咬咬嘴唇,却有了决断:“不,我不回去。”
“金月姐?”
其他几个女孩子相当地吃惊,却听金月一字一句,相当肯定地道:“我不回去,死都不回去!”
“金月姐?”
“我要留下来,”金月无比肯定地道,“我要留在这个都市里,做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我要风风光光地活下来,变得和城里人一样。”
其他几个女孩子目瞪口呆,再没有多说什么,各自低下头去。
“你,你想好了?”孙睿鸣却着实为这个女孩子捏了一把冷汗——要知道,一个单身女孩子,想要在这个城市里活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已经想好了。”金月无比肯定地道。
“那你,准备做什么呢?”
“城里应该有很多酒楼吧?”
“是。”
“我想做一个厨娘,一个十分出色的厨娘。”
“厨娘?”孙睿鸣转念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遂点头道,“做厨娘,也好,那,你们是要回去的了?”
“是,我们回去吧。”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先把你们都送到山下去,想回家的,就搭乘商行的货车,如果要留下,就要有吃苦的准备。”
孙睿鸣说完,便带着几个女孩子一路往山下而去,他先找了个家商行,付给他们银两,托他们把五个女孩子给送回去,再单将金月带到一家饭馆里。
“金月,咱们好好地谈谈。”
“谢谢孙叔叔。”金月先举起碗来,向他示意。
“你真地打算,要在这城里呆下去?”
“是,”金月无比肯定地道,“我不但要呆下去,而且要活得出人头地!”
“有志气。”孙睿鸣点头,“看样子,你意志坚定,我是没有办法改变你的主意了,但是,我在这方面并没有熟人,一切得全靠你自己。”
“我知道。”金月定定地点头,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
“这二十两银子,你先收下,或许用得着。”
“孙叔叔,不必了。”金月只拿了五两银子,把其他的银子全推回给孙睿鸣,“我想依靠我自己。”
“好。”孙睿鸣点头,把所有的银子全给收了起来,然后站起身,走出饭馆的瞬间,他最后看了金月一眼——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帮谁,倘若你想得到什么,只有依靠自己去争取,这样简单的道理,却不是每个人都明白。
背着空竹篓,孙睿鸣回到了山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总惦记着金月,生怕她在外面有个闪失,他甚至生出种想法,想把那女孩子给带回来,好好地保护她,但他更清楚,这其实完全不可能。
倒不是他没有能耐帮助金月,怕只怕金月根本不肯接受。
回到木屋里,董小南迎出来,见他一脸怔忡,遂上前接过竹篓,略感奇怪地道:“你怎么了?”
孙睿鸣便把在山下遇到的事告诉了董小南,董小南眉头微微皱起:“倒想不到,这小姑娘如此有志气,将来定然有一番作为。”
“可我就是担心她。”孙睿鸣异常肯定地道,“你说一个小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如此坏,”董小南打断他的话,“自来好人必有好报,那个女孩子,老天会帮她的。”
“你啊,总是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孙睿鸣抬手刮刮她的鼻头,“也罢,就这样吧。”
晚上,孙睿鸣躺在床上,又开始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他总觉得很不妥当,总想又跑到山下去,看看那个女孩子,看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这纯粹,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第二天吃饭时,孙睿鸣仍然心事重重,董小南看了他许久,忽然道:“你还在想着金月的事,是不是?”
“嗯。”孙睿鸣点头。
“我看这样吧,”董小南把一粒谷子挑出来,“皎儿和小桐那里,也该需要人手,你不如让金月去那里,倒也有个照应。”
“这倒是个好法子。”孙睿鸣沉吟,“只是皎儿和小桐,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去找找吧。”
“那我先下山了。”孙睿鸣搁下碗,站起身来,背着竹篓出了门,往山下而去,他紧赶慢赶,走了好几十里路,才赶到县城,可到各大酒楼一问,却都说从来没有看到像金月那样的女孩子,孙睿鸣奇怪极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站在街头一阵茫然。
他向来做事都十分地有决断,也没有出过岔子,可是这一次,想起金月那张坚毅的脸,他心里就阵阵难受,十分地难受。
孙睿鸣没头没脑在县城里找寻了一番,还是不见金月,这件事只好作罢。
他一个人,背着空篓子,买了些家里要用的物品,便慢慢地朝回走。
到了家里,董小南见他仍然郁郁,便轻声劝慰道:“你也不必担心,我想上天一定会保佑那丫头的。”
孙睿鸣不说话,只是把竹篓放在地上,一个人出了屋子,走到大石墩前坐下,望着天空发呆。
他实在没有想过,以自己的能耐,居然也会有这般无可奈何之时。
堂堂宰相,帮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
一想起来心里就格外地难受。
孙睿鸣心里堵着气,董小南也不太好过,却也不知该怎么劝慰他。
这天正午董小南出门,抬头看见满山的柿子红了多半,心里一动,回到屋里叫上孙睿鸣:“睿鸣,咱们去山上采柿子吧。”
孙睿鸣着实没有什么心思,但也不忍拂了董小南的好意,于是便背上竹篓和董小南一起上了山,董小南在树下看着,孙睿鸣上树摘柿子。
两个人虽然都干着活计,但心里都不太痛快,说不出来地别扭。
董小南看了孙睿鸣良久,晓得这回无论她如何开解,孙睿鸣心中始终有个疙瘩,于是,聪敏的董小南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了,她决定多给孙睿鸣一些时间,让他好好地冷静冷静。
两个人都需要冷静。
孙睿鸣一个人坐在树杈上,仰头看着天空,他的心里确实难受,十分地难受,说不出地难受,想大吼,想大叫,想抽出一把刀来把什么给劈了,可这把刀该劈向哪里呢?
他一个人呆在那里,谁也不理会。
直到傍晚时分,孙睿鸣才从树上跳下来,却见董小南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崖上,看着她纤瘦的身影,孙睿鸣心中不由掠过丝丝歉意,然后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丫头,对不起。”
“嗯?”董小南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让你难受了。”
“没有。”董小南摇头,“我一点都不难受,倒是你——”
董小南看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夫妻俩仍然做着各自的事,只是孙睿鸣很少下山了,偶尔下去,也是把货品卖完了就回来。
山下面每天都会发生很多糟心的事,没有人想看见,也没有人愿意看见,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自己的梦想,或者是明天努力地活着,有人会越活越好,有人会越活越坏,有人的日子有如春风桃李,有人的日子就像被风打霜欺的茄子,但无论如何,日子总得一天天过下去,过下去。
“睿鸣。”
这天早饭桌上,董小南慢慢地喝完一碗粥,定睛看着孙睿鸣:“我想去山下走走。”
“哦?”
“睿鸣,你陪我去好不好?”
“当然。”孙睿鸣点头。
于是,吃过饭,董小南和孙睿鸣便收拾东西下了山。
山下的市集还是那般热闹,人来人往,穿梭不停,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夫妻俩慢慢地走着。
“想买点什么?”孙睿鸣凑近董小南耳边,压低声音道。
“嗯,”董小南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店铺,其实,她也没有想清楚,应该买点什么,想要买点什么。
“好看的丝巾呢,最好看的丝巾。”忽然,一个汉子叫卖的声音传来。
董小南循声看过去,却见一个货摊上,悬着一条条五彩的丝巾,她不禁走过去,拿起其中一条雪白的,定睛细看着。
“很喜欢?”
孙睿鸣走过来,贴着她的脸颊问。
“嗯。”董小南点头。
“多少银子?”
“一两。”孙睿鸣毫不迟疑地掏出一两银子,把那条丝巾买了下来。
董小南小心翼翼地收起,放进衣襟里,和孙睿鸣一起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一路走一路逛,一路走一路逛,孙睿鸣寸步不离地跟着董小南,似乎怕她飞了似的,旁边有人瞧见,忍不住吃吃地笑。
“看那个人,死死跟着自己的婆姨,简直就是——”
孙睿鸣也觉得十分地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跟着董小南,很多年来再没有这样的感觉,一颗心随着她的喜怒哀乐而跳动,他多么想看到她的笑脸,看到她,就像看到一缕阳光,将他整个世界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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