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像是没有听见，他静静地跪着，眼神温柔而又满是苦楚地看着怀中的女子，身子一动不动。
见他不听劝，老和尚无奈地叹口气，摇头转身回到屋子里。
他一离开，慕容婉立刻来到飞扬的面前，“相公？相公？”
她想要将他扶起来，可无法触碰到他，她现在只是一具灵魂，亦或是说，她现在只是一缕意识，碰到他的身体就会直接穿过，根本无法对他做任何事，偏偏他是真的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话。
“相公，相公……”她又连续喊了好几声，但跪在地上的飞扬始终无动无衷，好似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地上躺着的豌儿，对于其它的事情，他是没有半点感觉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之前七喜说的，飞扬有多爱他的夫人，像他这样的大男人，肯为了一个女人而对别人低头下气低头下跪，可见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可能在他的心里，她的地位存在于他自己之上。
慕容婉喊了几声过后，她便不再出声，而是呆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男一女。
日落日出，东升西落，仅仅是几分钟，时间已经过去了七个日夜，慕容婉看着飞扬一次又一次在豌儿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给她灌输真气，如此反复着七天七夜，两个人滴水未进，飞扬更是在每次给豌儿灌输真气后，唇色就苍白几分，七天的时间过去，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白纸，整个人看上去毫无血色，比她往常看到的他要黯然好多。
“相公。”她再次一直不住地喊他，哪怕她听不到，她也看不到她，然而，这次她虽然还是不能再触碰到她，可是她能够听到豌儿的话，正确来说，她是能够听到她的心里所想。
“夫君，不要，不要再为我做任何傻事，豌儿此生能够遇到夫君便已经心满意足，哪怕是要我立刻灰飞烟灭，我也不会有半点的怨言，只是，豌儿以后不能再陪伴在夫君的身边，望夫君能够忘了豌儿……”
她看到她眼里流出的眼泪以及那满满不舍的情绪。
“相公……豌儿……”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喉咙开始发紧，声音都变得哽咽。
“相公……豌儿，你一定要撑住啊，相公这么爱你，你不要离开他，千万不要离开他，不然他一定会很难过，会非常非常难过……”她小声地嘀咕着，随即又将视线转向茅草屋里，不知为何，心底有个声音在怂恿着她走进去看看，仿佛那里面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情在等着她。
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个老和尚，她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像刚才看到的那么简单，她既然会出现在这里，那么一定有她出现的原因。
茅草屋的门是关着的，她上去敲了几下，并没有人开门。
“有人在吗？”她说完，忽然想起现在这里没有人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也不会有人看到她。
既然她现在对于这个世界不是存在的人，那么是不是就代表着，无论哪里她都可以进去，而且别人发现不了？
想着她鼓起勇气，深吸口气后，穿过门直接进去。
茅草屋里，之前看到的那个老和尚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在他的对面，还有杯茶，正冒着热气，令慕容婉感到疑惑的是，他的对面并没有人啊，而且她在外面看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见过有人出来走动，那么在他对面的那杯茶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是觉得一个人喝茶太寂寞，所以故意假装还有被人在这儿的模样？不可能吧，能够让相公在外面跪这么长时间的人，不应该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啊。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老和尚忽然开口说话了。
“既然进来，就陪我这个老头子喝杯茶如何？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叶，但都是我自己种的，自己烘干，味道应该比外面买来的差不了多少。”
慕容婉以为他是在跟别人说话，然而她回头看时，门关得好好的，这屋子里又是一眼就能看到全部摆设，好像除了她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啊，该不会这里还有什么是她看不见的吧？
想着她害怕起来，身子一抖，整个人都变得小心谨慎。
然而老和尚却是笑了，只见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转头看向她，打趣，“怎么这才过去几百年的时间，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吗？”
自己的家？这个老和尚是在和谁说话？
她再次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依旧是没有别人啊，难不成这个老头子真的是在和她说话？
“咳咳，那个，老爷爷，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见她这拘谨的模样，老和尚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并对她招了招手，“哈哈哈，豌儿，过来。”
好吧，这次她是真的确定这个奇怪的老和尚是在跟她说话，不过……
“老爷爷，您能看见我？”她说着来到他的对面坐下。
唔……眼前的这杯茶应该是给她倒得吧？
她拿起来，小心翼翼地尝了口。
“豌儿，在人间的日子生活得可好？飞扬那臭小子有没有亏待过你？”
“咳……”慕容婉一口水卡在了嗓子眼，“爷……爷爷，您怎么知道……”
她好像不认识他吧？为什么他会知道她的名字，还会知道相……噢，相公和他认识啊，应该是相公跟他提起的吧，不过豌儿和相公的事情，不是相公在认识她之前发生的吗，那个时候相公怎么会对别人提起自己呢？
这前一个疑问都没有搞清楚，现在又陷入另一个疑问中，慕容婉本来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挺笨的，这会儿更是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小心，哎，这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都这么大了，喝个水都喝不好。”
老和尚说着起身来到慕容婉的身后，他伸手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下，刚才还觉得差点透不过气的慕容婉，立刻感到嗓子里顺畅许多。
“老爷爷。”她很是感激地看了她眼，在老和尚回到自己位置上重新坐下的时候，她立刻再次问道，“老爷爷，我相公他……他都跪在外面这么长的时间，我跟他说话他听不到，站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到我，既然你能看到我，还能听到我说话，那你就帮帮我，让他别再这么跪下去了好吗？”
老和尚没有答应，反问，“为什么想要让我帮他，劝他别跪下去了？”
“我……”她不知道怎样跟他表达，“我看到他这个样子，觉得心里好难过。”
“心疼了？”
“他是我的相公。”她说着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腹部，“也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爹，我不想让他出事。”
“可他现在是为了另一个女子跪在外面，这一跪啊，还是跪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说他是你的相公，同时他也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爹，所以不想让他出事，可现在他为了别的女子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会管你们母子吗？到时候我救了他，他抛下你们母子跟别的女子双宿双飞，你……会后悔吗？”
慕容婉现在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心里着急得不行，哪里还会注意到这老和尚的话里处处都有不对劲的地方。
后悔？
她在脑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会后悔吗？其实在看到他为了豌儿在外面跪那么多天，她确实是嫉妒的，那是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情绪，可她心里更多的是心疼，看到自己最心爱的人一天天变得虚弱的模样，她的身体里面仿佛有根针在扎着心脏，很疼。
“我不会后悔的。”她语气笃定道，“虽然心里会很难过，可我不想看到他现在奄奄一息的模样，哪怕他是为了另一个女子，我只希望看到他好好的模样，只要你能帮他，他是想要让你救他的夫人豌儿的吧？老爷爷，您就帮他救救豌儿好吗？即使救了豌儿后他可能会抛弃我和豌儿在一起，我也不后悔。”
老和尚这次没有再说话，而是盯着她看了好长的时间，然后拿起眼前的茶杯，喝了口，悠悠道，“我又不是什么神仙，也不是阎王爷，哪有救人，或是让人多活一阵子的本事？”
“我不信。”慕容婉站起身，“既然相公会来找您，那就代表着您肯定有办法，而且只有您一人有办法，不然他不会在外面跪这么长的时间。”她说着推开椅子来到他的身边，双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摇晃，“老爷爷，您就帮帮我相公吧，我相公他虽然是只妖，但他和其它的妖都不一样，他都没有做过坏事，常言道好人有好报，您就是给他好报的那位大恩人。”
老和尚：……“他没有做过坏事？”他嗤笑声，“这个不厚道的臭小子，他简直是罪恶滔天。”
“不可能，我相公绝对不是坏人，哦，不对，他绝对不是个坏妖，最起码我和他认识这么长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而且他之前还为了我差点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呢，老爷爷，你就帮帮他吧，帮帮他。”
老和尚依旧是没有答应，并且甩开了她的手，“我说过，这件事情不是我能够做到的，你就算是再求我也没有用啊，再说，豌儿，你怎么能这么对爷爷呢，五百年前你跟这臭小子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爷爷我，爷爷盼了五百年啊，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你来竟然还是为了这臭小子来的，就冲这点，我是无论怎样都不会帮他的，你们想要如何自己看着办。”他说完甩了下袖子，眨眼间消失在她的视线。
“爷爷？老爷爷？”
没有人回应，她又喊了几声。
“爷爷，爷爷，您就大发慈悲救救豌儿吧？”
“爷爷，佛家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吗，你怎么能够见死不救呢？”
“爷爷，您在哪儿？不要躲着我，快出来啊。”
她喊了很长的时间，可老和尚的身影就是不出现。
想到他刚才离开时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慕容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爷爷应该是生气了，不过她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生气，还有他刚才一直在说的话，意思是他是她的爷爷，五百年前的爷爷？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啊，而且她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别人的记忆里面？她不是在圣泉旁边呆着的吗？哦，对了，她在来这儿之前，好像有看见虞楚，她们在争执，然后丸子说了一句话，她说她才是真正的妖后。
有太多的问题缠在她的心头，而这些问题看上去复杂，但她总感觉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这些问题就都能够被解决掉，那么突破口在哪里？
老和尚已经走了，慕容婉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后，便又出去。
门外，飞扬依旧是在跪着，不过他看上去比刚才更加虚弱，而且这才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他的脸上已经长满了胡子，头发衣服都是乱糟糟，比起旁边盖着他的外套，没有半点儿狼狈的豌儿，他仿佛像个流浪的乞丐。
慕容婉的心越来越疼，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几乎是在看到他身子倒下的那刻，她飞奔到他的面前，跪在他的身边。
她抬手想要将他扶起来，可她不能，她触碰不到他，她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最心爱的男人，和他最心爱的女人在她面前慢慢地闭上眼睛。
“相公……相公……”
慕容婉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裂开般地疼。
“老爷爷，老爷爷……”她起身往四周大喊，“老爷爷，我不相信您是这么绝情的人，您既然说您是我的爷爷，这天下间哪有爷爷看着自己孙女这么伤心的，爷爷，婉儿求求您了，您就救救他们吧，要不然相公也会跟着一起死去的。”
“爷爷，婉儿不怕被相公抛弃，婉儿怕的是以后再也看不到相公，哪怕是不能在一起，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婉儿也心满意足了。”
“爷爷，爷爷，爷爷……”
她不知道自己喊了多长的时间，总之喊着喊着，她感觉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便跪了下来，学着飞扬之前的模样，大有老和尚要是不答应，她就一直跪在这里不起来。
过了也不知道多长的时间，老和尚终于再次出现。
“豌儿，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们两个的路太坎坷，爷爷就算帮了你们这一次，以后还有无数的劫难在等着你们，你还是听爷爷的话，不要再跟这个臭小子在一起，以后好好陪在爷爷的身边好吗？”
慕容婉摇头拒绝，“爷爷，婉儿已经和相公拜过堂，还是当着菩萨的面，婉儿不可以离开相公。”
“拜过堂又怎么了？”老和尚叹口气将她扶起来，“你心疼你的相公，可爷爷也心疼你啊，当年你选择跟他离开，说好的会经常回来看爷爷，可一百年的时间过去，你没有一次回来看过爷爷，你知道那臭小子抱着快要断气儿了的你回来的时候，爷爷是什么样的心情吗？爷爷真的想把他魂儿都给弄没，就是让他灰飞烟灭也消不了爷爷的心头只恨啊。”
“可是爷爷。”慕容婉哽咽道，“无论如何，他都是婉儿的相公啊，爷爷，你说我不来看您，我不记得上辈子的事情，所以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去看您，但婉儿敢肯定，婉儿不是故意不来看您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爷爷，婉儿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明明不是婉儿应该来的地方……”
“怎么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他打断她的话，“这里是你的家啊，如果连自己的家都是不应该来的地方，那哪儿才是应该去的地方？”
他说着随手一指，“看到那儿了没有？”
慕容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不过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本是长在菩萨紫竹林里的一株桃花，是爷爷将你带来这儿，每天每夜给你浇水，你才能幻化成人形，可没想到，你幻化成人形的第一天不是来找爷爷，而是去见了那个臭小子，豌儿啊，你知道爷爷有多伤心吗？”
之前已经听飞扬提起过，她不是人，而是跟他一样是妖，但他那个时候并没有跟她说过她是什么妖，也没有跟她说过她的来历，反倒是这个老和尚……她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那一男一女，脑中那副女子站在男子面前娇羞着对男子说喜欢他，并且想要嫁给他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爷爷，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和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看向地上紧闭双眼，奄奄一息的两人，道，“你知道吗，他带着她，在我这门前已经有足足大半年的时间。”
大半年？她感觉这才过去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到啊。
见她皱着眉头疑惑不解的模样，老和尚解释，“你的时间，跟他们的时间不一样，就好比你能看见他们，可他们看不见你。”
慕容婉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和尚笑笑，“豌儿，你觉得爷爷会救他们吗？”
慕容婉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顷刻间像是懂了，“爷爷，您已经救他们了不是吗？”她非常相信自己心里的那个感觉，“如果您没有救他们，我根本不可能遇到相公。”
这是在遇见她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只有眼前这位老和尚救了他们，她才可以和他们相遇，然后认识。
老和尚笑了，在烈阳的照射下，他的光头显得异常耀眼。
“你说的没错，他们是活下来了，但救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
“没错，如果没有你来向我求情，你觉得我会救他们吗？”
慕容婉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
不等她明白，老和尚又笑呵呵道，“豌儿，爷爷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只要是你开口，爷爷什么都会答应你的。”
“爷爷……”
慕容婉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
她本就是个被“遗弃”之人，对亲情的渴望，没有人能够理解，现在忽然蹦出来个爷爷，虽然前世的记忆她现在还没有想起来，但她感觉得到，爷爷以前一定是很疼很疼她的。
“爷爷。”
慕容婉正要开口，老和尚打断她的话，“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什么？”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上辈子是株桃花，那你想不想知道，这辈子为何会在道观？”
已经恍然眼前的画面是以前发生的事，而不是现在，她自然想要知道自己这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爷爷，我到底是被谁给丢在道观门口的？”
老和尚神秘笑笑，“你自己看呗。”
他说完，佛了佛袖子，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变成她最熟悉的地方，清修道观的大门前。
纷纷飞扬的雪花，她看到飞扬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婴儿，襁褓是她熟悉的襁褓，因为师傅之前给她看过很多次。
只见那个抱着婴儿的白衣男子在道观门前钝足了很长的时间，紧接着他看了道观眼，又看了看怀中的婴儿，低头在婴儿的额头上亲了亲，便立刻将她放到了道观的门口。
在他抬起脚步要离开的刹那，只是一个转身，原本安静的婴儿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停下了，但没有回头，手紧紧握起拳头，慕容婉能够看得出，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过了一两分钟的时间，道观门口似有声音传来，飞扬快速隐匿到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随即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绝情师太的身影匆匆走出。
十几年前，绝情师太还未过四十，出于每个女子都有的母性，她走到婴儿的身边后立刻将她抱起来，然后再看向四周，忍不住深深地皱起眉头，“这是谁放在道观门口的？”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只有怀中婴儿嚎啕的啼哭声。
绝情师太哄着小婴儿，抱着她转身往道观里面走，慕容婉下意识地看向树后的飞扬，只见他薄唇微微动了动，而就在这时，原本走着的绝情师太忽然停下来，很是疑惑地嘀咕了句，“婉儿？我的脑中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个名字？”她说着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婴儿，笑了，“这样吧，以后我就唤你为婉儿如何？婉儿，小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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