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医仙-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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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满月高挂天际,被薄云遮挡了大半,洒下淡淡华光。

    郁紫曈正仓皇万状地穿过玉柳苑后园,跑向园子后门,边跑边回头去看。绕过一个弯道,面前一个老大的黑影陡然扑面而来,吓得她“啊”地一声惊呼,慌忙退步,跌坐到地上,随即才看清,那不过是一丛一人多高的木槿树,于黑夜间成了一片黑幽幽的影子,随着夜风轻轻摇摆。周围只有虫鸣声声,并无一个人影。

    紫曈捂着狂跳不已的胸口,爬起身来,继续跌跌撞撞地跑向后门。她怎么也想不通,今天她犯得过错,不过是背着父亲,扮作丫鬟去寿宴上看个热闹而已,即便败露,也应该只是受些爹爹的责骂罢了。她该遭的报应,怎么也不该是……招惹一个天下闻名的嗜杀魔头上门来揪她吧?!

    事情起始于半个多时辰之前。

    其时暮色低垂,皓月初升,闻名于世的神医宅邸玉柳苑到处张灯结彩,丫鬟下人们穿梭往来,为主人郁兴来四十整寿的寿宴忙碌。

    寿宴设在庄园正中的主院里。正厅里摆着三桌宴席,款待的是二十几名贵客,这些人不是名门大派的掌门,也是成了名的游侠,个个名声响亮。一个寿宴可以请得这许多成名豪侠到场,当今之世没几个人可以做到,神医郁兴来的声名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此刻寿宴已然开席。郁兴来身着簇新的酱色丝缎长袍,垂着五绺墨髯,端庄儒雅,春风满面,先举杯答谢了一番正厅里的贵客,又走出厅门,招呼院中的宾客。这位神医气度不凡,纵是说些“大家吃好喝好”的套话,也自有人家的脱俗之处。

    主院中摆满圆桌,就座的都是厅内豪侠们携来的门人弟子,此时也都站起身来,一连声的祝寿致辞。没人注意到,紫曈这个假丫鬟正小心翼翼地躲避开郁兴来的目光,缩在墙边,紧张的全身打颤,手里托盘中的杯盘都跟着叮当作响。

    女管家赵锦絮正穿梭席间指挥着下人们做事。见郁兴来早已回归主厅,紫曈却仍在端着托盘面壁不动,赵锦絮摇头笑笑,走过来低声安抚道:“你爹爹与外人都不会去留意一个丫鬟,你且学着别的丫鬟做事,不会为人觉察的。”

    紫曈点点头,却在暗叹:“学着别的丫鬟做事”,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殊不轻松。刚才这短短一会儿工夫里,她这冒牌丫鬟已然两次将酒水错斟入了客人的汤碗,一次将盘中肉汤蹭上了客人衣袖,还导致一只卤猪脚滚落在地,又趁着没人发现,将其踢到桌子底下毁尸灭迹。

    紫曈很无奈:赵妈妈是冒着被主人责罚的危险,帮她安排了这个看热闹的机会,她是该尽力谨慎行事,不露马脚。只是对她来说,端菜倒酒这差事,显然不及针灸配药和动刀剖人来得容易啊!尤其是动刀剖人,她已很久没做过了,倒有些手痒……

    一个走神,又险些摔了手中托盘,紫曈赶忙打起精神。

    好在院中这些武人弟子没那么细心,没人发现身边有她这样一个不称职的丫鬟。那位袖子沾了肉汤的少年弟子就尚未发觉新衣被毁,这会儿正眉飞色舞地说着:“我曾听说,这位‘天下第一神医’郁先生近年来医治重伤重病的访客,总要命人将其抬进玉柳苑后院一座屋子,屏退闲人,还要给访客喂下麻沸汤,令其昏迷之后,才动手医治。也便是说,郁神医动手行医时,身旁从没一人睁眼看着。师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紫曈本来添了酒要走,一听这话就是心中一动,又止住脚步,装作擦抹桌边继续听着。

    旁边年纪稍长的弟子道:“人家是神医,行医之时不愿被人打扰,又有什么奇怪?”

    那少年晃着手中酒杯,“师兄你不晓得,依照常理,麻沸汤用作止痛,只有病人需要开刀诊治才会用到。可被郁先生抬去后院医治的不少人于药力过后醒来一看,身上都未开过刀口,仅有些针灸痕迹。师兄你试想,既然无需动刀,又为何要让人喝麻沸汤昏迷?难道他郁神医这金针刺穴,也会令人痛不可支?”

    “如此一说,郁神医此举,倒像是他有什么手段怕人知晓,连对病人也要隐瞒。”

    邻座的两名弟子也被他们的言语吸引,转过脸来听着。那少年见听的人多了,更添了几分得意:“两位师兄,你们也来想想,这其中可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紫曈听得冷汗直冒,心想:隐情你个头啊!既然知道是别人家的隐情,你还费什么心来与人讨论?不知道思虑过度,会致心脾虚损,肾气亏虚么?

    旁边一人忽地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把紫曈吓了一跳,险一险儿扔飞了手中酒壶。

    “照你这么说,怕是动手的并非郁神医自己。”那人煞有介事地说着,紫曈听得汗落如雨,险些紧张得背过气去,却听那人接着说:“他屏退外人,又麻翻了病人,定是去沐浴斋戒,做法请了医仙下凡,来替他行医治病。”

    话音未落,已招来旁边几人的鄙夷唏嘘。

    紫曈总算又支撑住活转过来,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浑忘了手上拿的是抹布而非手帕。她暗自拍着胸脯顺气,庆幸这位大哥把话题扯到了不着调的医仙上去,没有猜着代替郁兴来治病的是个人,更猜不到这人就是距他们咫尺之遥的她。

    她代替父亲为人行医治病,已有四年之久。

    那少年又道:“依我看来,说不定……”没等说下去,只觉得大腿上一凉。

    紫曈这回没有将酒错倒进汤碗,而是直接倒在了他腿上,并且纯属蓄意。再任由他们闲扯下去,父亲的秘密说不定就要被扯破了,她必须着意避免。

    “你!”少年呼地站起,正要朝这冒失丫鬟发火,却盯着紫曈呆住了。眼前这少女下颏尖尖,肤若白瓷,杏眼桃腮,竟是个难得一见的小美人。虽有些惊得花容失色,仍是丽色难掩。

    那年长弟子抬头笑道:“哟,这小丫鬟模样好俏。”

    另一人道:“可不是?不然咱们师弟怎会湿了裤子,都发不出火来了呢?”

    几人凑趣一笑,那少年脸色微红,朝紫曈摆摆手,再不与她计较,坐了回去,继续与人吃喝闲聊。几人都忘了继续探究神医秘密,转而去谈及其它。

    紫曈惊魂未定地眨眨眼睛,领悟了三件事:其一,她的声东击西之计果然奏效,成功为他们打了岔;其二,原来她还算是个美人;其三,身为美人,竟还有轻松逃过别人追责的便利。头一次被外人肯定了美貌,紫曈颇有些飘飘然,去到别桌帮忙时一个走神,又碰翻了一盘烧鸡……

    紫曈早就觉得,那事早晚要引人生疑。那些病人们服了麻沸汤昏迷,本以为自己要被开膛破肚,醒来后却发现身上并无创口,自然会心生疑惑。郁兴来曾对外有过解释,说他是在病人昏迷之后,才发觉无需动刀。可惜这托词说得次数多了,也就不再站得住脚。

    紫曈觉得,做点什么来平息外人的疑义,已经势在必行,于是打定主意:无论下次的病人是何病症,都要给他身上开个口子,也好对得起那碗麻沸汤。至于那病人白白挨刀受了委屈,也怪不得她,要怪就去怪刚才那个多嘴多事的少年吧。

    她又远远地向那少年剜了一眼,谋划着以后这人若来由她医治,一定要给他开的口子比旁人的更长些,省的被他说嘴。

    事后紫曈再回想起那时的想法,都觉得十分荒谬好笑,因为她这费心费力想出的主意,根本没了实施的机会,马上就会有个更要大得多的麻烦扑面而来。

    此时,这个带来麻烦的家伙正一步跨进院门。

    他的到来方式没什么稀奇,一点也算不上惊天动地,就是迈着稳健的步子,从主院正门走进。而靠近院门的几桌客人看见了他,立刻就停止了劝酒说笑,静了下来。毗邻的人听到这些人没了动静,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那人,就跟着寂静无声。院中宾客就这样一层接一层地静了下来,仿佛是那人携来了一团可以消音的云雾。

    紫曈刚在东北一角摔了一个盘子,正想潜逃到院子西部去,就听到半个院子的人静下来。她随着周围的人一齐好奇看去,见到一名青年男子正缓步走来。他穿了一整身的黑色衣袍,同样黑如墨染的长发由一条银灰色长带系在发顶,散发与那长带一齐随着他的步子一下下飘荡于空中。他的脸色在黑衣黑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雪白,五官相貌生的俊美绝伦,无可挑剔,一双眸子清澈幽深,却是眼神冷冽如冰,好似蕴着寒夜闪电。这副超凡的相貌,配上傲视天下、睥睨群雄的神态,直显得他卓尔不群,宛似天人。

    即便有人没见过他,见了这出了名的一身黑衣,再见到余人的反应,也就立刻猜知了他的身份。当今之世,再没第二个人可以在这平平常常缓步走来之际,便有如此强劲的震慑之力。

    寂静之中,紫曈听见身后一名女弟子低声问:“这人莫非是……”

    一男弟子答道:“他是‘善清剑仙’秦皓白。”

    紫曈心头一颤:这人,竟是传说中的那个嗜杀魔头?

    管家赵锦絮为了给她解闷,时常将江湖中事讲给她听,这“善清剑仙”秦皓白正是故事中的主角之一。他早在前两年因为剑术如神,又天生一副凡间罕有的好相貌,而得了“剑仙”的美誉。本来一位少侠但凡皮相好,武功又高,即便平时脾气臭些,性子狂妄些,名声也总不会太差。只可惜,这位秦少侠是个不甘消停的主儿,传说于数月之前,他犯下了一起灭门血案,被杀的人不但人数不少,而且其间不乏一流高手。所以在那之后,他既成就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声,也被视作嗜杀成性的魔头,几乎成了武林公敌。

    秦少侠由此从剑仙变为了魔头,从众生仰望一下子变成了众生恐惧。

    作为一个初次见他,又对江湖纷争没有切实体会的人,紫曈没去随着众人心生畏惧,而是走了个神:这人的脸若是略施脂粉,安上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子,一定是个绝代佳人……嗯,别人还夸我好看,这人若扮了女装,怕是还要在我之上。

    当时满院百余人,大家都忙着为魔头的不请自来而心惊胆战,只有紫曈一人例外。秦少侠自己也绝想不到,十余步之外的一个小丫头正在做的事,是在与他比较谁更美貌。

    正厅里的贵客们听见院中陡然静下来,也被惊动,纷纷起身来在厅门外。见到秦皓白,这些成名豪侠同样个个脸上变色。

    秦皓白在距他们丈余远的地方停住脚步,端正站立,唇边挂着一抹冷笑,以冷冽眼神将那二十多名贵客看了一遍,才道:“郁神医的面子果然好大,居然请到了这许多成名豪杰。”

    一位掌门人冲在人群最前,大喝道:“秦皓白,你竟有胆量闯到这里来!莫不是专程将性命送上,让我等杀你除害么?”

    秦皓白瞥了他一眼:“唐掌门以为,你们这些人,有把握杀的成我?”

    众人都是神色一凛,面对他的倨傲自大,竟无一人出言反驳。

    紫曈终于猛醒,跟上了众人的思路,又依照习惯将眼前情形分析为两件事:第一,这魔头的确武功奇高,这许多成名豪侠怕是即便联手也不好对付,所以他有恃无恐,余人如临大敌;第二,既然他有着为所欲为的本事,那么……她只能暗暗祷求他今日来的目的,不是在这里也搞上一次灭门血案。

    念及至此,秦皓白在她眼里终于有了几分魔头气质,令她的汗毛竖了几竖。

    郁兴来上前一步道:“秦皓白,郁某一向只顾行医治病,并未参与江湖纷争,自问与你善清宫并未结怨。敢问你今日登门,究竟有何贵干?”

    秦皓白微微打量了郁兴来,将双手提了起来。众人见状都是耸然一惊,纷纷做好了动手迎敌的准备。紫曈见到父亲首当其冲,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想要冲过去挡住父亲。

    哪知秦皓白竟是将双手合在一处,向郁兴来浅浅一揖,语气稍稍和缓道:“幸会。我今日来,其实是有求于郁神医。”

    这表现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郁兴来也极是讶异,皱眉道:“你所求何事?”

    秦皓白不疾不徐道:“我想求郁神医,引我去见那真正的天下第一神医一面!”

    这话说得语气平淡,言辞也还算客气,却隐然透着咄咄逼人之势。

    众人闻听皆是一愣,一时未明其意。在场只有郁兴来、赵锦絮与紫曈三人听得明白,这四年以来,若没有紫曈代替郁兴来医好了那许多人的伤病,郁兴来自己绝得不来这“天下第一神医”的称号。所谓“真正的神医”,自然指的是紫曈了。

    他们一直以为,这是个保守于他们三人之间、再无第四人知悉的秘密,哪知道这秘密竟被人当众说了出来,而说出的人,还是个极不好惹的魔头。

    紫曈有着一瞬间的错愕:我过了四年不为人知的日子,现在来了个很出名的名人,公然声称要见我,我是不是先该……窃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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