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翰一咬牙切齿道:“除非你们谁能赔我的绕火灵狐来,不然谁也休想让我放过这小丫头!”此刻的神态语气尽显愤慨之外,也有些绝望苍凉的意味。众人皆知那小狐狸于他之重要,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相劝。
紫曈忽然心中一动,道:“计前辈的目的若仅仅是想要用那灵狐之心下药,压制修炼‘原照功’所引起的心悸,大可不必为失却灵狐如此愤怒。我有别的法子,一样可以帮前辈达到目的。”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一阵讶然,齐刷刷地看向她。计翰一则是最最惊异的那一个,审视了紫曈片刻道:“你竟知道我这灵狐的用处?是谁向你说起的?”
正在此刻,有两个人并肩走来了人群外围,一个是胡昌兴,另一个,竟是陆颖慧。有人见到了他们,想要出声招呼,却被胡昌兴摆了摆手制止。胡昌兴静默站立,冷淡的目光落在人群当中的紫曈身上。陆颖慧刚从外间回来,在客栈门前遇见了胡昌兴,又听善清宫其余人说起了这件事的经过,便与胡昌兴一同赶了过来,却未想到,竟见到了紫曈上前劝阻计翰一的一幕。他侧头看看胡昌兴,一时也猜不出这位胡爷爷冷眼旁观是何用意。
紫曈规规矩矩地略低下头道:“我方才见到前辈出招,从前辈催动内力的方式看出前辈修炼的是‘原照功’。这门内功威力虽大,施展的时候也对心脉冲击很大,易引起心慌心悸。想要抑制心悸之症,灵狐之心一般只可用作药引,并不能使前辈病愈,从此高枕无忧。”
计翰一冷然道:“你想来指导我如何用药?”
“不敢。前辈既然有着‘药师’之名,自是熟知药理。只是历来医不自医,想来前辈于自身所需药物可能不甚明了。我愿斗胆粗拟一道药方,前辈随意听听是否可行。”紫曈微低着头,语调平静,实则脑中飞快地翻动着记忆,“用当归三钱,生地三钱,桃仁四钱,红花三钱、牛膝三钱、枳壳二钱,甘草二钱,桔梗一钱半,川芎一钱半,柴胡一钱。文火煎服,每日一剂。”
听她语音清脆,行云流水般地述说完一份药方,在场众人都听得发懵。这些人里除计翰一精于药石之外,余人对医理药理都是一窍不通,这会儿都看向计翰一等看他的论断。
计翰一沉吟道:“你这药方真大胆的很,现下空口一说,却也不能判断是否奏效。”
紫曈略略思忖了一下,道:“前辈可知,九环刀门派的孙祥胜孙掌门练得也是‘原照功’,他前年曾因心悸病犯,险些走火入魔丢了性命,便是这副药方医好了他。”
计翰一眸光一闪,恍然点头道:“孙祥胜想必是去了玉柳苑才得以活命,当时为他医治的,就是你了?”
要在这许多人面前承认代替郁兴来行医的事,紫曈隐然不安,但眼下毕竟阻止计翰一对卓红缨下手更加紧迫,只好硬着头皮道:“正是。”
“却原来,我费心费力这许多年养成的绕火灵狐,并无用处。”计翰一自嘲地苦笑一声,向那边的卓红缨看了一眼,“雪薇,你去替那丫头解了穴道,放她走吧。”
众人皆是一愣,想不到听了紫曈三言两语,刚才还脸红脖子粗的计大叔就松口了。连坐在那里的卓红缨自己都很意外,眨巴着一双明亮的杏眼呆呆望着紫曈。
计翰一冷淡的目光又转到紫曈身上:“天下第一神医果然名不虚传,这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紫曈松了口气,欣然笑道:“多谢前辈。前辈的心悸之症包在我身上,我定会竭力让前辈康复。上述药方再加上我施针诊治,定可为前辈祛除病根。”
计翰一淡漠道:“那倒不必。”
紫曈一怔:“这又是为何?”
计翰一道:“你是少主为吴宫主请来的神医,只需为吴宫主的伤病操心即可。我的身子如何不劳姑娘费心。善清宫的人,可不会随便承外人的好意。”
紫曈一时愣愣地反应不过来。詹二娘笑着为她解释:“姑娘切莫介怀,如今善清宫的名声可不算好,计先生不想与你多有纠葛,是为你着想。”
“可是……”紫曈看看那边树下,傅雪薇刚刚为卓红缨解了穴道,扶了她起身,“前辈的灵狐已然失却,又不要我诊治,前辈这心悸之症该如何处理?”她知道这心悸症状虽然看起来不甚严重,但正如那位孙掌门一般,若正在练功期间发作起来便可能引起走火入魔,危及性命,其实有着极大隐患。
计翰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答应放那丫头走,可不是看在你能替我医好伤病作为交换,而是因为敬重你医术高明,是个厉害人物,情愿卖你这个面子!”
紫曈心弦一颤,觉得面前这位大叔陡然间高大俊朗了起来。他冷静下来不再追究卓红缨的罪过,居然只是因为紫曈令他折服,而不打算向她索取任何实质的回报,连丢失了他性命攸关的小狐狸也可以不去计较。如此轻生而重义的气概,紫曈还是头一次见识,不由得满怀钦佩。
气氛松弛了下来,人们开始嗡嗡地议论。卓红缨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捡起长剑走过来,被计翰一冷眼一瞥,忙怯生生地躲远他几步。
计翰一冷着脸道:“小丫头今日得以脱身,以后可要多守些规矩,别再手闲动别人家的东西。”
卓红缨哭丧着小脸,撅了小嘴道:“大叔你明明也有不是,那么好看可人的小狐狸,你却要杀它取心,未免太过残忍。”见计翰一目中厉色一闪,又连忙怯怯地躲开。
众人已有些看得忍俊不禁。紫曈则觉得匪夷所思:首先,这位卓姑娘看起来竟是有意放走那小狐狸的;其次,这姑娘举手投足完全像个比她还要纯真无邪的小女孩,半点城府也没,哪里像个做掌门的人?偌大一个血月门,竟没人比她更适合做首领么?
卓红缨过来向紫曈施了一礼道:“多谢姐姐解围,大恩不言谢,可否请教姐姐大名?日后若有机会,红缨一定相报大恩。”
没等紫曈回答,忽听一人高声道:“等等,还不能放这女子离开!”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人自人群中走出,他身挑不高,却十分健壮,肩膀甚宽,打眼看去这身形倒像个四方形,一张脸面色极黑,似是人到中年,一眼看不出年纪。这人上前几步道:“这女子若是寻常人,放了也便放了。可她身为血月门掌门,咱们今日扣下了她,又好好地将她放走,事后叫那些自居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们说起来,可会说咱们宽宏大量?他们自是都要笑咱们胆小如鼠,不敢伤她。”
朱菁晨忽然跨步去到那人身边道:“不错,邹大叔说得对,那五大门派的门人早已将咱们少主视作仇敌,这位卓姑娘看着娇滴滴的,实则也将少主看做杀父仇人,咱们放了她走,她也不会感念咱们的恩德。可是不能如此轻饶了她!”
听了他二人这话,周围也有几人附和,善清宫主部当中虽然老成持重、主张息事宁人的占了多数,也有着部分人不喜隐忍,练武之人自然免不了会有些火气,对外间的误解和仇视早就忍无可忍,盼着有机会能反手报复,此刻便都持了不能轻易放走卓红缨的态度。
紫曈与卓红缨都是一愕。紫曈皱眉看着朱菁晨道:“你方才还劝计先生放人的,现在怎又换了一套言辞?”
朱菁晨笑嘻嘻地摇着折扇:“姐姐如此神通广大,三言两语便劝得计大叔收手,我没看够姐姐施展高招,还想继续开开眼界,所以帮着邹叔叔给你这个机会。”
紫曈气结,敢情这朱二公子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卓红缨以手指了朱菁晨道:“你……你怎能这么冤枉我?我早已断定害我父亲的不是你家少主,也从未领着门人去向善清宫滋事,还一直想要查清真相,还你们清白。何曾仇视过你们?”说着还顿了一下足,加重了语气,“你当我是唐九霄那样的糊涂虫啊!”
这话可着实令紫曈意外,她想要劝阻计翰一,完全是出于给善清宫避免麻烦的考虑,对这位卓姑娘本身并没什么体恤。想不到这姑娘年纪轻轻,竟然深明事理。紫曈见过了唐九霄与那弱水派段公子对秦皓白的态度之后,还是首次见到外人对秦皓白公正评价,对卓红缨好感顿生。卓红缨在她眼里简直摇身一变,成了个光彩熠熠的仙子。
朱菁晨亦很意外,眼光灼灼地盯着卓红缨道:“稀奇。连唐九霄和章夫人那样的成名侠客都想不通的事,卓姑娘你又是为什么能想通的?”
卓红缨看着他,似有些迟疑道:“我是……听你说的呀!”
朱菁晨一愣道:“我何时何地对你说过什么?难不成,今日竟不是我与你初次相会?”
卓红缨脸色有些泛红,双手不甚自然地搅着剑穗:“今年三月的时候,不是你扮作一个道士的模样,在山东德城一座客栈里,向唐叔叔他们解释过汇贤居事件经过的么?当时我正坐在一边,一起都听了去啊。唐叔叔他们虽然不信你的话,我可是信了的。”
朱菁晨又愣了愣,道:“原来如此,我当时竟未注意到旁边坐着个美貌姑娘,真是暴殄天物。可是……当时我既然是扮作蓬莱派的道士跟唐九霄说话,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是我的?”
“我……就是认出来了。好稀罕么?”卓红缨说得有几分心虚,她自不会说,那天她是因对那小道士好奇,跟踪了他,见到了他卸去伪装后的模样,也因此对这会易容的少年更多了好奇,一直记挂至今。
朱菁晨满面沮丧道:“怎么今天接连遇上两个能看穿我易容的姑娘?”
紫曈听见,身后的傅雪薇轻笑了一声,朝詹二娘低声道:“詹婶婶你看,菁晨这孩子自己尚且情窦未开,居然还遇见姑娘家先看上他了。”
原来这样即可看出这位姑娘看上他了。紫曈一时走了神,冒出个怪异的念头:卓红缨在玉柳苑寿宴上是见到了秦皓白的,或许从前也曾见过,可她居然没有对秦皓白一见钟情,反而看上了朱菁晨这个浮滑少年,这在紫曈眼里是个很不合情理的事。
她已忘了,她自己也一样不曾对秦皓白“一见钟情”,只是动了心之后,便觉得好像自己生来就爱着他一样。她还忘了,人家卓姑娘在玉柳苑做客期间,跟前还有另一个人中龙凤雨纷扬在,人家一样没有对雨公子钟情。正是各花入各眼的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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