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曈瞥他一眼,没有答话。她原本是有心等见了陆颖慧就向其告这小坏蛋的状,不过经过了刚才这番变故,对他的气愤淡了,倒有些懒得理他。一眼看见陆颖慧呆呆默立,似有些魂不守舍,便问道:“陆公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朱菁晨也问:“颖慧哥哥不是去看望宁大婶他们了么?怎地一回来就是这般神情?莫非路上遇见了哪路‘正人君子’找你的麻烦?”善清宫近来与所谓的名门正派矛盾渐深,朱菁晨每逢提及正派中人总会用上“正人君子”这讽刺称谓。
紫曈意外道:“陆公子是去看望宁大婶他们了?他们如今可好?”想来陆颖慧上次离开水车村时是抱了赴死之心,决定再不回去,所以锦刀门的事一过,他自是想要回去探望了。
陆颖慧却如梦方醒,呆呆地望了他们一会儿,才道:“他们……都好的很。姑娘你才离开这么几日,他们自然是无何变化。”
朱菁晨与紫曈却同时脸色一变。朱菁晨凑近过来,手拿折扇为陆颖慧扇着:“颖慧哥哥,你该知道自己没有这说谎骗人的天赋,怎还敢不实话实说?”
紫曈则惶惶然道:“陆公子,是不是他们出了什么事?难道……是我为人诊病的事透露了出去,引得我爹爹去找了他们的麻烦么?”
“不,姑娘切莫多疑,没有你的过错,是我……他们都是受了我的连累!”陆颖慧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浑身都发起了抖,“那些人知道了我家的事后,抓不到我与皓白这两个罪魁祸首,居然就摸去了村子……”
紫曈也随着他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了起来。那些淳朴善良、毫无反抗之力的村民竟被当做了善清宫的帮凶,后果该有多惨重?
陆颖慧咬着下唇,强忍着没落下泪来,艰涩说道:“我到达的时候,整个村子已被烧成了平地!”
朱菁晨骇然惊呆。紫曈如遭重创,身子一晃,颤着嘴唇道:“没有……一个活口?”
陆颖慧缓缓点头:“都怪我从前没有留心隐藏行迹,往日总想着,即便外人得知我与他们的交情,也总不至于去为难一些乡下百姓……都怪我!”那个宁谧恬静、与世无争的村子,居然就那样凭空消失了,只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那位总挂着一脸慈爱笑容的老妇人曾是他的奶母,他是她最后一个奶大的孩子,本想将她视作血亲照顾一世,却想不到,正是自己的关心将祸事引向了他们。
紫曈呆呆地流下泪来。朱菁晨则肃然道:“知不知道是何人动的手?”
陆颖慧凄然摇头:“周围目击的乡民都不了解江湖中事,我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有利线索,只是听他们描述,倒像是绿芜山庄的手笔。”
“绿芜山庄?”朱菁晨哼出一声冷笑,全然换上一副成熟气派,“好,万山岳这笔账先记下,日后查明确实是他,定会向他讨回血债。”
绿芜山庄……紫曈回想起当日寿宴上那群身着深绿衣衫的弟子们,那群人不论年纪长幼,个个都是神态倨傲,出言狂妄,俨然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仿若他们绿芜山庄已是世上首屈一指的门派。她曾听赵锦絮说,庄主万山岳在那些成名大侠之中,也同样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在见识雨纷扬的武功之前,对他也并不礼遇。近年来绿芜山庄确实声名鹊起,势头正盛,也难怪他们傲慢。只是想不到,这伙人居然会为了锦刀门的血案,迁怒于水车村,向从来不会武功的老弱妇孺下手……
那村子是紫曈离开玉柳苑后,头一个安顿下来的地方,她本还考虑过待得一切事情了结之后,也与赵锦絮到那里安居,谁知在她离了那里尚且不足十日,便发生了这种事。紫曈脸上一片冰凉,不觉间已淌了满脸泪水。
陆颖慧望着她,心里软了软,几乎有伸袖为她擦泪的冲动,顿了顿又道:“郁姑娘,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有侠义之风。但于此事看来,与善清宫有了瓜葛,确实极易引火烧身。我等时时避免让外人知晓你与善清宫的关系,都是为你安危着想,还请你理解。”
紫曈缓缓抬起目光,目中流光溢彩,换了一番神气,幽幽道:“陆公子,朱二公子,我想请问你们,我……可否加入善清宫?”
这话一出,陆颖慧登时一呆,朱菁晨则两眼一亮,惊喜道:“姐姐听了旁人引火烧身的例子,竟不思退避,反而想加入我们?”
紫曈抬袖擦了擦泪,神色间哀戚尽去,只余下笃定坦然:“我已看得明白。绿芜山庄是名门正派,锦刀门也是名门正派,这些正派中人又做了些什么正派之事?善清宫被视作邪魔外道,可这里的人又是如何是非分明,如何侠义凛然?我若只为贪生怕死,就放弃与你们结交的机会,即便可以庸庸碌碌地多活上几十年,又有何意思?眼下我确是亟盼可以加入你们,真真正正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敌!”
“事关生死,姑娘还需谨慎……”陆颖慧刚劝了半句,便被朱菁晨拽了一把拦住。朱菁晨抢先道:“姐姐说得极是。姐姐不但智慧过人,性子也深得我心。你若真加入了善清宫,咱二人的恩怨可要一笔勾销,从今以后,我还要将姐姐视作生死之交!曈儿姐姐,自今日起,你便是我朱菁晨的嫡亲姐姐了!”
紫曈被他这一套话说得有些发懵,呆了一阵才寻回重点:“我……真可以加入的么?”一时怦然心动,加入善清宫对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追随秦皓白,时常与他见面,不用担忧诊病过后便要与他分离,这事对她可有着天大的诱惑。
“姑娘,”陆颖慧又想插口,再次被朱菁晨阻拦。朱菁晨直接将他拽到自己身后,向紫曈笑道:“自然可以,天下第一神医想要加入我们,哪个会说不可以?近来吴宫主不理事务,少主便是主事的人了。姐姐只需等少主归来,让他点个头,再向大伙宣布,你便可以随我们回善清宫了。”
紫曈一扫方才脸上阴霾,变得神采奕奕:“真的可以?我想加入善清宫,真的那么容易?”想着秦皓白的样子,应不会反对,紫曈一时觉得,这简直是实现了一个天大的心愿。
朱菁晨笑着朝陆颖慧使了个眼色。陆颖慧忍下了劝说,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暖意。他刚刚见过了水车村的惨祸,才会想要劝说紫曈三思,实则他自然也是愿意她能加入的,更何况,他还体察的到紫曈那份隐秘的心思。
“曈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紫曈听得一怔。三人一同转头看去,见一名中年妇人来在跟前,她身形苗条,略带风霜之色,竟是赵锦絮。赵锦絮满面愕然,紧蹙了眉头向紫曈急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想加入善清宫?”
这些日子紫曈曾无数次想象过与赵锦絮重逢的情景,连睡着时都曾数度梦见她,却绝没想到,这次再会竟是眼下这样的情境。这位如母亲一般关怀了她十几年的赵妈妈听见她亲口说要加入一个武林公敌的帮派,随便一想也可猜知她会是什么反应。紫曈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微张了口没有回答。
朱菁晨拿折扇拍了一下手掌道:“这事怪我,我忘记告诉曈儿姐姐了。其实来锦县之前,我等听了颖慧哥哥的讲述,便分下人手去寻了这位赵婶婶过来与你团聚。她昨日便已等在这里了。”
赵锦絮冷淡道:“朱公子,陆公子,我有话要与曈儿说,还请你们两位暂且回避,失礼之处,万望见谅。”
陆颖慧点点头,拉了朱菁晨朝客栈方向走去。朱菁晨还不忘回身道:“曈儿姐姐,我敬重你是个有担当的人物,你可要拿得稳主意,不要出尔反尔!”
紫曈有些啼笑皆非。这少年片刻前还不顾卓红缨的安危来与她作对,如今竟又热情若此,生怕她被赵锦絮阻拦而变卦,当真如成大泳所言,还是小孩心性。转而面对赵锦絮,紫曈又有了些怯意:“赵妈妈,你……到了多久了?”
赵锦絮两手并在一起,紧蹙双眉默然一阵,才道:“是他们看中了你的医术,撺掇你加入的?”
“不,赵妈妈,加入善清宫都是我自己的主意。”紫曈急切解释,“这里的大伙都很体谅我,为我着想,生怕连累了我。直至我方才主动提出要加入善清宫时,陆公子还在劝我三思。赵妈妈,在你眼里,我是个易被人怂恿、自己没个主意的人么?”
赵锦絮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你太有主意,我才害怕你毁在自己的主意上!善清宫是个什么地方?秦皓白又是什么人?你怎会……怎会糊涂到想要去与他们为伍?”
紫曈走上前拉了她的衣袖道:“赵妈妈,从前我猜想善清宫的人是被人误解和冤枉,你不是也没来反驳我么?如今我亲身证实了他们都是些仁义的好人,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又有何不好?”
赵锦絮烦躁地甩开她的手道:“那不是一回事,完全不是一回事!即便他们真是好人又如何?他们一样是众矢之的!你跟着他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紫曈反而神情平和,淡然一笑道:“或许……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我意已决,赵妈妈就不必多说了。眼下加入善清宫就是我的最大心愿,妈妈一向对我关怀有加,一定不忍心让我放弃这有生以来的头一个心愿是吧?”
“你……”赵锦絮抬起眼来怔怔地盯了她一会儿,忽地眼神一亮,明白了些什么,紧紧拉了紫曈的手,“曈儿,你是对秦皓白动了情,对不对?你这么坚决要追随他们,都是因为他,对不对?”
紫曈自对秦皓白动心以来,头一次被人直言点破,不由得大惊失色,头一个反应,就是慌忙看了看周围,见周围一片宁静夜色,没有半个人影,才稍稍松了口气。
而赵锦絮见了她这反应,已得到了答案,万般苦涩道:“你竟然……看上了他!早知如此,当初遇见他时,我拼了命也不该让他带你走!”抬袖摸了摸眼角淌出的泪,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莫非……你竟失、身于他?是他对你用强的?”当初为紫曈换了药后,赵锦絮亲眼看着秦皓白抱了她上马离去,自然只会先想到这一点。
紫曈脸颊“唰”地一红,忙摇头道:“不,他是个正人君子,怎可能那样对我?赵妈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情愿加入善清宫,情愿陪他同生共死……”
赵锦絮恨声打断她道:“什么同生共死!他是善清剑仙,世上再多的人想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可你呢?一个郁兴来便险些要了你的性命,日后若被人知道你做了他的帮凶,你有几条命可活?”紫曈正欲插口分说,赵锦絮面上又多了几许愤懑,阻住了她,“再说了,他算哪门子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会从玉柳苑中生生将你劫走?正人君子会犯下汇贤居与锦刀门的血案?你要追随这位冷酷嗜杀的正人君子,将来不等外人来杀你,说不定他先要来翻脸杀你!”
紫曈愕然退了一步道:“妈妈何出此言?他……根本算不得冷酷嗜杀之人,那都是外人对他的误解。汇贤居与锦刀门的事都是事出无奈。我已将他的人品看得清楚,确信他是个好人,他怎可能会来杀我?”
赵锦絮望了她一阵,怜惜逐渐盖过了愤然,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曈儿,你瞧瞧你,才不足一月的时间未见,你黑了,也瘦了,脸上血色淡淡,显然体质虚弱了不少。你这娇弱身子,哪里禁得住在这吃人的江湖中摔打?听妈妈的话,给他们宫主看过病之后,就随我离开。咱们躲开这些是非远远的,再不来见这些人,好么?”
紫曈有些失神:“赵妈妈,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你既然反对爹爹关着我利用我,为什么从未起过主意带我走?”
赵锦絮微微一呆,幽幽叹了口气道:“如今你我都已离了玉柳苑,何必还要问起这些事?”
“妈妈若不愿说,我也不多问。只是……”紫曈忽然眸光一亮,神色郑重地朝赵锦絮端正跪下,“赵妈妈,你于我有十几年养育之恩,我本该听从你的吩咐,也该好好孝敬于你。可人活一世,无论长短,若不能依从自己心意行事,终是一生遗憾。所以,还望妈妈体谅……”
赵锦絮呆呆望了她一会儿,忽地苦笑了出来,退了两步道:“罢了,你终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何必硬要来充这个长辈管束于你?”说完就转身走去。
紫曈一慌,赶忙爬起身追上来拉住赵锦絮衣袖:“赵妈妈你说得什么话?爹爹已经与我恩断义绝,这世上我只余下你一个亲人,我这是在恳求你成全,可没半点轻慢你的意思。你明明知道,这些年来,我都是拿你当做母亲看待的。”
赵锦絮回过身,略显严厉道:“那我这做母亲的若让你选择,是跟随秦皓白还是跟随我,你又当如何决断?”见紫曈愣住,又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你若选了秦皓白,我便与你就此决裂,日后再不相见!”
紫曈惊得面无血色,颤着双唇吐不出一个字。自己决定加入善清宫,去做秦皓白的手下,只是依着心底最真切的意愿行事,却如何就闹到了要为此与亲人决裂的境地?
赵锦絮向她凄然凝望,陈年旧事流淌于心,眼前这丫头像极了她母亲,当年那位小姐也是为了情意奋不顾身,即便撞了南墙,撞个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赵锦絮叹了口气,正如她所言,她毕竟不是人家的亲生母亲,何苦硬充家长严加管束?更何况她也清楚,紫曈不是个没主见的糊涂丫头,这姑娘往日里的许多观点主张都曾令她暗暗佩服,说不定,她的决定才对她自己更好……
“保重。”赵锦絮抚着紫曈的额头说了这两个字后,迈步走去,再没有回头。
紫曈极想再次追上去拉住她,脚步却如钉在地上一般,没有迈动。追上去又能如何?难道真要答应她离弃秦皓白?经过了那三天的共处,经过了赤蝎洞里的生死与共,心里对那个人的情意已然如同钢铁熔铸一般坚不可摧,更不必说还有着陆颖慧及其余善清宫人众增加着吸引,她如何能割舍的下?
可是割舍不下,她就只能眼看着这位胜似母亲的亲人越走越远,可能将来再不能相见。紫曈暗叹一声,或许也只好如此,自己真做了武林公敌的帮凶,自也该考虑到不去连累别人了。帮凶……这字眼果然很是温馨甜蜜,紫曈稍感释然,知道自己虽然纠结痛苦,却应该没有选错。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