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皓白站起身来,淡然笑道:“折寿?江山易主这么多年,你们还要坚守君臣之义,而被你们视作主上的,还是我这样一个连史上最昏的昏君都及不上的浑人,这事若要说将出去,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牙齿。”转身朝紫曈一指,“比方说她,别看她眼下一副感动涕零的模样,说不定心里便在笑咱们呢。”
紫曈方才见识到了这少主与部下之间的挚诚厚意,正满心震颤,已泪水盈眶,而忽然被秦皓白这一调侃,又转为了啼笑皆非。
秦皓白过去一一解了众人穴道,最后才回到最前为朱芮晨解穴。
朱芮晨动动手腕道:“臭小子你居然连我都骗过了。”
秦皓白冷笑一声:“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是与颖慧一样,是与我一伙的,今日方知,你竟与他们才是一伙的,也是个愚忠盲从的顾命大臣。采花贼,我当真是高看了你。”
紫曈心中暗笑,朱芮晨自然与其余善清宫元老才是一伙的,正如她所判断的那样,他对少主同样有着臣下对主人的无限忠诚。
朱芮晨却并不向秦皓白承认,只笑道:“我不过是小小凑了个热闹,便让你这样看我?那好,我这便一改忠臣面貌,继续化身你的好哥哥,为你出谋划策也就是了。”
秦皓白点头道:“会当此时,确实正是仰仗你出谋划策的时候。外间局势已然被我搅得如此恶劣,若是真的无可挽回,我即便以死谢罪,也怕是救不了这许多人,脱不了累得大伙儿为我而死的劫难。”
堂下众人一听见这“以死谢罪”四个字,都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就要出言相劝。
朱芮晨打了个手势让大家稍安勿躁,转向秦皓白道:“你看看,刚说了几句正经话,这便又将死了活了挂在嘴上了。看来指望着你个怂孩子懂事,可着实太难。你先别急着自怨自艾。我方才说那些话只是陈述你心中所想,可不是在教训你。眼下这局势,你真想说都是你一个人惹出来的乱子,也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秦皓白道:“你还想说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朱芮晨道:“当然不是!小白,你一点都看不出么?这两年来的事,显然是有个幕后主使在操控全局。他摸准了你的性子和本事,一路抓住你杀人的把柄来煽风点火,还不失时机地挑拨离间,引你对更多人下了杀手,目的便是引得越来越多的人怕你恨你,最终将你推为了武林公敌。”
秦皓白瞥了紫曈一眼:“你莫不是想说,是她的姥姥姥爷想用这种办法杀我?”
朱芮晨摆摆手道:“你先别来打岔。不管这幕后主使究竟是何身份,他的目的一定不会仅仅为了杀你。而是为了将你与善清宫推为公敌,自己再带领其余豪杰打起正义大旗将咱们一举消灭,从此做上万众敬仰的武林盟主!”
在场众人如胡昌兴、计翰一等老成持重之人也都想到过这层意思,另也有许多人尚未想到,这一听朱芮晨叙述,都有恍然猛醒之感。
秦皓白也是头一回听见这番分析,有所醒悟:“你是想说,我其实是做了这个幕后主使的棋子。”
朱芮晨道:“不错。少主夫人,你来讲讲绿芜山庄事件前后有哪些疑点。”
紫曈在这许多人面前被他这样一叫,着实有些发窘,定了定神道:“这个……小白少主最后之所以会怒不可遏,屠灭绿芜山庄,都因得知姜梓与万蓉嫣向我袭击所致。而那两人之所以有机会对我出手,是因为当日绿芜山庄上的众多高手都被定风堂约走,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这显然是有人蓄意而为,目的就是让小白失控杀人,令矛盾激化,促成善清宫与其余门派的对立。至于究竟是不是定风堂的主意,还不好确认。”
朱芮晨道:“还有没有?”
“有,当日大哥与傅姐姐到绿芜山庄与万山岳、鲁常身等人谈判,想救我出来,曾引了陆齐声作人证去说服他们相信小白少主的为人,结果陆齐声却当场毒发身死,令局势无可收拾。这事也着实蹊跷,想必也是那个幕后主使为了阻止我被救出,要留作后招而使的手段。”
朱芮晨点头:“不错,你还记不记得当日万山岳说了一句什么极端可疑的话?”
紫曈毫不停顿地接口道:“当然记得。当时万山岳说:‘到了眼下这地步,恐怕我放不放人,都是难逃一死的了。’”
朱芮晨道:“这话是何意思,你可明白?”
紫曈道:“我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是,他不放人,便要得罪善清宫,将来怕是难逃小白之手,他若放人,也一样没有退路,也一样要死。”
朱芮晨道:“这又说明什么?”
紫曈道:“说明正是有个幕后主使在迫使他无论如何不能放我离去,这个幕后主使手段高明,势力又远在绿芜山庄之上,所以万山岳若放了我,得罪了那个人,也一样会如落到小白手里一样死得惨不堪言。”
秦皓白听得蹙紧眉头,讶然道:“万山岳竟说过这样的话?”
紫曈道:“他当时显然是心神激荡之下说漏了嘴,倒不像是语失所致。”
朱芮晨将手一拍:“少主夫人说得好!诸位听见了,这可不是我教她说的,之前也从未就此事与她做过深谈。咱们这位少主夫人年纪轻轻便才思敏捷,智慧过人,着实不可多得。你们大伙儿也领教了吧?”
余人方才听见他与紫曈这样来来回回、流畅又默契问答,都在怀疑是他们事先谈好所致,听他这样一说才明白紫曈的这些分析竟然是即兴发挥,心里不由得惊佩不已,这时都微笑点头。
紫曈见此情景,又不禁脸上一红,心虚地瞥了朱芮晨一眼。这些事明明是前几天学剑时期她与朱芮晨细细讨论过的,不然怎可能连想都不用想就这么说了出来?朱芮晨这么扯谎,意在为她争取到善清宫人众的更多信服。
秦皓白思忖一阵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着了人家的道儿,尚且懵懂无知。”
朱芮晨道:“正是如此。所以你若真有心改过,以后就该留点心,别傻愣愣地做人家的棋子。然后再改改成天只想着动刀子的作风,好好动动脑子,想办法将这个幕后主使揪出来才对。”
秦皓白叹息道:“那些还是后话,你倒说说,眼下这场大战可怎么办?”
朱芮晨道:“那还不简单?我们将你绑了交出去,以示修好之意,不就可以不打了么?”
紫曈忧虑道:“大哥,他方才还自己说起‘以死谢罪’。这样时候,你怎地还来逗他?”
朱芮晨撇嘴哂笑:“我怕不趁这机会将他吓个瓷实,他的悔改之心便不够坚定。”
紫曈叹息道:“你且放心,他这心意自是坚定的很,无需再去吓唬了。”
朱芮晨点头:“你既这么说,我也听你的便是。小白……”他们这样说了几句话后,再转回头去看秦皓白,却见他靠在椅中,神情略有些古怪地瞥着他们。
秦皓白道:“你们兄妹二人当真心有灵犀,这么快便商量好如何对付我了。”
朱芮晨与紫曈都愣了愣,他们这次回来善清宫期间有了十多天的相处,又因观点总是极为相近,言语间早已十分默契,根本是无意之间就一唱一和起来,却未想到这事因有了前因而会被秦皓白拿来挑刺。
朱芮晨上前一步,以极低的声音道:“此时此地当众泼醋,少主是否有察觉……一点点不合时宜之感?”
秦皓白冷笑一声,正欲说话,却听紫曈同样声音极低地插口道:“大哥你这会儿怎糊涂了?他哪里是吃醋,分明是记仇。”
秦皓白自然不会真以为她与朱芮晨之间有何情愫,自然不是真去吃醋,一切的计较都还是源于早上提起的那“一吻之仇”。秦少主这是觉得吃了亏,总没机会捞回本来。
朱芮晨听后又笑着也以极低声音道:“妹子你也糊涂了,你再这样与我说话,他就不止是记仇,而真要吃醋了。”
紫曈抬眼见到秦皓白黑如锅底的脸色,便怯怯地闭了口不再说话。秦皓白确实正为见识了他们的默契而气不顺,自己媳妇跟一个强吻过她的采花贼说话比跟自己还要默契,他怎能看得过眼?这时便哼了一声,低声切齿道:“你自己明白就好。”
朱芮晨干笑一声,退后一步,声音如常道:“罢了,这可是典型的过河拆桥上楼去梯外加卸磨杀驴,剩下的话也无需我说了。胡爷爷,这大战该如何处理,请你来向少主分说吧。”
胡昌兴点点头道:“少主,诚如朱大公子所言,善清宫与诸门派之间的矛盾演变到今日这地步,少主虽然有着责任,却绝非全责。少主既已有心挽回局面,我等也都愿意为此竭尽全力。这场大战若真要打将起来,对善清宫而言是场浩劫,于对方诸门派而言,也同样是场浩劫。咱们不情愿去打,他们一样不情愿去打。当初双方宣战,本就是在那样一个挤兑起来、双方都没了台阶可下的场面里匆匆决定。眼下只要铺好这样一个台阶,让双方都下得了台,也就不必非要沦落到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秦皓白虽然对他心怀敬意,听着老人家这样慢悠悠地讲道理,耐心也还是受着极大考验,当下耐着性子问:“那胡爷爷你说,这台阶究竟该怎样去铺?”
胡昌兴道:“少主放心,这事交予我来部署。我等接下来便去联络定风堂堂主贺远志与各大门派掌门,好好与他们坐下来商谈,将往日的恩怨利害都分析透彻,申明咱们善清宫的修好之意。要将这场浩劫消弭于无形,还是大有希望的。”
秦皓白沉吟道:“若说鲁常身、孙祥胜那些人,甚至是章夫人和唐九霄,都可能被说得动。但我觉得贺远志这人,怕是不会那么容易答应停战。”
胡昌兴道:“少主可还记得,当日贺远志用来鼓动诸门派与咱们为敌的主因是什么?”
秦皓白道:“他的意思是,我与善清宫已成了武林一害,若不铲除,日后必有更多门派会步绿芜山庄的后尘。”
胡昌兴点头道:“正是。当日在场那些豪杰刚刚目睹了绿芜山庄的惨祸,正心有余悸,所以听他这样一说,也便都倒向了他一边。其实若真将道理讲出来,万山岳一家所作所为着实可恨,少主屠灭绿芜山庄可算是真真正正地师出有名!绝非信手屠戮之举。所以什么武林一害的说法根本是无稽之谈。各大门派的人本就无心跟咱们性命相拼,也就一定愿意听信这个道理。我等前去谈判,只要说得各门派首脑答应停战,即便还剩下一个贺远志据不答应,他一个定风堂,也便不被咱们善清宫放在眼中了。”
秦皓白缓缓点头:“确实如此。那么就劳烦胡爷爷你来筹划这次谈判,何时需要我来出面,再来通知我就好。”
胡昌兴脸上现出一点难得的温和笑意,说道:“少主放心,这事全权包在我的身上。要不要少主亲自出面,还是另说。”
秦皓白意外:“他们眼中的首恶可是我,我不露面表态,他们也能甘心停战?”转眼见到紫曈与朱芮晨完全一致的冷笑表情,又蹙起眉来,“你们兄妹又想到一处去了?”
朱芮晨与紫曈本来是各自笑各自的,听他这么一说,才对看了一眼,同时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紫曈打了个“请”的手势。朱芮晨便点点头,说道:“小白少主,我等都知道你武功卓绝,天下无敌,不过这谈判的事么……武功再高也帮不上忙。”
秦皓白道:“你也要学别人转弯抹角?快点直说。”
朱芮晨立刻转为随意语气道:“这仗不打了你还想跟着搀和去谈判?你跟人家谈什么?你是会赔礼还是会讲理?带你去谈判,那便是带了个火药桶,不定哪句话没说对付,就将你给点着了。到时再要炸死几个人,你说该当如何收拾?”
秦皓白顿了顿,转向紫曈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紫曈连忙摇头:“不不,事情哪有大哥说得那般严重?只不过小白你也知道,谈判这事有多枯燥乏味?胡先生不让你去,是为你好。”
朱芮晨毫不避忌地捂嘴而笑。这少主竟是要媳妇像哄孩子一般哄着的,怎不好笑?
秦皓白扫他一眼,沉着脸道:“你说话比他还不老实。你们都觉得我惯于不讲道理,所以不适合与人谈判。那大不了我不来插嘴,露个面去以表诚意总是要的。”
朱芮晨笑道:“人家要看见善清剑仙来了,一言不发板着脸坐在那里,心里还不时时都在提防你另有打算暴起发难?还有什么心思来考虑停战?”
秦皓白略显烦躁道:“我有没有你说得那样不堪?罢了罢了,你们觉得无需我出面,我也乐不得清净躲闲。”
胡昌兴道:“既然如此,我等今日便开始谋划这事。”
朱夫人笑道:“早些将这事谈妥了,咱们也好安安心心为少主操办婚事。”
傅雪薇也道:“正是这样,多拖得一天,少主岂不是要多着一天的急?”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附和,甚至有成大泳之流已抢着来说恭喜之辞。这时却见到秦皓白微锁眉头沉着脸,也不来回应他们。这些人又转而担忧这样的起哄惹了他生气,声音很快低了下去。这位少主无论方才如何表现,毕竟从前积威甚重,一见他露出不快神情,众人还是都心有忌惮。
朱芮晨站在秦皓白侧后,向众人比划了一个火药桶爆炸的样子,众人虽然看得好笑,面对秦皓白这样的严肃神情,却不敢笑出来,都陪着小心等看他的反应。
紫曈本来因为众人提及婚事而羞不可仰,这时听见大伙都静了下来,抬头见到秦皓白这副神气,又陪着小心问道:“小白,你又怎了?”
秦皓白却猛然抬眼道:“朱夫人,下月二十之前真没有合适的日子了么?”
众人见他静默半天竟然问出这么一句话,都绷不住劲笑了出来。若是放在平时,别说秦皓白做出什么好笑言行,即便有其它好笑的事发生,只要有他这个素来冷峻的少主在场,他们都不会笑得如此放肆。而有了方才这一连串的铺叙,让他们头一次觉得这位执拗冷酷的少主变得通情达理、平易近人起来,心理上与他的距离陡然拉近。所以此刻听到他竟这样直白不讳地表露出对亲事的心急,想到冷峻如他竟也有着如此率真的一面,便都再也忍俊不禁,心里对他的钟爱也又加深了一重。
秦皓白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笑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发乎于心,事先不去多做考虑,绝没有逗人发笑的意愿,也就不会察觉自己视作合情合理的事有什么好笑之处。这时见到众人大笑,难以索解,转向紫曈道:“我说的那话,竟有如此好笑?”
紫曈早已无地自容,扭开头道:“你别来与我说话!”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