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芮晨看了他片刻,忽然指着他的脸笑道:“我还当小白的性子转了,人便也学聪明了。你怎不想想,他二人若真受了伤,我还能像方才那样轻松说话?你看你媳妇就比你聪明,不像你这么着急。”
秦皓白一怔,发觉自己是又着了他的道,沉下脸道:“废话,她再着急也下不来!”说完愤愤地甩开他的手,大步向前院走去。
朱芮晨跟过来道:“哎哎,你还忘了点事,可不是所有烂摊子都合适交给哥哥我来给你收拾的。”
秦皓白回头一看,紫曈正动作笨拙地顺着祠堂房檐往下爬,眼看摇摇欲坠,当下无奈叹道:“罢了,回头还是教她晴风飘好了!”
紫曈总算由此获取了学习轻功的资格。
秦皓白与紫曈跟着朱芮晨回到前院,步入花厅一看,不但陆颖慧与朱菁晨两人以及朱夫人、傅雪薇等留守人员在座,胡昌兴与计翰一等前几日出门去联络讲和事宜的一众人等也都在座。一见秦皓白步入,这些人都站起身来道:“少主。”
秦皓白向他们望了一圈,见这些人个个面色肃穆凝重,没有一个透出一点点喜气,心便揪了起来。来时路上,朱芮晨已然跟他们两人说起,陆颖慧与朱菁晨在回来善清宫的路上确实遭遇了一伙不明来历的人攻击,场面十分凶险,幸喜两人都全身而退。却没提胡昌兴一行人也回转这件事,这会儿想来,倒像是他已然知道谈判结果不甚乐观,不想让他们过早忧虑一般。
秦皓白默默走上主位坐下来,无力地冷笑一声,道:“我真盼着你们都是串通了采花贼在诈我呢。”
紫曈坐到末端的位子,用眼神向陆颖慧和朱菁晨都打了个招呼,见到他二人都深有忧虑的模样,尤其平素最是开朗跳脱的朱菁晨都虎着脸,更觉得忧心忡忡。
胡昌兴叹了一声道:“少主。”
秦皓白沉静道:“再怎样恶劣的结果我也想过了,尽管说吧。”
胡昌兴点点头:“我以为讲和之事最关键的人物莫过于贺远志与鲁常身两人,若能先说动鲁常身松口,事情便好办了许多。所以离开善清宫后,先着人四处打听鲁先生的栖身之处。得知他于绿芜山庄离开之后,没有回昆仑山,而是随九环刀掌门孙祥胜去了河南孙家客居。于是我便带同翰一想去登门相谈。”
秦皓白无奈叹道:“胡爷爷,你就不必如此详述过程了,直接告知我结果便好。”
胡昌兴深有忧色:“本以为依着鲁常身与孙祥胜于绿芜山庄一事中的态度,他二人应当很愿意与咱们和解。哪知道,我二人去到孙家,却吃了闭门羹,被家奴弟子们挡了驾。”
秦皓白有些意外,谈判不成很好想象,但挡驾的是家奴弟子,倒有些奇怪。
计翰一有些气愤道:“那些奴才开始是说鲁常身与孙家兄弟都不在家,可后来我与胡先生都打探清楚他们三人都在府上,这才再次登门,奴才们却又改口说主人下了命令,在大战之前绝不与善清宫的人见面。而且……言语还颇不客气,居然说……”
胡昌兴打断他道:“翰一,那些话便不必说给少主听了。”
秦皓白一脸无所谓的颓然:“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到。他们自是会说,明明是秦皓白那小子自己杀了人,又亲口挑起了战端,你们善清宫的人居然还有心临阵退缩,来与人示好讲和,真是恬不知耻之至!”
计翰一与胡昌兴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是默认了事实如此。
计翰一又愤然道:“鲁常身与孙祥胜竟会是这般态度,我与胡先生都觉得不可置信,都认定是有旁人刻意安排人来挡了我们,阻止双方讲和。所以依我当时的主意,便是与胡先生闯进大门,找到鲁常身与孙祥胜,亲口问问他们的意思。”
秦皓白淡漠道:“这自然是行不通的。奴才们敢在大门口挡你们的驾,即便不是主人直接授意,也是经过了主家准许。硬闯进去,只会更加授人以柄,将事情搅得更加无可收拾。”
朱芮晨看着他道:“少主居然学会冷静分析了,可见曈儿的本事实在不容小觑。”
秦皓白转为一脸烦躁:“你怎么到了这样时候还有心思来消遣我?难不成是觉得再不寻我的开心便快要没机会了?”
朱芮晨一本正经道:“属下不敢,不过还请少主先别急着心灰意冷才是。”
秦皓白此时当真是心灰意冷,又看向邹凯、成大泳等一些人,说道:“你们几位去找其他掌门商谈的,也都一样是吃了这样的闭门羹了?”
那几人都现出既沮丧又焦虑的神情,纷纷低头叹息。
邹凯道:“贺远志与定风堂又如从前一般消失不见。这些白衣蒙面怪人一向是穿上白衣便是定风堂的人,脱去白衣便成了平民百姓,无迹可寻。”
秦皓白默然片刻,说道:“胡爷爷,你们出去这些天,不会只得到这点消息吧?还有什么,都一并说给我听吧。”
胡昌兴显然有些迟疑。
秦皓白蹙起眉,目中又闪出了从前的冷冽光彩,说道:“你们还想将我当个不懂事的孩子糊弄么?有什么事快点都讲出来!反正即便瞒住了我,你们还不是一样无计可施、解决不成?难不成还想让我蒙在鼓里,傻呆呆地享受这最后几天平静日子?是真拿我当作昏君看啊?”
胡昌兴道:“少主,为了应对与咱们的这场大战,早在二十余日之前,定风堂与其余十二个门派,以及七个大小帮派之间,便已商定结成联盟。日后一方有难,四方援手,划一行动。盟主暂由贺远志担任,鲁常身、孙祥胜、唐九霄、杜振涛都是其中的核心人物。”
紫曈一听见“十二个门派”、“七个帮派”这些字眼,真是心焦如焚,几乎有了大势已去、无可收拾之感。
秦皓白倒像是虱子多了不痒,悠闲懒散地将手臂撑在扶手上支着太阳穴,听完道:“联盟?叫何名字?”
胡昌兴道:“这我等尚不知晓,大概对方也暂且没有定名。”
“诛仙盟……”朱菁晨忽然心不在焉地插口,“我与颖慧哥哥隐约听见,阻击我们的那伙怪人似是这么一提……”
陆颖慧忙推了他一下:“你提这做什么?那些人何门何派、是何居心咱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胡言乱语何必拿来说给皓白听?”
朱菁晨如梦方醒,这才道:“是我在说胡话,小白哥哥……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紫曈忧虑不安地望向秦皓白。不仅是她,在场众人都忧虑不安地望向他。
秦皓白忽然笑了出来,点点头道:“诛仙……好啊,十二个门派,七个帮派,都是为着诛灭善清剑仙而来。我秦皓白的面子可真是够大。”
成大泳气哼哼地说道:“少主,这些人给脸不要脸,咱们想要讲和,他们还推三阻四,以为真打起来,咱们善清宫便怕了他们么?为今之计,咱们只剩下拼死一战这一条路可行!咱们这便厉兵秣马,准备轰轰烈烈跟他们打上一场罢了!”
秦皓白忽然“啪”地将桌子大力一拍,喝道:“詹二娘!”
詹二娘大惊答道:“属下在。”
秦皓白满面怒容地指向她道:“你立即将这糊涂透顶的成大泳给我绑了关起来!绝不许他出门一步!”
成大泳当即呆住,还想再开口动问,詹二娘紧紧将他一拽,对他狂使眼色,才让他不敢开言。
计翰一道:“少主,我等明白,你实不愿见到情势变成如今这样,但眼下局势已然如此,咱们善清宫也算表明了姿态,仁至义尽。若是这场大战仍然不可避免,我等也只好背水一战,再无其他出路。”
秦皓白眼中怒色更盛,冷冷道:“背水一战?你们想要为了我一个人闯下的祸事去和十二个门派、七个帮派的人背水一战?休想!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你们就休想开战!除非你们有本事将我绑了关起来!你们有吗?”
众人一时不敢接口。邹凯迟疑道:“少主你看,善清宫面临这样境地,吴宫主的下落如今仅有你一人知晓,是不是……”
秦皓白更是怒不可遏:“你……还想去叫义兄回来?叫他回来做什么?帮着你们一齐去为我送死么?我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将他的下落告诉你们?正是因为我铁了心无论发生何事,都再不去打搅到他!我恨不得给你们个个都用了忘忧花,让你们想不起要来为我开战才好呢!”
胡昌兴道:“少主你且息怒……”
秦皓白大喝一声:“我息不了怒!”随后紧蹙双眉,怒气中更有沉痛之色,指着他们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以为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往日总要自封顾命大臣,总要将保住故主血脉视作头等大事,总要将我的安危置于你们的性命之上,可难道从前你们没有觉察到,我一直以来最最容忍不得的,便是你们这份忠心!最最痛恨的,也是你们这份忠心。你们以为处处以我为重便是对我好了,岂不知,这么做正是犯了我的忌讳!你们想为我牺牲性命,好歹也来问问我作何感想!好歹也问问我同不同意!我来告诉你们:我不同意!我现在便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人当中,只要再有一人……再有一人!是因我所累而死,无论那人是谁,我都会立时自刎相谢!”
下面众人闻听都是凛然心惊。一时间厅中鸦雀无声。
众人怔怔地望着秦皓白,想起他上一次也曾说到“以死谢罪”这样的字眼,心里都不由得恐慌起来。少主又起了以死谢罪之心,还比上一次更加笃定和冲动,这该如何是好?
秦皓白自从上一次的顿悟后,一直觉得对这些善清宫元老亏欠良多。这便如同一个叛逆的儿子终于醒悟到了父母亲的用心良苦,一旦有了回报他们的心意,便一发不可收拾。想到让他们担了这许多的心,劳了这许多的力,已然令他于心不安,更不用说还要面临这些人因为他曾经的胆大妄为,而被推上背水一战的境地,那是他绝对无法容许的事。本来这些天对讲和尚且抱着一线希望,如今看到这希望已然破灭,于他心中,便只剩下了牺牲自己这一条路可行。
一时双方相对默然。过了良久,胡昌兴说道:“少主竟能如此厚意相待,实令我等荣幸之至。胡昌兴在此谢过少主。”
余人齐声道:“多谢少主厚意!”
一见到他们这样的神色,听到这样的话语,紫曈与秦皓白便都明白又要见到他们齐齐跪拜的场景,秦皓白陡然喝道:“等着!你们又想被点穴了不成?”
众人确实正有意跪拜,哪知尚未成行便被他这样断然喝止,如成大泳和一些反应稍慢的人已然跪了下去,一听这话又慌忙站起,这场面便有几分滑稽,再加上众人想起上次数十人都被他点穴的情景,忽然都觉得有些好笑。别人尚且罢了,朱芮晨最无顾忌,率先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陆颖慧与紫曈坐得较近,这时看看她,低声道:“看起来,这些天着实发生了不少事。”他作为一个极了解秦皓白的人,自是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态已有了巨大变化。
紫曈点头道:“确实如此。”
秦皓白紧皱双眉道:“我知道了,我这么一说,反倒让你们更加下定了为我赴死决心!我真恨我父母当初为何要生了我这样一个儿子出来!我死便死了,害得曈儿陪我一起死已是造孽,还一定要拉上你们这一大群人陪葬么?”
朱芮晨无力叹道:“小白,你怎么又上来了轴脾气,想去寻死觅活了呢?上一次是谁口口声声说已然顿悟,知道我们不是盼着他出生入死,而是盼着他好好活着的?”
秦皓白也叹了口气:“可我也盼着你们好好活着!若是你们当中有人为我死了,我即便得以独活,又怎得心安?那简直生不如死。”
朱芮晨道:“所以你便要牺牲自己来换得我们平安了。那好,我来问你,你这样打算的时候,是怎么为曈儿打算的?”
秦皓白向紫曈望去,平淡道:“曈儿自会是与我同生共死。”
“好,好一个同生共死!”朱芮晨语气一转,变得激昂愤慨,又咄咄逼人,“你将曈儿视作自己人,为她安排好了与你同生共死的结局,那么我们呢?为什么我们这些人不能与你同生共死?你这分明是在心里将我们视作外人!你竟然如此厚此薄彼!这叫做什么?叫做有了媳妇忘了娘!”
秦皓白神色一凛,显然被他这话深深震撼。
紫曈观察着秦皓白的神色,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她方才见到秦皓白冲动难抑,一直盘算着劝解之词,却因为关心则乱,一时理不出头绪,听到朱芮晨三言两语便镇住了秦皓白,着实满心佩服。
朱芮晨肃然道:“你不怕死,可你觉得我们怕么?若是你想牺牲自己为我们而死,而我们也想牺牲自己为你而死,那凭什么我们该听你的安排?你一发觉无计可施,便轻松拿出‘以死谢罪’这个愚蠢透顶的办法来,那你又将我们这几十号人置于何地?将这些事事以你为重、真心关切你的人置于何地?你自以为有所顿悟想得通了,其实本性还不是那个任性妄为自作主张的怂孩子?”
秦皓白沉默良久,才道:“可是,若将你换做是我,难道忍心要这许多人陪你同死?”
朱芮晨点头道:“好啊,你想将心比心,那咱们就来将心比心。你倒想想,如果是我惹下了祸事,外面成百上千的仇家堵到善清宫门口,叫嚣着让你们将我交出去,我也自告奋勇情愿出去领死。你会如何?是否真会任由我出去?”
秦皓白一时默然无言,眸光流转,向堂下众人一个个地看过去。这些人无论是男是女,年长年少,个个都饱含关切地朝他望着,他们待他,也如朱芮晨这样,除了对主人的忠诚,也有真心的爱戴。秦皓白恍若失神,又想起了从前对待紫曈的那副心态。遇到危险,他一心想着拼了性命救她,而她也在想着牺牲自己来救他,他们就这样扯皮拉锯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在绿芜山庄上达成了一致,决定同生共死。对面前这些同样爱戴他的人,他又为何要区别对待呢?
秦皓白脸上神色变得平和,淡然笑着,回答了朱芮晨的那句问话:“我会冲出门去,替你将那些仇家杀个干净。”
朱芮晨笑了出来,继而众人都跟着释然笑了,连总是脸色阴森的胡昌兴都面露微笑。一时间双方心意已经全然明了,再无需多说什么。这一刻人人暂且抛开了君臣之别,主从之分,只余下了同生共死这同一个坚定心志。善清宫主部从未如此刻这般齐心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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