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医仙-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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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皓白走了,紫曈的状态反而向正常迈进了一步。她可以正常讲话,也愿意出屋走动,还细细询问了父亲郁兴来后事的事宜,为自己换上了一身重孝,并且备好了东西,准备去为父亲上坟。

    两天之后,就到了郁兴来去世的三七祭日。头七与二七祭日都因紫曈病体沉重而错过,朱夫人这次还有意在三七这日帮紫曈办个简单的祭奠仪式,却被紫曈婉拒了。众人皆知她无心张扬其事,绝没心思去办什么正式祭奠,也就不多说什么。

    秦皓白这一走,大家更是对紫曈的状况诚惶诚恐,总担忧她哪天撑不住了,又出了什么事。甚至有人担忧她这样不露声色,是打定了主意趁人不备静静地去寻短见。所以朱夫人与詹二娘这两日便轮流紧跟着她,夜间也轮班陪伴,不敢离开寸步。

    而紫曈却一切表现正常,也显然觉得她们这份惶恐忧虑有些多余可笑,于是在三七这一日去上坟,她就点明请陆颖慧相陪,让那两位热心婶婶去歇歇。

    埋葬郁兴来的墓地位于善清峰西麓,距离善清宫有数里路途。冬日的墓地自是凄凉萧索,山坳中的荒野之间堆着一座孤坟,无论那墓碑上写着什么字,都难以让人将它与从前那个活着的人在心中建起联系。活着的那个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下葬、立碑、祭奠这些事无论于死人而言,还是于活人而言,其实都是极其空泛无意义的事。紫曈在当初于吉祥镇外祭奠赵锦絮的时候便想明白了这一点。

    现在的她穿着一身雪白孝服,头上戴了白花,跪在墓碑前静静地烧着纸,一个字也不说,更是一滴眼泪也不落。陆颖慧站在一旁望着她,也不言不动。过不多时,紫曈终于烧完了带来的纸钱,跪坐在那里望着飘飞的纸灰发呆。

    陆颖慧终于开口道:“你连皓白去了哪里,去做什么,都不想问么?”

    紫曈确实于秦皓白走后没有为他的事做过一点询问,就像是毫不关心。这时听陆颖慧问起,她平淡说道:“他既然说了会好好活着,那么去了哪里,去做什么,都没关系。”

    陆颖慧上前几步,在她身旁跪坐下来:“紫曈,哭出来吧。你怕什么?谁都知道,你没了父亲,也没了丈夫,如今皓白也离你而去,你的遭遇简直凄惨至极,为什么还要这样强忍着?为什么不好好哭上一场?”

    紫曈依旧神情淡漠,摇摇头:“我不能哭。颖慧哥哥你也是知道的,我的眼睛哭多了就会失明。如今……小白已经不要我了,如果我再失明了,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盲女,岂不是这辈子都没希望嫁出去了?”说着还笑了笑,她竟不是在发泄凄哀,而是在说笑话。

    陆颖慧心头一阵酸痛,这种痛自然是出于对她的怜惜体恤,这些天来他时常这样放任自己替他们心痛,似是觉得将自己折磨得痛一点,就能替他们分担一点心痛一样。

    紫曈看看他:“你竟一点也没有笑,看来是我讲的这个笑话太不好笑了。其实,我是还想再看到小白,只要我的眼睛还好好的,说不定以后就还有机会看见他,不是么?”

    她说着就向远方望去,似在憧憬着重遇秦皓白的情景,过了一会儿又失神道:“颖慧哥哥你说,我若是失明了,小白他会不会就不忍心再走,就会留下来陪我了?”

    她果然还是不舍,无论表面上再怎样平静,她果然如陆颖慧猜想的一样,根本不会因为怨恨而情愿与秦皓白分离,还是在为这事伤心欲绝。

    陆颖慧只觉得心酸难抑,险些落下泪来,连忙强自忍住,转开头道:“你既然还是这么不舍他走,那天为什么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你才是最有希望留住他的人。”

    紫曈一愣,如梦方醒地苦笑了一声:“我又在犯傻了,竟会想要用失明去留住他。放他走了才是对他好。他杀了我爹爹,在别人看来,是我最悲哀痛苦,其实我知道,他心里可比我痛的多了。当初他刺了我那一剑,就在心里拴上了好大一个结,任我再怎样劝他都难解得开。如今又出了这样一件事,他更是自责悔恨的无以复加。我都曾经怀疑过,或许那时我没有去阻止他自尽,放他解脱,反而对他更好。我救活了他,还强求他为了我好好活着,焉知不是在强迫他受苦呢?可是……我又实在忍不住想救他,实在不忍心看他死。这又能怎么办?”

    陆颖慧痴痴地听着,这时说道:“你总是那么替他着想。原来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还会是这样。”

    紫曈道:“还好这事发生的时候,我们还没成亲。”

    陆颖慧一怔:“你说什么?”

    “小白走的那天不是说了么?如果我真的成了他的人,他就绝不会弃我而去。”

    陆颖慧不解道:“那你说什么‘还好’?如果你们已经做了夫妻,他不会离去,难道不是更好?”

    紫曈摇头道:“那样的话,他会出于责任,留下来守着我,可是他这辈子都会被悔恨自责折磨,简直永无出头之日。我放他走了,他即便忘不了我,至少看不到我,就可以偶尔忘了这些伤心事。所以说,让他走才是对他好。”

    陆颖慧静默了好一阵子,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他在你心里简直就是个菩萨,不但值得你为他而死,还值得你甘愿承受各种苦难去为他活着。”顿了顿又转而痴然道:“可他对你还不也是一样的?世上出了你们这样一对痴男怨女,竟还没能做成夫妻,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凉风习习,将墓碑前的最后一点纸灰也席卷而去。

    紫曈忽道:“颖慧哥哥,是我对不住你。”

    陆颖慧又是一怔:“你说什么?”

    紫曈满面认真:“你本来说过,等看到我们顺利成亲,就去找那位姑娘的,没想到我们的亲事出了这样的岔子,把你这事也耽搁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你。”

    陆颖慧不可置信道:“你……你竟还在想着这事?竟还要为这事向我致歉?”

    紫曈抬头看他:“那又如何?”

    陆颖慧心头冲上一股无名怒火,站起身来朝她吼道:“你简直是不明事理!这事与你有何关系?你凭什么要来关心?你还嫌自己挂怀的事不够多么?你……你现在应该去大哭一场!应该逢人便讲自己的伤心事!应该每日怨天怨地,以泪洗面!你竟然……竟然还来操心我的事,明明你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你凭什么还要来操心我?”

    紫曈呆呆地望了他一阵,忽然又笑了,“颖慧哥哥你真好,不但总想来宽慰我,居然……连哭这事都替我做了。”

    陆颖慧一呆,这才注意到脸颊发凉,抬手一摸就摸下一手的泪水,自己竟于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他虽然确有个爱哭的性子,可这样在她面前哭出来,还是很有些窘迫,赶忙擦了擦泪,这样一错神,稍稍冷静下来,也意识到方才这样朝她怒吼十分不妥,心下更是不安,语无伦次道:“紫曈,我……我不是……”

    紫曈悠悠地道:“你这怒冲冲指责我的样子,真像极了小白。当初在吉祥镇,他刺伤了我之后,我还在安慰他,让他不要自责,他就反过来这样朝我怒吼,也说我不该去为他操心,而该去恨他找他报仇。你们都拿这样的事朝我发脾气,可见确实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我本就是这样性子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陆颖慧望着她,在心底默默说着:“不错,你本就是这样的人。也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割舍不下这份对你的心意。当初还不是因为体察到你对我那份不图回报的关切,才令我对你动了心?如果你没有这个过分善良的性子,我也就不必这样感同身受地为你难过了。”

    他早已决定默默收敛起自己这副心思,今生今世都不再有任何显露,还决定了见到他们成亲,便离开这里,去接受另一个姑娘。可惜理智的安排无法左右情感心意,他自己明明确确地知道,无论是秦皓白还是万蓉嫣,都没能让他断绝对紫曈的痴念。

    尤其近日又发生了这桩变故,对心爱之人的体恤怜惜更是又抬起了头,令他一心只想尽一切努力去减轻她的痛苦,仿佛世间万事再没什么重的过这一件了。

    紫曈这时道:“颖慧哥哥,你先回去吧,让我自己留下来陪爹爹一阵。”

    陆颖慧想到近日朱夫人与詹二娘她们寸步不离的紧张,一时迟疑,起身道:“我到远处去等你好了。”

    紫曈摇摇头,微笑道:“你也像朱婶婶那样担心么?你比她们要了解我的,难道也会觉得我想寻短见?我可是答应了小白好好活着的。而且这里离善清宫也不远,我多坐一会儿再自己走回去,路上也不至于出什么意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陆颖慧听她想得这么周到,再说不出什么不放心的理由,只好点点头,转身走去。刚走了几步,又听见她的声音:“颖慧哥哥……”陆颖慧又回过身。

    紫曈望着他道:“你与那位姑娘的事,真的不要再拖了。好好地去找她吧,别再让她等下去了。”

    陆颖慧苦笑一下,有心再去就数落几句她的罗嗦,又觉得不该增加她的忧虑,就还是忍下来,微微点头,继而转身离开。

    山风习习,撩动着头发与衣摆。陆颖慧走在山路上,察觉到吹在脸上的风已经不那么寒冷逼人,抬头望去,见到不远处的一株山桃树已经泛出微微的粉红色。走近一看,枝头的花苞都已破口,吐出了一抹嫣红。这才想起,再过几日就要立春了。在这较别处更为温暖的善清峰下,山桃花也会开的稍早,估摸再过十天半月,就可见到满树韶华。

    他眉间浮上一抹忧愁,春天是要来了,可谁知她的心里,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冬去春来呢。

    走到善清宫前的弯道台阶上时,见朱芮晨正抱着双臂站在台阶中间发呆。陆颖慧正欲出声招呼,忽听山下村庄里传来一阵喜庆的鞭炮声响。

    等到鞭炮声止息,朱芮晨笑了一声:“我方才还在想:‘菁晨那小子怎还不回来?莫不是想要留在丈母娘家过年?’然后才忽然想起,今日都已经腊月二十六了,眼看就要过年,血月门的人怎可能在这时候放他们的大小姐出门?所以菁晨也只好暂且留在那里等着。”

    陆颖慧怅惘道:“是啊,都快过年了,我也全忘了这事。怪不得这几日放鞭炮的人越来越多。去年过年时,我与皓白、菁晨坐在一处,还在猜想你身在哪里,猜想下一次过年的时候,你会不会回来……”

    去年有着缺憾的佳节,今年仍不得团圆。

    朱芮晨又愣了一会神才道:“曈儿叫你先回来的?”

    陆颖慧点点头:“大哥,她去上坟都未掉一滴眼泪,我总在担心,她这样还能撑到几时。你总是最会开解人的,怎不想个办法去开解她一下?”

    朱芮晨一撩衣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我没去开解她,是出于两个缘故。你想听我为你讲么?”

    陆颖慧也在他旁边坐下来,点头道:“心硬的夷吾公子又要罗列条条框框了,我自是想要听上一听,也学上一学的。”

    朱芮晨道:“这第一条呢,就是因为经过了雪薇的那件事,我对自己从前坚持的道理有了一些怀疑。从前我觉得只要自己心胸坦荡,做事就无需顾忌,所以我会那样对待曈儿。我从未想到,我自认为坦荡磊落的作为,在别人眼中会是那样的。”

    陆颖慧这才明白,他是因为傅雪薇恨上了紫曈,而怀疑自己从前对待紫曈的态度欠妥。这些天来陆颖慧也察觉到朱芮晨对紫曈有所疏远,虽然仍尽着义务去关照她,却再没单独去看望过她,在她面前说的笑话也较原来少得多。

    陆颖慧淡然冷笑:“你居然也会在意这些。傅雪薇都将你吓成了这样么?”

    朱芮晨接着道:“我也不怕被你笑话。从前我是不管不顾,是对自己的作为深有自信,可毕竟眼下这事的后果太过严重,我不得不反思琢磨,自己在这事当中有何责任。颖慧,依你看来,我从前那样对曈儿,难道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陆颖慧道:“大哥,你也算得上江湖中人,还曾独自出去闯荡了两年,怎么竟会在意起这些俗礼来了?我心里可是一直拿你当做主心骨的,你这样动摇,未免惹我失望。”

    朱芮晨看着他,神情认真:“我从前那样与她玩笑,在胡爷爷他们面前与她一唱一和地默契交谈,被你看在眼里,你从没觉得……有些隐隐不快?”

    陆颖慧苦笑了一下:“如果你这样都会引我不快,那……皓白亲耳听过我向她告白,心里明知我对她的那份心思,再见到我与她说话,还送她东西,那该有多不快?”

    朱芮晨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倒不是每个人都会像雪薇那样狭隘。”

    陆颖慧道:“大哥,你从前也曾告诉我们,做人但求坦荡磊落,无愧于心。我可是一直秉承着的。你看看我,我做事还不是无所顾忌?见到傅雪薇要伤紫曈,我便将她拉过来,见到皓白甩下她走,我便拉了她过去前厅,还在众人面前说了那些话。我陆颖慧有什么可怕?我想关照紫曈,是出于皓白的关系,也是出于我对她的心意,旁人若想说我这个做小叔的对嫂夫人心怀不轨,那也随着他们。外人怎么想,从来都不在我的考虑之列。”

    朱芮晨见到他一改平素温文内敛的气质,眼中闪出奕奕神采,语风也变得凌厉决绝,知道他是因为话题触及了心底原则而心神激荡,心下倒也不禁有些佩服,另也有些疑惑:“你真能做到如此洒脱?”

    陆颖慧道:“我不知什么算是洒脱。反正我只会依照自己心中的道理行事,旁人觉得我不该将亲生父亲交给皓白报仇,我还不是做了?旁人觉得我恋上了兄弟的爱侣,就该远远避开他们,至少再不要去对她显露关切,我也没打算去照做。我就是要依着自己的办法照顾好她,管别人怎么看呢?只要皓白与她两个人不觉得我行为欠妥,我就无可顾忌。”

    朱芮晨道:“即便是……你那位神秘姑娘可能因此对曈儿心生妒恨,来做些伤她的事,你也浑不在意?”

    陆颖慧冷笑道:“谁敢来伤她,任他是什么人,任他是出于什么缘故,都别怪我六亲不认翻脸无情,哪来那么多的顾虑讲究?”

    朱芮晨眼睛一亮,在他肩膀后重重拍了一掌:“好!想不到颖慧妹妹竟是这样干脆利落的人,哥哥从前小看你了!”

    陆颖慧刚要说话,又皱了眉头去揉揉被他拍痛的后肩,“大哥,你想来动手也总该收着点力道吧?”

    朱芮晨哈哈一笑:“这都是因为我与小白闹得惯了,要怪你就怪他好了。”

    陆颖慧笑了笑,又道:“真正关心紫曈的人,一定会愿意看着更多人来关心她。傅雪薇若是真心爱你,见到紫曈来做你的左右手,能帮你出谋划策,分忧解难,就该心怀感激,而不是嫉恨。你若是怕嫌隙就疏远紫曈,未免太过遗憾。于你于她,都是莫大的损失。”

    朱芮晨沉吟道:“感激……所以,你会感激小白。感激他回报了曈儿的情意,替你照顾了她。”

    陆颖慧道:“不错,我原本是感激过他的。”

    朱芮晨看看他,明白现在的他是在怪秦皓白的,秦皓白离开紫曈的举动在他眼中不是什么无奈之举,而是愚蠢和绝情的表现。当下有意稍作劝解,也觉无从开口,只得起身道:“回去吧。”

    两人一同缓步走上台阶。

    陆颖慧道:“你所谓的不去开解她的两个缘故,才刚说了一个。”

    朱芮晨笑道:“你还记得这茬子。这第二个缘故,就是我觉得,即便我不去顾忌什么嫌隙,也没有本事开解的好她。去开解也是徒劳。”

    “若你出手都还徒劳,那难道是说,再没人能劝得好她了?”

    “你不觉得么?曈儿心里什么都明白,什么道理都懂。所以这样时候,她根本不需要一个能说会道的大哥去为她讲道理,她需要的是……”朱芮晨迟疑了一下,语气变得舒缓,“是一个如小白一样爱了她、一切为她着想的人陪着,给她一点暖意,去化解心里的坚冰。即便她不会移情,也至少会因着对真情的触动,稍稍脱离绝望无助的心境。在满心悲凉的时候,真切感受到身边还有别人真心关照着她,希望她能好好活着,自然最能暖过她的心来。”

    陆颖慧沉默一阵,忽然想起上次秦皓白走后,听到朱芮晨所说的那句看似多余罗嗦的嘱托,这才豁然明白,他特意交代自己去关照紫曈,原来是出于这样一层考虑,是因为知道他也是个如小白一样爱着紫曈的人。

    陆颖慧苦笑道:“我倒是不在意去担这份差事的。只不过大哥你这份用心如果被别人知道了去,怕不会都将咱们看得那么光明磊落,定会有人以为,你是在为紫曈另外物色人家,而我是想要趁人之危、趁虚而入。”

    朱芮晨只是缓缓迈上台阶,没有接他的话。

    陆颖慧觉察到有些不对,正了脸色道:“大哥,你别告诉我,你是真动了这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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