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芮晨吃了一惊，他自认已将善清宫的人都做了筹划部署，是谁这么不怕打草惊蛇，竟在雨纷扬的地盘里毫无顾忌地燃放传讯焰火？
朱芮晨飞身而出，找到陆颖慧等人藏身的地点，向他们问道：“是谁放的焰火？”
陆颖慧道：“还不清楚，朱婶婶先赶过去查看了。大哥，可有紫曈的踪迹？”
朱芮晨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便道：“先过去看看那边出了何事。”
一行人都上了坐骑，迅速动身朝焰火升空的方向赶过去，天色越来越亮，面前是一条简易修葺于山林之间的道路。过不多时，便见朱夫人乘马迎面赶来。
“是菁晨，他跑来让我转告你说，他知道了郁姑娘的下落，她没事，让你暂且放下心，耐心等上几日，便可见到她。”朱夫人擦了一下额边汗水，向朱芮晨说道。这番说辞，竟与傅雪薇的近似。
陆颖慧讶异道：“菁晨知道她的下落？那他为何不来自己对我们说？又为何不说个明白，紫曈究竟在哪里？”
朱夫人面露难色：“这些话我也说了，颖慧你知道，我这两个儿子，哪个是听话的？菁晨他匆匆对我说完，就又跑了，好像唯恐被咱们逮到似的。”
胡昌兴等人都是面面相觑。
朱芮晨呼了口气，转头对他们道：“还看不明白么？那小子心里有鬼，知道蒙不过我，就去蒙我娘，再让我娘来转告。”
陆颖慧见他神情语气都轻松了些，便问：“大哥你觉得紫曈是真的没事？”
朱芮晨转开目光，“若是完全没事，为何还要等几日才让咱们见她？一定是有事，只不过依着菁晨的意思，不让咱们现在找上门去，对她更好。”
对傅雪薇他不能信任，对朱菁晨则好得多。朱芮晨知道，自己这兄弟年纪虽小，行事却出人意表，绝非幼稚愚昧之辈，他既然这么安排，就一定有其道理。不过，自己如何能甘心这么放任雨纷扬掌控一切？
朱芮晨思量片刻，又冷笑了一声：“他们不过是怕咱们一时激愤，将曈儿强抢回来，即便如此，若是真去坐等消息，咱们岂不等于被雨纷扬牵着鼻子走了？娘，你见到菁晨朝哪个方向走了？无论将来如何处置，好歹我也要掌握到曈儿的下落再说！”
时间倒回到四五个时辰之前，前一日的傍晚时分，紫曈被送上马车，离开了芙蓉别院。耳边没听到任何熟悉的声音，没人告诉她要去哪里，紫曈也不询问，一言不发地坐了好一阵马车。等到车停了，有人来搀她下车，紫曈感觉那是一个男子，也没出言，静静跟着那人走进一处房间。
感觉到自己坐到了一张床边，紫曈才道：“多谢先生，是纷扬让您将我安置到这里的么？”
那人静默了片刻，才终于出了声：“曈儿……”
一听到这两个字，紫曈全身的血液霎时沸腾，那竟是秦皓白的声音！她忙起身朝他扑过来：“小白！是你么？”
秦皓白搀住她的双手道：“是我，曈儿，我回来看你了。”
紫曈瞬间泪流满面：“是纷扬……他竟然将你找回来了。我还以为……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再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说着便想扑到他怀里，秦皓白却微微一退没有接受，而是扶她重新坐回到床边。紫曈明白，他自从善清宫那次说清之后就没想再来与她亲近，这次回来，也绝非想要与她再续前缘，她也不以为意，能再触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是足够大的安慰。
紫曈拉过他的手臂，按上他的腕脉，察觉脉象平稳如常，内力浑厚依旧，心下更是宽慰。
秦皓白隐约发出一声苦笑：“你都已沦落至此，还在担心我？曈儿，纷扬只是寻了我回来看你，并未对我详述始末，你难道……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紫曈一时不语。他自会看得出她经历了不少事，可雨纷扬造成的外伤已基本痊愈，她的失明算不得是他的直接责任，而且若没雨纷扬在，早在绿芜山庄上她便已自尽而死，如今还有什么可倾吐？她都已决定不去计较，难道还要向秦皓白告状不成？
紫曈摇摇头：“我也没有什么始末可说。小白，都是我自己犯了傻，哭瞎了眼睛不说，还又险些自绝生路。又要惹得你不放心了。”
他叹息了一声：“你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候，一点也不奇怪。可事到如今还一心不想活了，这确是在犯傻。纷扬告诉我，他想送你去一位高人那里去医治眼睛，你又为何不愿去？”
紫曈微怔道：“我和爹爹都医不好的病症，世上真会有人能医么？”
“那有何奇怪？当初为了给义兄解毒，菁晨除了探听到你的讯息之外，也知道了些那位高人的情形，他多年来不在江湖中露面，不为人所知，却有着行医奇招。这次纷扬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行踪，也与他谈好了替你医治，你自己却不愿去，难道你竟甘心于永远失明，不想再看到我？”
紫曈忙抓紧了他的手道：“不不，我怎会不想看到你？我只不过是心灰意懒，再不想承别人什么好意，一心只想躲开所有人远远的。既然你也这么说了，我去就医就是，倘能治得好，还能见到你，自是好得很。”
“好，那明日一早，我便送你过去。你且安心歇息，一切等到你的眼睛好了，再说不迟。”
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就想抽手离去。紫曈却又将他的手拉紧，恳求道：“小白你别走，再多陪我一会儿，好歹等我睡着了再走。”
“好，你睡吧，越早睡醒，咱们明早越可以早动身。”秦皓白扶她和衣躺下，为她拉上被子，任由她一直握着自己右手，坐在床边相陪。
紫曈感到他以手指按在自己腕脉上，将一股柔和内力缓缓送入，走的是“心如止水”的路径，将她悸动的心神很快平复下来，也有了困意。
当日在芜州城外，秦皓白教授她心如止水的情景浮上心头，紫曈满怀温馨甜蜜，很快沉沉睡去。
雨纷扬眼神复杂地凝望着紫曈，轻轻抽回了手，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朱菁晨，以及站在门口的卓红缨，起身走出房门。
面前是座精巧的民居小院，夜色之下，两株杏树挺立着满树稚嫩的花苞，静静矗立在天井一侧。雨纷扬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心情松快了几分。
果然世上只有那个人可以让她振作起来，他想到了这个办法哄她答应就医，果然奏效。以他这个内功程度与路数都与秦皓白近似的人来假扮，再用传音入密指导朱菁晨学着秦皓白的声音配合，就让紫曈以为是真的秦皓白来了。
他知道秦皓白的行踪，但眼下那人去得很远，想要找回来可是不易，紫曈的眼睛是等不得的。只有用这样的办法让她先拾回生念，治好眼睛，等到复明之后，就一切都好说了。
跟随雨纷扬走出后，卓红缨小心地关上门，含笑低声道：“雨公子的法子还真行得通，我还担忧，如姐姐那么聪明，怕是不易哄过她去呢。不过，姐姐走前还好好的，后来为何伤心到这种地步呢？雨公子，你可知她出了什么事？”
没等雨纷扬回答，朱菁晨先道：“你先回去守着曈儿姐姐，记得切莫出声让她知道。我来陪纷扬哥哥说说话。”
卓红缨也不追问，点点头折回了屋内。
雨纷扬与朱菁晨一前一后走到了院门之外，面对一片静谧无人的郊外景致驻足站立。
雨纷扬回头看看朱菁晨道：“你不想也来问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么？”
朱菁晨一副少年老成的笑容，缓缓踱着步道：“已经过去的事，问不问都是一样。纷扬哥哥想说，我便听着，不想说，我也不问。”
雨纷扬也勉强露出笑意：“我倒未料及，你竟会如此信得过我。”
他是前两日听到手下通报，说发现朱菁晨与卓红缨寻到了瞿阳。雨纷扬惯会识人，从前虽未看穿朱芮晨的谋划，却只凭着停战后那一次善清宫上的聚会，就看准朱菁晨是四公子中待他最为诚挚信任的一个。
朱菁晨所谓的“相信纷扬哥哥是好人”这一观点，早被他体会了去。雨纷扬相信与朱芮晨说不通的事，很可能可与他这兄弟说得通，就主动出面去联络了他们，也请朱菁晨来配合他演了这一出戏给紫曈。
“我不过是为曈儿姐姐着想罢了。”朱菁晨转过身来，看着雨纷扬，“若说十足的信任，也谈不上。我是想笃信你是好人，却也知道，好人也有被迫去做坏事的时候。所以很想问问纷扬哥哥，将来是何打算？”
这话意思昭然，他愿意配合雨纷扬，都是因为觉得暂时这样处置，是对紫曈好，可只要雨纷扬还坚持与善清宫为敌，他将来的立场自然还会与之对立，不会有任何含糊。
雨纷扬微微凝了眉头，轻叹道：“此事……我眼下还不好答复你。”
傅雪薇所谓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他还毫无头绪。而今善清宫的人已获知内情并寻上门来，情势逼得他必须尽快决断，一旦处置不当，就只有反目成仇一路可走。眼下要想避免反目，只有全盘放弃，可这又谈何容易？
紫曈于他是很重要，但这个全盘大计背后的人对他一样重要，一个人从幼时记事起就被母亲耳提面命要成就大业，哪是那么容易可以放开的？更不必说，这个代价高昂的全盘放弃，一样不能为他换来紫曈的心。
雨纷扬生来头一次这么彷徨无措，果然如朱芮晨所料，遇到了与情意相关的事，他就会乱了方寸。
朱菁晨点点头道：“纷扬哥哥能如此说，足见也有收手之心。我自认也有几分识人的本事，看得出你谋划这些事，绝非出于自己的野心。你不能轻易放手，定是另有苦衷。我不过是想，你若能此时收手，一切都还有机会挽回。”
雨纷扬面露疑色望向他：“你当日也在登临阁上，你还觉得，将来她知道了这些，也能如你一般看得开，不来憎恨那个逼她跳崖的人？即便她对自己受过的伤害不去计较，可若知道了在绿芜山庄上将秦皓白害得命悬一线的人，事后还装作救星，承了她这许久的感激之情，她也能原谅我？”
朱菁晨转着眼睛想了想：“你曾想杀小白哥哥，也险些伤了姐姐性命，可他们如今都没事，等到姐姐的眼睛治好了，你就弥补了一切过错。你们之间尚未结下深仇。只要将来不再继续，未必没有争取到姐姐原谅的可能。”
这话说得与傅雪薇那番话异曲同工，而朱菁晨还补充上了一个更具诱惑的条件：“而且我与哥哥都觉得，曈儿姐姐能与小白哥哥复合的希望微乎其微，也都有心为姐姐另择一个归宿。因着小白哥哥的关系，姐姐她是绝不会愿嫁颖慧哥哥的，在我看来，纷扬哥哥你……倒是最好的选择。”
雨纷扬微蹙眉头呆望着一边，没来接话，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他本觉得能与紫曈和解都是奢求，哪敢对那样的事还抱希望？真的如朱菁晨所说，只要他适时收手，就连这样巨大的幸福都可以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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