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慧冷冷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可不要以为解散了定风堂,便可将前事一笔勾销了。紫曈不与你计较,不代表善清宫不与你计较!”
雨纷扬却不急不慌端然稳坐:“江湖中讲究相逢一笑泯恩仇。我是曾敌对善清宫,但并未杀过宫主手下一人,想来还算不得与诸位结下深仇。现在我已全盘收手,一心愿与诸位化敌为友,陆兄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么?”
陆颖慧更是激愤,起身指了他道:“怎没有深仇?你敢说我父亲不是死于你手?”
雨纷扬淡然摇头:“明人不说暗话,令尊所中之毒确实不是我下的。”
陆颖慧道:“怎可能不是你?即使不是你亲手下毒,你也必然知情,脱不了干系!”
雨纷扬道:“世上盼着善清宫麻烦不断、不想见到你们与正派中人和解的人,可不止我一个。陆掌门赶去绿芜山庄替秦少主辩白,等到了地方才于众人面前毒发身死,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自是使毒高手所为。朱二公子曾中毒为人暗算,郁先生也身受嗔毒所害,诸位对这敌对你们的使毒高手,也该有些体察了吧?”
陆颖慧怔了怔:“你是说毒害我父亲的人,也是许家的?”
雨纷扬悠闲地理了理衣袖:“诸位往日侦查讯息的心力都花在我身上,可有点偏颇了。前前后后,对你们,对紫曈,威胁最大,也伤害最大的人,都不是我。”
陆颖慧一时哑口无言,朱菁晨则只眼观六路地静听着,不来插口。
朱芮晨想得更为精细,这时略微歪着头看着雨纷扬,欠了欠身:“宇文公子,那时善清宫广撒人手寻找陆掌门下落而无果,他是不是托庇在你手下?”
雨纷扬点头道:“是。”
朱芮晨道:“他从你那里出来,便被许家下了毒,而雪薇做了你的手下,也被许家鼓动去谋害了郁先生,这两件事要说与你全不相干,可有点难以取信。另外据我所知,云贵行省正是定王的藩地,定王府就建在云南永宁城,与梵音教所在的碧烟谷,也相隔不太远吧?”
雨纷扬面色恬淡,唇含浅笑:“不错,我家就在永宁。碧烟谷地处边陲,也是家父的属地。我也和梵音教的某些首脑相识,但尚未合谋做过什么。陆掌门和郁先生的事我都是事后才知,绝未参与。”
陆颖慧没好气道:“你倒是撇的很清。”
雨纷扬继续道:“我既然准备与你们同赴云南,就没打算隐瞒这些内情。梵音教与许家人有瓜葛,还一手策划了汇贤居谋害五大门派掌门、嫁祸给秦少主的事,我一早就知道得很清楚……”
朱芮晨插口道:“贺远志想必不知情了。”
“确实。”雨纷扬点点头,“贺掌门一心盼着借我的力量调查血案,却不知道真正的凶手其实与我相识。”
陆颖慧愤然道:“我若将你这筹划去告诉贺远志,向天下英雄公之于众,让他们得知你与血案主使暗中勾结,必可让你声名扫地,再没笼络人心的机会!”
不等雨纷扬接话,朱芮晨先扯了陆颖慧一下:“颖慧你冷静些,口说无凭,你觉得贺远志与鲁长身那些人是会信他,还是信咱们?”
陆颖慧又是无言以对,雨纷扬笑了笑又道:“我既已决定放弃一切,还何谈笼络人心?从前我一心敌对善清宫,自然想去笼络梵音教为己所用。只是未想到他们总是我行我素,竟然私自惹出那么多的乱子。”
朱芮晨悠闲地托着腮接口道:“嗯,这条狗不听话,宇文公子又有心弃暗投明,就起了杀掉这条狗的心思,顺带卖我等一个大大的人情。”
雨纷扬正色道:“我绝不以正人君子自居,眼下有心带诸位去寻紫曈,也为你们铲除威胁而尽一份力,目的都是补偿我往日对她的亏欠。这不是突发善心,也不是行侠仗义,只是为了紫曈一人而已。想来诸位也无需多做怀疑吧?”
他放缓了语气,说得似乎不容置疑,“事到如今,但凡对她不利的事,我是一件都不会再做的了。”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三双眼睛望着雨纷扬,无人能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一丝一毫的疑点。
陆颖慧沉冷道:“你该明白,你做得再多,她也不会变心跟你。”
雨纷扬唇角微挑,理了下膝头的直缀下摆:“陆兄这般关切她,也不是为了等她变心这个目的吧?”
那边三人又是一阵静默,朱菁晨终于瞥着朱芮晨开了口:“哥哥别端架子了,吐个口吧。”
朱芮晨没好气地撇撇嘴,站起身来在陆颖慧肩头拍了一下:“颖慧,咱们得跟去才行,小白和曈儿他们可是去了人家宇文世子的地盘,咱们不跟着,万一那两个怂孩子……不对,是三个怂孩子,万一他们吃了亏,可怎么好?”
说着脸色稍正,朝雨纷扬拱了拱手,“那就劳烦宇文公子引路了。头一次长途跋涉一路同行,还请多照应。”
雨纷扬站起来,含笑回了一礼,没再多言。
从赣北瞿阳去到云南,路途迢迢,跋山涉水,着实是趟苦旅。紫曈离开玉柳苑后虽也闯荡过一些地方,还从没行过远途,这一次倒是过足了见识异地风光的瘾。
从赣地穿湘地,再入云贵,山水风土处处不同。风景是走一处便有一处的新鲜,沿路乡民的穿着、乡音、饮食、风俗都是样式繁多,风格迥异,若非亲见,紫曈绝想不到与自己同在一片天地之间生活的人们,还有这许多的新鲜事。
紫曈与卓红缨都急着赶路,一路晓行夜住,没多留半步去游山玩水,却也是走马观花地将沿路风情看了个饱。
此时已是大顺朝开国二十七年,战乱平息多年,宇文氏代替白氏家族得了天下,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已使国力恢复,百姓乐业。即使是在这远离国都的西南地带,也是民风良好,少见匪盗。
来到云贵地带就进入了定王宇文禛的藩地。这位王爷是开国皇帝的亲弟弟,当朝皇帝的亲叔叔,当年也是戎马征战的武将,曾跟随太祖一路攻入京城,可谓战功卓越,所以如今不服侄儿压在头上、觊觎帝位,也就很好想象。
当年定王领兵收复云贵,就被派驻这里做了藩王。太祖辞世之前,下令削去了所有藩王手中兵权,规定藩王护卫不能过万,定王战功再大,也不能抗旨,再有异心,也就只能另辟蹊径。
云贵一带古来就被中原人视作穷山恶水,而紫曈来到这里后,却在这里的城镇中见到了比湘赣更加井井有条、繁荣富庶的景象。可见这位定王确实有着些手段。
之前得知雨纷扬的身份后,紫曈还曾想过,他筹划夺到武林盟主之位,让天下英雄为他所用,这事既然被朱芮晨体察到了,倘若将其公之于众,节义盟的英雄们想来就不会再心甘情愿做定王走狗,若将风声吹到皇帝耳中,就更为定王父子增添危机,这算得上善清宫拿住了他们一大把柄。
而这一路行来留意打听,她却发现定王素有好武之名,一直善待武林中人,在这一代的江湖之中名声甚佳,这名声将来渗透到中土中去,人们听说带领他们“主持正义”对付武林公敌的人是定王世子,不见得就不答应了;而朝廷不会将江湖武夫看在眼里,皇帝听说自家叔叔沉迷于结交江湖中人,说不定更加放心才对。
可见这所谓的把柄并不成立。也可见,这对父子已将一切算计得滴水不漏,并不那么担心身份泄露。难得雨纷扬为了她,竟将这么圆满的计划全盘放弃。
紫曈临行前也曾问过雨纷扬,这么前功尽弃,他该如何向父亲交待?
雨纷扬自信满满地让她放心,说他父亲这些年来将事务全权交给他来处置,一切都仰赖于他,自己毫不插手,定王府内外早成了世子做主的局面,所以事情办砸了,父亲也最多只会唠叨埋怨,不能将他怎么样。
紫曈难免觉得对他心有亏欠,又无可奈何,倘若雨纷扬不去收手,他们就只能敌对到底,相较起来还是眼下这样的结果更好些。
临行前雨纷扬给了她们一幅图纸,不但细致指明了路径,还将地形与沿途经过的每一村每一镇都写了个明白。紫曈与卓红缨各乘一匹马,路上毫不耽搁,又依着图纸毫不绕路,这样一路行至云南永宁郊外,还是用去了两月有余。
传说永宁城四季如春,时值三月末,这里更是春意盎然。乡野间遍布丘陵,山石绿树之间野花烂漫,景致宜人。阳光尤其比之中土更显明媚耀眼,晒在身上极是温暖。
卓红缨早早买了两个竹叶斗笠,给了紫曈一顶,嘱咐道:“这里的太阳可比别处毒辣,你看周围那些人个个皮色黝黑,想必都是晒的,咱们可得小心。”
紫曈笑着接了,见到日上中天,面前正来在一处小镇,便与卓红缨寻了处酒肆打尖。
小镇上街道横斜,沿路店铺都是青灰砖瓦搭配栗色木料建的房屋,东出一条椽子,西少一块板材,没一座称得上齐整精致,甚至有的歪歪扭扭,却看着另有一番朴拙趣味。苗族彝族是本地两大异族,可见到穿着花花绿绿异族服饰的男女背着筐篮穿梭走动。
这家酒肆东南两面都没墙壁,只撑着木柱,甚是敞亮,矮小的方桌配着草绳扎成的坐墩一直摆到了台阶之外,已大半都坐上了吃酒喝茶的客人。
卓红缨虽未谙世事,却曾有过随门派长辈走南闯北的经历,竟会说些本地苗语,叽里咕噜地与柜台里的苗人掌柜聊了半天,回到桌前对紫曈说:“据掌柜说,再往西走二三十里,就是永宁城,但他未听说过碧烟谷。他还极力想让我买那种臭果子来吃,那种东西,闻一闻都要吐了,谁会去吃?”
她们近日见到本地集市上售卖的许多蔬菜果品都未见过,一种硬邦邦飘着香味的果子叫做凤梨,另一种更大更硬、还长满尖刺的果子叫做榴莲,会发出恼人的臭味,怎么闻都不像是能吃的东西。紫曈曾打趣说,这东西又硬又重还有刺,用来做暗器砸人才最合适,若能砸散了染人一身臭味,更是杀伤猛烈。
卓红缨边说边吃着一碗汤粉,见紫曈既没在吃,也没听她的话,而是偏着头发呆,便问道:“姐姐在想些什么?”
紫曈回过神来,面现神秘笑意,凑近她低声道:“你来留意听旁边这些人在说什么。”
她们旁边的木柱之外拼了两张方桌,坐着七名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在喝酒,说的是稍有口音的官话。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虬须汉子拍着一瘦小男子的肩膀说:“兄弟放心,哥哥学了这些年的武艺,若还不能给自家兄弟撑腰,岂不是成了脓包软蛋?那小子敢来阻你的好事,哥哥绝放不过他!”
周围几人纷纷吆喝,有的吹嘘大哥武功高强,有的则痛骂惹上他们的人有眼不识泰山。那瘦小男子脸上裹着绷带,遮住一只眼睛,嘴角另有淤青,朝他们勉强笑了道谢。
卓红缨听得奇怪,低声问:“姐姐不是说过,咱们一路行来时候紧迫,无暇再去行侠仗义么?”
紫曈道:“你不晓得,依他们方才的意思听来,是那瘦小的年轻人意欲强娶某家的姑娘,结果来了一个陌生人横加阻止,还将他打了一顿,他才请了这几位自诩武功高强的兄弟助拳。那位首领模样的似是与永宁城里的某位贵胄沾亲,又学了些武艺,也算是本地一位小霸王,他们今日与那位管闲事的义士约在这里会面,想要替那同伴一雪前耻。”
“那又如何?”卓红缨问。
紫曈目中光芒闪闪,脸上笑意愈发欢畅,“据那人方才说,打他的人出手奇快,就像会使妖法,他根本未看清对方行动,便被远远摔了出去,还说……那是位身穿黑衣、相貌奇俊的‘小白脸’。”
卓红缨愣了一阵,犹自不敢相信:“这里距离碧烟谷还有不少路程,会在这里便遇见他么?”
紫曈激动得手上发颤,无心再去多说,探身朝弯弯曲曲的小街尽头看着。
善清宫上与他淡漠辞行的情景似乎已是上辈子的旧事,经过了逃离善清宫、绿芜山庄上剑舞、以及芙蓉别院上与雨纷扬的一系列纠葛之后,心情几经大起大落,此时的紫曈只想尽快再见到那个人,一旦听到了他的消息,想到他已到了不远处,就一刻都再等不下去,恨不得立时冲到他面前才好。
张望了一阵见不到熟悉身影,紫曈急慌慌地站起道:“咱们走吧,朝那边迎上去或许能尽早见得到他。”
卓红缨抹着嘴起身笑道:“好,姐姐等不及,我也等不及想看看秦少主看见姐姐来了,是怎样一个惊奇模样。”
两人汇了饭钱,走出酒肆。那虬须首领还在大声夸口:“管他是何方来的野小子,到了哥哥手下,能让他走上三招两式,我这名字就倒过来写!”
紫曈解下马缰,正想上马,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沉冷倨傲的声音:“你这名字确实无需倒过来写,因为我的确无需与你走上三招两式。”
紫曈顿时全身僵住,如触电般全身一阵酥麻。这声音离得如此之近,好似一转身便可抓在手里,这三个多月的时日中多少次幻想能再听到它,也多少次曾绝望地以为再没了机会,再次与之重逢的时候,其心神剧震,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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