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玧夫人气定神闲地罩好纱罩,走到桌案前摆弄着一只细瓷茶杯:“这事也算是碰巧遇到,再说了,灵珏亲眼见到你跟了他们来,又知道往日都是我与你联络,我若再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明摆着是与你串通一气?”
雨纷扬问:“你的意思是,这一招都是为了敷衍他,只需收拾了他,你便可放手?”
素玧夫人道:“你又有什么可急呢?等到你那边尘埃落定,一切安稳,再来关心这事也不迟啊。”
“那还要等上多久?”雨纷扬现出了些许急躁,上前一步道,“你想达到的目的,与我的本是殊途同归,你又有什么可信不过我,还需拿住我一个把柄来要挟?”
“这真算得上你的把柄?”素玧夫人抬眼看看他,似有些意外,“我还当自己是顺手做件好事,替你消除一个麻烦呢。你要实在于心不忍,现在便去自行处置,我来为你放行就是。只不过,紫曈怕是正在外面等你吧?若是被她撞见有何不便,只能由你去想办法了。”
她这明摆着是随口一说,明知有紫曈同行,他什么特别行动都不可能实施。雨纷扬紧皱双眉,沉默不语,陷入了两难。
素玧夫人缓缓走近两步,端详着他的脸色道:“七个人入谷,竟然只有你一人中了瘴气之毒,你这个险冒得可是不小,她的解毒之术也当真不容小觑。眼下必定是她最信任你,也最对你心感亏欠的时候,你可要小心行事。拿捏姑娘心思这种事,稍有差池,就会功亏一篑。”
雨纷扬无声地叹了口气,露出冷笑:“你倒是将我拿捏住了,就没想过,将来等我反过手来,没有你的好处?”
素玧夫人半掩了口一笑,好似少女般娇俏:“我都是死过不止一次的人了,又怕个什么?再说了,咱们是殊途同归,不是么?”
紫曈蹲坐在草丛中静静等待,上面走动的教众越来越少,周围愈发安静,那女子的哭声一直持续不停,听得更加清晰。而紫曈却疑惑,有什么人会伤心成这样,竟会一直哭起来不停?既听不见有人劝解,也听不出哭声的起伏,似乎这人会一直哭下去,哭上个一年半载都停不下来,那岂不是要哭瞎眼睛,甚至活活哭死?
于是紫曈依据常理判断,那应当不是什么哭声,或许只是梵音教里的人在修炼什么古怪功夫发出的声音。
夜色渐浓,又等了一阵,终于见到雨纷扬的青白身影飘身下了古树,紫曈跟上前问:“怎样?”
雨纷扬一声未出,直接一把抓了她的手,拉着她朝出谷方向走去。紫曈对男女之妨从来不甚在意,又以为他是觉得此处不便说话,要带她尽快离开,就没有反抗,只静静跟着。
可等走了一阵去到道路上,已经离开村寨有了一段距离,周围也静悄悄的不见一人,雨纷扬仍是那样拉着她一路前行,既不说话,也不放手。
紫曈抬头见到他神情严峻,明显心事重重,也感到他的手心又凉又湿。就体会到,他握着她的手,不像是在保护她,倒更像是六神无主之际来寻求的慰藉。紫曈试探了下想抽回手来,却没成功,便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雨纷扬停住脚步来望着她,问道:“在你看来,我是不是个恶人?”
这话如此没头没脑,紫曈听得愕然:“怎么这样问?”
雨纷扬道:“我从前做过些什么,你都已知道了。我放任万山岳去为非作歹,将你与皓白拿来利用,显然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对不对?你秉性那么正直善良,为何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还会拿我当朋友来关心?”
紫曈呆了一阵,认真想了想道:“要说做过的坏事,大哥曾经勾引又抛弃了几十名女子,小白也杀过不少本来罪不至死的人,如果我正巧身为那些人的亲朋好友,一定会将他们看做十恶不赦的坏人。还好我不是,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胸怀大义的侠客,没心思去替苍生主持公道,也就懒得想那么多了。”
“这么说,只要我不再伤害你和善清宫,你就全不在意了。”雨纷扬面露苦笑,又朝前走去,“可我担忧即便是那样,将来你还是会将我视作恶人,还是会无法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紫曈没有回答,心里嘀咕着:等这里的事了了,我还会不会与你联络都是两说,何来什么能不能原谅一说?怎地这话说得就好像又对得到我志在必得似的?
她又抽了抽手,这次多用上了些力气,直接向他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动作。
雨纷扬放开了她,又笑着朝她看过来,“你一定觉得,我又在自作多情了。过不了多久你就要离我而去的,还说什么原不原谅?我是好人坏人,又与你有何相干?”
又被他读了心,紫曈有些懊恼,但这想法也没必要对他隐瞒。经过这次入谷风波,她是对他心有歉仄,是比从前更不忍心伤他,但这可远不足以让她心有动摇,紫曈道:“纷扬,该说的话我早已说清了,再多重复也是刺你的心。其实,吟吟不是很好么?”
雨纷扬静静向前,没有说话,而且之后的一路都没再说话,紫曈就也没再出声。
回到石门跟前时,距离子时还余一个多时辰,另外那五人却已经都聚在了那里。见到他们从浓雾中走出,朱芮晨先有气无力地迎上前道:“神医总算来了,再耽搁下去,我们几个的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紫曈从梵音教村寨转了这一圈回来也感到有些隐隐的不适,这时看出他们五人个个都面色不济,精神颓靡,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受了谷中毒物影响,身体不适,走上前去迟疑了一下,没去找秦皓白,而是拉过卓红缨的手把了脉,对他们说:“咱们尽快离开这里,到了外面我再为你们调治。”
石门在内侧有着机关,轻松便可打开出入。一行人再没多说,就此出门而去,离开了碧烟谷。等脱离了毒瘴区域,紫曈才为他们每人都分别诊了脉,分发了些药品。除雨纷扬之外的人都只是被谷中毒物熏染时间过长,受了些影响,大家服药后在林间稍事休息,也就大体恢复了精神,就此取了坐骑上路回返。
雨纷扬一直一言不发地跟着,紫曈问起余人有何收获,朱芮晨得意洋洋地宣称“这回的收获可是不小,对付梵音教已经志在必得”,却卖着关子不愿细说。紫曈想他大概是为了避讳雨纷扬,就也没急着追问。
一行人走着夜路,于凌晨时分回到了那座山村。雨纷扬整个一路只简单回答了几句朱菁晨的问候,什么话都未主动来说,等回到住处,就急急去到自己床上倒头就睡,连鞋都没心思脱,简直像是就地晕倒。
紫曈知道他是毒伤未愈,经过去到村寨那一路的劳累再加上出谷后的颠簸,就撑不住了,只是不想出口示弱,才什么都不来说。她去为他诊了脉,喂他吃了些药,又照顾他躺好睡下,雨纷扬都没有醒转,一直等到他们都歇了一觉,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他都还在昏睡。
紫曈去到小厅里时见秦皓白、陆颖慧两人就坐,就来向他们问起入谷经过。得知陆颖慧的那个姑娘竟是万蓉嫣,以及素玧夫人就是为她医治眼睛的高人,都是惊诧不已。陆颖慧还想就万蓉嫣与她的过节解释几句,紫曈自是笑笑作罢,还鼓励他好好照顾万蓉嫣,别再冷落慢待了人家。
说起他们三人与素玧夫人的会面,紫曈问:“依你们看,这位素玧夫人是否值得信赖?”
陆颖慧说:“我觉得大哥出来后的一句话很有道理,这个素玧夫人显然是个有心机的人,她若是要来主动相助而别无所求,那一定不可信赖。但她对咱们也有所求,与咱们是各取所需,那就可信的多了。”
“她对咱们求些什么?”紫曈问。
陆颖慧道:“她要咱们帮她制住灵珏,让她做上教主。作为交换,她情愿帮咱们得偿所愿。”
紫曈恍然点头,原来他们这是与素玧夫人定了一个协议,想来有这样一个人帮他们里应外合,那个神秘古怪的教主也就好对付的多了,“可是,具体又该如何实施呢?”
陆颖慧看向秦皓白,秦皓白答道:“这事大哥嘱咐我们先别来与你细说,你若想知道,去问他就好。”
紫曈一愣:“为何独独要瞒着我?莫非……他怕我将其泄露给纷扬?我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会吃里扒外的人么?”
陆颖慧忙劝:“你别多心,大哥想必是怕你心思过重,太过惦念。他行事一向稳妥,你就多等一等再知晓内情也没什么。”
紫曈不免心中烦恼,起身走出门去。雨纷扬住的屋子比他们这里地势稍高一截,屋门前也是一座石砌平台,紫曈来到房前平台上抬头一看,就见到雨纷扬和朱芮晨正站在那边平台角上说着话。
朱芮晨斜对着这边,脸上略带笑意,神色却偏郑重,显是在说什么正经事,而非玩笑。紫曈在这边一个字也听不到,却隐隐觉得,他们的话一定与自己有关,心中不免烦恼更甚。
过不多时,那两人说完了话,雨纷扬朝她这边望了一眼,转身回房去了。朱芮晨则踩着台阶走来这边,笑吟吟地看看紫曈,朝她脸上一指:“哎,不要问我与他说些什么,你问了我也不会说,我说了也只会是瞎话。”
紫曈绷着脸朝上面瞟了一眼,捏住他的衣袖拉他往一边走了几步,确保说话绝不会被雨纷扬听见,才道:“你是有心将我送给他了是不是?”
朱芮晨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谁说的?你竟会想到这个,即便我真有那心,你会答应?我又不是你爹……对了,你连你爹的话都不听的,还能听我的?我怎可能去做那么没谱的事?唉,可怜的郁大叔,竟生养了一个如此猜忌心重还不听话的女儿……”
紫曈愣了愣,也被这话说服了一半,又问:“那你为何要对我隐瞒?现今联络了素玧夫人,下一步不就该去实施对策向梵音教下手了么?你不告诉我,难道是想让我置身事外?”
“妹子你多虑了。”朱芮晨一瞬间换了一副正经八百又如临大敌的神态,凑近了两步,“不瞒你说,眼下对付梵音教,我已经有了全盘周密的计划,可保万无一失。这里面须得你来行使最为关键的一步任务。”
“什么任务?”
朱芮晨煞有介事地朝雨纷扬住处望了一眼:“就是在我们去行使大计的时候留在这里,监视好上面那位公子,让他没机会去坏我们的大事。现在他重伤未愈,我以传讯调兵为由,带其他人离开,留你在此照顾他养伤,正是理所当然,任他再怎么狡诈精明,也无从反驳。”
紫曈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拳头想要揍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这种鬼话我也能信!在碧烟谷里你就故意留我与他独处一整天,现在又让我陪他在此常住,你这不是想将我送他了又是什么!”
朱芮晨缩身躲在一旁,“你急什么啊?我这可是十成十的大实话,你也知道雨纷扬来这是有所图谋吧?咱们这套周全计划能否顺利施行,关键就在于能不能阻止他来横插一脚。”
紫曈道:“那你先把计划说给我听,我才能信。”
朱芮晨又转为语重心长:“这事当然无需瞒你,可是你想呢,上面那位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你若知道了全盘计划,怎能确保不被他套出话来,提前知悉?那可就是功亏一篑。妹子你就辛苦敷衍他几天,只几天而已,到时咱们木已成舟,他也回天乏力,再让你知道全盘计划,也没什么不好。”
紫曈呆呆看了他一阵:“大哥,他有他的筹谋,只要不来针对咱们,又何须去阻他手脚?就任由他去行使他的大计好了。”
朱芮晨双眉一挑,显得正气凛然:“怎能这样说?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想要笼络天下英雄为己所用,想要搅得全天下腥风血雨,这事咱们侠义之士怎能不管?那必定是要管到底的!”
紫曈简直浑身无力,一个从来眼里只有善清宫的自私鬼,还是个采花贼,竟敢自称侠义之士,这话说出来真是鬼才信!
“大哥,我知道你一直有着与他较劲的心,你就是想找机会与他一较高下是吧?咱们何来管这种事的闲心?为这与定王势力交恶敌对,又有什么好处?”
“谁说我要与他交恶敌对?我这可是阻他走上不归之路,他将来谢我还来不及呢。”见紫曈还要多说,朱芮晨抢先将手一摆,“你别再罗嗦了,夷吾公子行事从来滴水不漏,还用的着你来进谏?你就听我的,这几天先将他看好了,就万事大吉!一切缘由,都等日后再来向你揭晓。到时你自会明白本公子,不,本宫主的高明之处!”
紫曈知道他这人软硬不吃,想套话还是让他改变主意都没希望,便生着闷气道:“那你把红缨留下陪我,不然我就不干。”
朱芮晨两手一拍:“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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