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边是一片混乱的会面场景。四门派的弟子门人跪倒了一片,妻子见了丈夫,儿女见了父亲,都免不了抱头痛哭一番。这次来的四门派门人除章夫人、唐九霄和卓红缨外,贺远志也特意找来了弱水派的段荣之子。
那个曾经伙同乌金硕、在福远镇客栈劫走紫曈的段公子,见到自己死而复生的父亲,忍不住哇哇大哭,比卓红缨哭得还要夸张数倍,让段荣段大侠大感丢脸,当即扇了儿子一个耳光。
紫曈趁这当口,走去素玧夫人跟前深深福了一礼:“见过素玧夫人,承蒙夫人为我医好了眼疾,这次又相助我等擒获教主,让家父之事有了交代。夫人大恩,紫曈没齿难忘,将来若有用得着紫曈之处,但请夫人吩咐,紫曈无不全力以赴。”
素玧伸手将她搀起,微笑道:“郁姑娘不必多礼,我为姑娘医治眼睛,不过是为了还雨公子往日关照之恩,算不得什么善举,这次的事也是与秦少侠他们各取所需,都不值得你有何感恩的。”
紫曈方才距离她较远,见她声音与气质都是庄重端严,还当她至少已有四十几岁,这会儿近在咫尺才看清,素玧夫人看起来年轻得很,倒像是刚及而立,想来这种深谙医术的人物也一定驻颜有方,可以显得比常人更年轻些。另外这位夫人姿容也是上乘,一双杏眼波光灵动,怪不得能引得灵珏以那样的目光相视呢。
紫曈心有疑惑,问道:“请恕我直言,敢问夫人的医术师从何人?为何连我与爹爹都医不好的眼疾,夫人竟可轻易医好?”
素玧笑了笑:“姑娘的眼疾是从母亲家遗传来的,听闻许家的女儿多有这种眼疾,他们多年来也都在研究如何治愈。这法子被灵珏学了来,又由他传了我,我也便恰巧会了。说起来惭愧,我从前只是学了些医术皮毛,后来大部分的手艺,倒是从灵珏那里学来的。这一回可算是欺师灭祖了。”
紫曈听得很是意外,素玧轻叹了一声又道:“不过他这几年来太不安份,招惹出这么大的是非,我规劝不得,为了本教着想,也只好出此下策。不然的话,不但是梵音教,中原那么多的门派与善清宫都无法得个安宁。”
紫曈点头道:“夫人这是造福苍生的义举,无可指摘,可不必自责了。”
这时那四掌门与家人弟子们话都说得告一段落,就纷纷上前来向素玧道谢,素玧只是简单又客气地回应了几句,最后道:“素玧还有一些事宜须得与诸位高人商议,诸位可以先到屋内稍事休息,之后来我那里稍坐。”
贺远志去看那四位掌门,四人中数唐九霄之父唐万里年纪最大,也隐然是这五人当中的头领,唐万里当先说道:“承蒙夫人关照,我等无需休息,夫人有何示下,咱们现在便去说吧。”
素玧颔首道:“如此甚好,那就请五位掌门,外加朱宫主,秦少侠,郁姑娘,随我来吧。”
紫曈听她还点了自己的名,有些奇怪,就此跟在朱芮晨与秦皓白身后,随着素玧和那五位掌门登上古树上的台阶。
早有安排好的教众取了吃喝等物招待其余豪侠,这次的会谈连唐九霄、章夫人,甚至是鲁常身和孙祥胜都无权参加,在场人数实在太多,就只有些首领人物被请进了屋中歇息,余人只能就地休息等待。碧烟谷里的毒虫们怕是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来客,与这些中原豪侠互相看着新鲜。
紫曈随着一众人等去到了素玧居住的厅室,在末座上坐了。素玧命人为他们奉了茶,说道:“我身为本教宗主,却久在中原走动,又无力反抗灵珏,让四位掌门受了这许久的苦,也让秦少侠蒙受冤屈,实在是罪过至极。”
众人少不得又是一番谦辞礼让。
朱芮晨与秦皓白对看了一眼,同时想到,这四位掌门可都不是傻子,既然他们也承认羁押他们的是灵珏而非素玧,想必这事是不会有差,其余内情还不好定论。
又听素玧说:“这个谢字,我可不敢当。事到如今,我倒确是有件事要相烦五位掌门帮忙。既然现在灵珏已经伏诛,一切恩怨皆可消弭了断,五位掌门看,是否也能将那《若水集》索解出来了?”
话一出口,朱芮晨便朝秦皓白使了个眼色,意即:看,答案在这里等着呢。
秦皓白也恍然明白了过来:原来她的目的,就是得到《若水集》。
紫曈则是一头雾水:怎地又与《若水集》扯上关系了呢?
她从没将什么秘籍放在心上,方才说要处置灵珏的时候,也完全没想到这事上去,《若水集》居然还与这五位掌门有着联系,这又是怎样的内情?
五位掌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似是对素玧这要求并不意外,又似心有为难,一时倒无人出声。
朱芮晨便笑吟吟地开了口:“五位前辈对这提议怕是需要掂量一番再做决定,不如趁这当口,先容咱们来为郁家妹子解说一下其中内情,在座这些人中,仅她一个还蒙在鼓里,不知那套隐情,而这件事,她又是最该知道的。”
五掌门都看看紫曈,一齐点点头。他们此前也都听人讲述了这一年中外面的变故,对紫曈与秦皓白的身份和纠葛都有所了解。
朱芮晨呼了口气,对紫曈从头说起:“这事我也是此次听素玧夫人说了才得知。大约二十年之前,有位前辈高人手里掌握着《若水集》,担忧其落在心怀叵测的人手里,为害江湖,就想了个怪招,将《若水集》抄录了一遍,改动了其中不少内容,令其一多半的章节都是牛头不对马嘴,然后又找来五个门风最好的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将解析副本的办法传给了他们,同时毁了原本,想要用这样的办法限制这部秘笈的传人。也便是说,如果那五位掌门认为谁没资格得到秘笈,谁就别想看得懂。”
紫曈还是有些不明白:“那位前辈是……”
朱芮晨点头道:“那位前辈就姓许,你听说过他的父亲,就是与小白的祖父留下过节的那一位。”
紫曈恍然点头,原来她就曾听说午天城仅有一名独子名为午倾方,也就是她的外祖父,原来动这番手脚的人他。她又问:“可那位前辈为何不将《若水集》传给自家后人?”
贺远志接口道:“当时那位许先生讲过上善若水两部秘笈这回事,说是《上善录》已经落在他的仇人手中,那些人定会费尽心机来寻这下部秘笈,他担忧自己一家无力护住秘笈,而且,也想就此隐遁避世,不再与人争斗,就想将这保守秘笈的差事托付给我们,让我们五人来替他选择合适的传人。”
紫曈又点点头:“如此说来,当时的许前辈是想要全家退出纷争,再不来参与江湖中事的。”
段荣捻着颌下的花白胡子说:“当时我等还没听过善清宫的名头,更不知《上善录》有何厉害,以及这《若水集》有何重要。只不过许先生为我们几个以及门人弟子都治疗过伤病,算是于我等有恩,见到他煞有介事地求我等帮他这个忙,我等便觉得,不过是为他守这么一段秘密,也没什么可推辞的,就答应了下来。”
紫曈道:“这么说来,是灵珏不想再遵从岳丈的意愿,想要要回《若水集》,就搞出这场乱子的。这倒是奇事,那位许前辈都想让后人退出纷争了,他的弟子竟然不安分,不但想夺回秘笈,还要对师父的仇人报复。”
朱芮晨道:“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两年前因为李家比武招亲的事,暴露了吴宫主与三公子的本事,也让世人看到了《上善录》的厉害。许家后人因此又开始担忧,怕将来善清宫的人得悉他们的下落,会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以除后患,更怕善清宫先他们一步得到《若水集》也就想先下手为强,都是有其道理。”
紫曈点点头,朝一直不发一言的秦皓白看了看。他们两家的这笔宿仇,他们是不放在心上了,而放在心上的人却大有人在。以朱夫人与胡昌兴那些人的观念做派来看,若是提前知道了许家人的情况,说不定真会去对其下手。灵珏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
唐万里老爷子笑起来声如洪钟:“当时我们五个都答应得十分痛快,又有谁想得到,时候过去了这许多年,竟忽然有人跳出来为这事为难我们五个老家伙,还搅得整个江湖不得安宁。”
他张口就是“五个老家伙”,实际上这些人中就他自己最老,段荣看起来五十多岁,贺远志、章武和卓冬琴都是人到中年,紫曈看得疑惑:“五位掌门在二十年前都年纪不高,想来都是年少有为之士,才能那么年轻就当上掌门人的。”
五掌门听了都笑了出来,有些自嘲。章武笑道:“姑娘这话可是说得我们颜面无存。当初太祖皇帝唯恐武林中人造反作乱,有意打压,武林中人又有许多自己便不消停,为争名逐利而互相倾轧,以至于各门各派都有不少高手伤损,很多武功失传,以至于不少门派的掌门人都只能有年纪轻轻的弟子接任。那位许先生挑中我们五个是看在这五大派的风评好,可不是看在我们五个年高德劭。”
说起这五大门派的风评,想是没人会有异议。从前章夫人与唐九霄虽然敌视善清宫,若论人品,也绝非自私奸邪之辈,卓红缨更不必说,那位段公子也不过是胆小不成器,并非人品恶劣。
贺远志淡然道:“那灵珏该庆幸贺某没有死在汇贤居,我们五人是每人掌握着一段解析《若水集》的要领,若是伤损了一人,可再没人能将其复原了。”
唐万里爽朗笑道:“两年多之前就听说了秦少主与吴宫主的高明武功,以及《上善录》的事,我等曾担忧你们得知缘由,会来找我们逼问解析《若水集》之法,可想不到等来的反倒是许先生的徒弟。”
秦皓白仍然沉默,朱芮晨笑道:“说来惭愧,善清宫的人这些年来虽然依照先人留下的《上善录》勤练武艺,却一直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教条,不愿惹是生非,可从未有过什么称霸武林的雄心壮志。我等早就知道《若水集》在许家手中,也没人去追查过,更别提为了得到它而兴风作浪了。”
贺远志点头道:“秦少主从前虽有时杀戮过重,细论起来也并非师出无名。这次又在相救四位掌门的事上出了大力,帮我等还江湖以公道,足以证明善清宫并非奸邪之辈。我等再不会疑心你们,还该为过往误解郑重致歉才是。”
说着就起身对秦皓白深施一礼,另四位掌门也都起身施礼向秦皓白道谢,秦皓白这才起身还礼,说道:“晚辈不敢当。过往之事虽有误解,起因也在晚辈任性妄为、处置不当上,几位前辈可以既往不咎,给晚辈一条自新之路,晚辈已经感激不尽,可再不敢承受前辈们的歉意与谢意了。”
那四位掌门都是头一次与秦皓白照面,见这年轻人寡言少语,又谦卑恭敬,完全不是从前听说的庆卿公子那副冷傲狂妄的姿态(善清剑仙是他们四个被抓之后才有的绰号),0都对他印象极佳,又为他的超凡武功而心怀赞赏。贺远志对这一年来的江湖变故知之甚详,明白秦皓白这是因为郁兴来之死才彻底转了性,虽不会如那四人一样对他赞赏,也算大体消除了过往的敌意。
沉默多时的素玧夫人轻叹了一声:“《若水集》本是一部医经,灵珏本身也是医者出身,却抛弃医者仁心的做派,以如此狠戾的法子去争夺,实在有违道义。”
五掌门又交换了一下眼神,唐万里道:“素玧夫人,依道理说,我们四个此次蒙受你的相救大恩,是该奉上些诚意来倾力回报。只是这《若水集》并非我等之物,我等受了许先生这重托,不好将其随意传人。还请夫人理解。”
朱芮晨并不出声,却在暗自得意。素玧夫人若是觉得卖了四大掌门这个大人情,就有望取得《若水集》,恐怕还是打错了算盘。这五位前辈都不是省油的灯,将这秘密都保守了二十年,可没那么容易松口。
却见素玧淡然笑道:“五位掌门误会了,我既不是许先生的正宗传人,又身为梵音教的下任教主,无论如何也没那颜面去做《若水集》的传人。我的意思,是趁当事之人都在,请五位将《若水集》全本解析出来,交给郁姑娘。”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均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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