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忠一直都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这一次听了他的回报,众人的直觉反应都是——这小子夸大其词。成大泳这个当爹的更是吹胡子瞪眼地警告儿子说实话,害成忠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没夸大,还逐字逐句地向他们转述每一个告知他消息的其余部众的原话,由不得余人怀疑。
大家面面相觑,也都如紫曈和秦皓白一样地疑惑:宇文禛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他自己收买人心么?现在搞得民间都将紫曈奉若神明,对他又有什么好?
桌上烛火摇曳,成忠看看一众长辈们都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便小心翼翼地说:“如今不光郁姑娘的人气高了,咱们善清宫也跟着沾了光,那些人都赞颂咱们仁义大度,都为去年冤枉了少主而愧疚不堪,这不也是好事么?”
“你给我闭嘴!”成大泳吆喝完了儿子,自己转过脸来却也说:“其实我也觉得,这看起来也不是坏事。”
朱夫人看看沉默不语的胡昌兴、计翰一等人,转向紫曈道:“紫曈你有何看法?”
紫曈沉吟道:“我虽然只见过宇文禛一面,但依着往日细节来推测,这人定是个私心极重的人。他是无利不起早,为了个人私利,没谁不可利用,每一步行动必是出于对他有利的方向去做的。这一次将咱们推到最前面,去受众人钦仰,绝不可能是为咱们好,一定是他另有图谋。”
秦皓白皱眉道:“可他又能图谋个什么呢?现在这局势怎么看都是对咱们越来越有利,他又会有何样打算?”
紫曈也回答不出。当初决定归顺之时,他们最提防的莫过于宇文禛暗中动手,实施突袭,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为此他们还做了一手准备,让散在外间的部众随时待命,看到势头不好,就将宇文禛有反心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好歹起个牵制他的作用。
哪想到宇文禛反倒将他们推成了众所钦仰的中心,这样一来,他将来若是再想对善清宫的人做点什么不利之举,就会引发众怒,笼络人心的路线就会被全盘打乱,岂不成了自找麻烦?这事怎么看都不合道理。
最后紫曈只好说:“反正纷扬也快回来了,到时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吧。”
果然如卫容所说,又过了两日,雨纷扬就返回了彤城,消息也被及时送到了客船上。紫曈就独自赶过来“求见”世子,被安排在宅院外围的一座小院里面见雨纷扬。
秋风清凉,紫曈站在庭院之中,首先转达了一船人对戚华夫人的关心:“令堂身体可好些了?我们听闻她抱恙,都很惦念。”
雨纷扬轻抱双臂背靠在院中一株桂树上,略点点头:“好得多了,劳烦挂念。”
自从当日在船上达成协议以来,他就一直是这种淡漠疏离的态度,似乎随时都在公事公办,再没说过一句恳切言语,紫曈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了,依礼说我该去探望她才对,又怕她不爱见我,你也不愿让我去,只好罢了。前两日王爷差人传话来给我们说,我们想回中原去的话,随时都可以走了。我们正打算启程出发,今日来也算是向你辞行了。”
雨纷扬又点点头:“哦,好。”
“你说过也会很快去中原的,这次回来,就也快要动身了吧?”
“嗯,确实。”
紫曈忽然噗嗤笑了出来,雨纷扬没有动问,却是眉心微微一动,显然很好奇她笑个什么。紫曈便主动解释道:“你我这样说话,像极了我与小白刚认识那会儿,当时他就是这样问一句答一句、又惜字如金的臭脾气。”
原来是自己一不小心像了秦皓白,雨纷扬很没好气,又不愿与她多掰扯,便问:“还有别的事么?”
紫曈俏皮地将两手一拍:“自然还有了,这才是要与你说的大事。不知你有没有听到消息,现在外面的人都认定我才是这次防疫的首功,都在大肆宣扬我的功德,听说是那些江湖中人几乎都要推举我做武林盟主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雨纷扬眼中闪出意外之色,但回答得依旧言简意赅:“不知道。”
“当初送你回来路上,你差人送药方出去的时候,不是都交代了他们都要打定王的旗号么?如今外面的人都归功于我,可见是在那之后,有人传了消息出去的缘故,这传消息的只能是王爷自己了,我们都觉得这事蹊跷得很,又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紫曈略含笑意,殷殷恳求地望着他,“你也觉得这事奇怪是不是?那就多说几个字,来帮我们分析一番吧。”
面对她这副样子,雨纷扬既无奈又心烦,这小丫头真是像素玧,不像郁兴来,郁兴来只不过为人有些阴损,而素玧才擅长卖乖装相,紫曈这是青出于蓝,亏得自己当初那么长的时间都将她视作一个心思简单的纯真姑娘,当真是看走了眼。
他绷起脸道:“你们费这个心做什么?我父亲不可能真心善待你们,这是显而易见的,你们既然提心吊胆,生怕被他算计,那就尽早抽身躲开就是了,不是没人求着你们留下帮忙的么?”
不说别的,单是紫曈这次献上药方顶替了梵音教去防疫,就已是帮了他不小的忙,他还来说这样的话,实在太过不留情面。按理说紫曈即使不来动怒,也至少该显出不悦才对,没想到紫曈听后,却像没听见一般,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嗯,你是从西边赶回来的,自然对这些事也不知内情,是我问你问得急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离开,将来事态有何变化,再来与你商讨也就是了。”
说完还向雨纷扬屈膝福了一礼,才转身走去。
雨纷扬真受不了她这副模样,就好像自己是个乱发脾气的小孩,她则是个通达事理的大人,任他怎么说话,她都不来计较。她能如此泰然自若,不就是因为心里笃信他其实是与他们一条心的,绝不会为宇文禛出卖他们么?她凭什么将他看得那么厚道仁义啊!
“你给我回来。”雨纷扬忍无可忍地低喝了一声,离开树干前行几步,面沉似水地逼到紫曈跟前,“你别总是这样一副将我看透的德性好不?我告诉你,即使宇文禛真在算计你们,有朝一日要与你们翻脸,我也绝不会帮你们,即便只是为了我母亲,我到时也只会两不相帮,眼睁睁看你们被他整死,也无动于衷,你千万别指望将我逼至绝境,便可让我回头。”
紫曈无辜地眨眨眼睛:“我知道啊,这话你不是早都说清楚了么?怎又来说上一遍?”
这是一拳头打在棉花堆里了,自己还是乱发脾气的小孩,她还是通达事理的大人,雨纷扬泄气不已,烦躁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紫曈又福了一礼,还加上一句:“世子保重,我告辞了。”才转身走去。
雨纷扬公事公办,她就跟着配合,倒也合拍。独自在院中静静站了一会儿,雨纷扬回想着这次去定顺时母亲对他说的话。
戚华夫人听了他所叙述的经过,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他们一旦得悉你的身世,就绝不肯再弃你不顾,这我是早就料得到的。只是……宇文禛是何种人,你我都很清楚,他承诺将来传位于你,是因为用得上你的本事,更是看在我的面上,可对那些前朝旧部,还有秦皓白这个前朝皇子,他能有着什么顾忌?又怎可能不加提防?那自然是有可利用时便利用,无可利用时便斩草除根的,能容他们活到事成之时,就已不错了。我怕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你又要夹在中间为难。”
戚华夫人自己是对善清宫没什好感的,却看得出儿子对他们的倾向,所忧者只是雨纷扬的为难。
雨纷扬当时很坚定地告诉母亲:“母亲放心,我自上次下定决心之后,就再不会动摇,也与他们说了个明白,将来若是宇文禛要对付他们,我绝不会相助他们,不去相助宇文禛,就已算得上对他们仁至义尽。无论前程如何,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没有我的责任。”
戚华夫人点了头,没再多说。但雨纷扬看得出,她的忧虑并没尽除。
他觉得奇怪又好笑,为什么无论他怎么表明立场,身边每个人都还是在怀疑他会心系善清宫呢?临到今日这境地,他要再去帮善清宫反抗宇文禛,又图个什么?他从前本是那么冷酷干练的人,只不过偶尔感情用事了几次,怎就被视作了墙头草呢?
这回听了紫曈的话,意识到宇文禛行事古怪,雨纷扬表面未动声色,实则是当即就决定要去探探宇文禛口风的,只是仍要在心里为自己解释:宇文禛有何计划我本就该有所了解,这可不是为了他们着想。
“此事本就是郁姑娘的首功,我只是命人实话实说,并未有意夸大其词。”
当雨纷扬去到书房面见宇文禛,就紫曈的疑惑试探相询之时,宇文禛如是回答。他仍如往日那般坐在轮椅上,温和带笑,手中摩挲着一册书卷:“听说郁姑娘和善清宫的人从前都惯于低调行事,这一名声大噪,想必都有些惶恐不安,也是常情。你代我传个话,请他们安心就是了。”
雨纷扬点头道:“他们与父亲之间毕竟有着芥蒂,所以会有着疑心,怕父亲此举会对他们有何不利。”
宇文禛笑道:“我与你说话也没必要绕弯子。咱们的目的就是让你在江湖之中笼络人心,如今他们都成了你的手下,他们得了人心,自也是对咱们大为有利。你想想,那些江湖武人对官府中人一向有着芥蒂,若是张扬出去说,防疫功劳都是定王的,或是世子的,未必会对他们有多大触动吧?自然是寻个同样出自江湖的人物来替咱们承这份人心更好。他们既然都是忠心于你,等他们能够一呼百应,不就相当于你能一呼百应了么?”
这话听起来无懈可击,但雨纷扬清楚,他的算盘绝不会那么简单,只是不愿直说罢了。善清宫的人现在会不会凛遵他的命令都不好说,将来若是成了一呼百应的中心人物,就更加不好控制,宇文禛怎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反而放任他们去笼络人心?
可他真正的算盘又会是什么,雨纷扬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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