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一如往日那样施了一礼,转身走出。
宇文禛轻动着手指点击桌面,望着营长门口静默不动。这个养子的气性,看来是被他低估了呢。
雨纷扬走在营地之中,琢磨着经过他这一闹,宇文禛下一步的策略无非两种,要么有所收敛,要么更进一步,直接对他下手,将事做绝。
之前宇文禛对他的仰赖都集中在收揽江湖助力方面,现在大局已成,军中又有其他忠心的谋士与武将在,他这个世子再不像从前那么不可或缺。依着这形势和宇文禛的为人,若说因为他的忤逆而对他下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过雨纷扬认为,自己这出类拔萃的才干毕竟还是高过其余将官,能对宇文禛有所吸引的,但凡宇文禛放聪明些,就该来安抚他,而非起了杀心,要过河拆桥,也不该急在这时候才对。
看到卫容带人回返了大营,正下马朝他走过来,雨纷扬就暗中打定主意,即使只为了身边这仅有的几个待他真心的人,他也务须打起精神。他退一尺,宇文禛就进一丈,总不能一直这么忍让下去,他自己是没了奔头,甚至不在乎生死,却不能让这些人跟着陪葬。不管宇文禛会作何打算,他都要着意提防。
贺远志被安排养伤,世子为他与王爷争吵的事也在军中传开,对军心确实有了些影响。这支以江湖豪侠为主力的队伍与正规军队相比,最欠缺的就是军纪和斗志。刚聚在澄远时斗志高昂,在瞿阳见到紫曈后群情激奋,都是士气最高的时候,这阵子战事不再那么顺利,人马伤损也多起来,这些原本是一盘散沙的江湖人物就开始涣散颓靡,又朝着一盘散沙的状态恢复。甚至有些不在乎名声的散侠已经做了逃兵,消失不见。
宇文禛越来越为此忧心,也就更觉得雨纷扬的找茬太过不合时宜。
然而世子为下属受伤而与王爷争吵的做派却博得了大家的好评,将人心又向雨纷扬一方拉了一步。宇文禛接下来的日子就顺势收敛了些,也将手下从雨纷扬那里分来的权力又放还了一些给他,看起来是依了雨纷扬的前一项猜测而行。
冬日严寒来袭,许多南方来的豪侠及其门人愈发煎熬难耐。摆在定王面前亟待解决的难题,就是要尽快让战局有所突破,给兵士看到些希望。
这天差人请了雨纷扬来到中军帐,宇文禛兴冲冲地对他说:“刚有细作送来一个绝好的消息,近日咱们这里军心涣散,对方那里一样是军心涣散。所以小皇帝为了鼓舞士气,竟然决定亲自来前沿督战,现已到了来阳以北,如若抓住这机会半路截杀了他,咱们可就是省了大事!”
雨纷扬疑惑道:“有这事?他都已到了来阳,为何还没传来多少风声?”
宇文禛道:“那是因为,他没有以御驾亲征的排场出来,而是乔装成一队客商,只带了少数羽林卫上的路,知情者甚少。若非朝中也有我的亲信,我又如何能够获知这消息?”
雨纷扬自然而然先疑心这是宇文禛的什么计谋,要去截杀皇帝,最佳人选自然非他这个全军武功最高的世子莫属,到时他带了亲信过去,若是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不就被宇文禛顺利铲除了么?这正是此前用在贺远志身上的招数。
宇文禛忽然拉过他的手来,恳切万分地说:“纷扬,为父知道前阵子的一些事让咱们父子之间生了嫌隙,可你要理解,为父只是在为大局着想,为咱们即将成就的大业着想,可不是为着私心。现在眼前放着千载难逢的良机,咱们决不能错过。我将‘永宁六卫’交予你手,你带他们前去截杀小皇帝,定可保你马到功成。到时咱们的大业就再没阻力,可以即刻入主京城,也能将你母亲接来了。岂不是完满至极?”
一听这话,雨纷扬就消去了大半的疑心,“永宁六卫”是以涂勋为首的六名侍卫统领,其中四人从前都教授过他武功,这六人是既武功过人,又对宇文禛极度忠诚,是宇文禛最为器重的死士,这些日子来时刻不离宇文禛身边。宇文禛可能会有意派他去送死,却绝不至于舍得让这六人陪葬,所以这差事看来是不容置疑,并且真是宇文禛志在必得之事。
雨纷扬便点头道:“那就都依父亲安排行事好了。”
转而回到自己的营帐,见卫容正站在门边等他。
“王爷可是要差世子去行刺皇帝?”跟随雨纷扬走进后,卫容问道。
雨纷扬问:“你也收到了这事的消息?”
卫容道:“正是,方才有咱们的人回报说,发现有不明身份的客商赶来来阳,再与从王爷手下那边探听来的消息一比对,便可知道,来者是当今皇帝。”
雨纷扬听后就更加放了心,既然这消息也是真实的,就再不用怀疑是宇文禛的诡计,看来还真是老天送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让他们向成功迈进一大步。
皇帝微服出巡,身边也会有大内高手相护,但有他再加上永宁六卫出手,世上应是无人能敌。雨纷扬对皇位没多点渴求,却也在为眼下的焦灼局面烦恼,盼着有所进展。这次若能成功行刺皇帝,朝廷的军队必会溃退,他们入主京城就再没了阻力,到时再想和宇文禛斗下去,也能比眼下更放得开手脚,总归是件好事。
他正憧憬着,卫容又问道:“世子……是真要去行刺皇帝了么?”
雨纷扬转头见他满面忧色,便笑道:“你担心我会遭遇不测?父亲派了永宁六卫随我同去,即使不能行刺成功,总也还能保证全身而退,不至于折损在那里。”
卫容忧虑未减,忽跪下道:“恳请世子答应带同属下一同前往。”
雨纷扬深感意外:“你就有那么不放心?是不是……你还另外听说了父亲那边的什么消息?”
卫容摇头道:“不是,只是行刺皇帝事关重大,属下自知武功低微,本不配随世子去行此大事,可又实在担忧世子遭遇危险,耐不住仅仅留在这里等待消息。求世子务必答应带我同去。”
雨纷扬道:“到时若遇情势凶险,我可不易保证照顾的到你,万一你有何不测,你家中的父母和弟妹怎么办?”
卫容依旧坚持:“属下绝不会拖累世子,恳请世子答应。”
看着他这副殷切表情,雨纷扬便觉得自己再不答应,他怕是就要哭了,心里是又无奈又好笑,只好点头道:“好,记得到时若是遭遇凶险,尽量自保就好,我无需你的照应。”
卫容大喜过望,站起道:“多谢世子成全。”
雨纷扬将他这份古怪的坚持归因为一半出于对主人的关心,一半是想去参与行刺皇帝这一壮举的幼稚心思,并没当回事。
出发时间就定在次日。天黑之后,雨纷扬换上一身夜行衣,准备动身。
他这是头一回穿着一身黑衣,不自觉便想起秦皓白来。当初在玉柳苑寿宴上头回见到一身黑衣的秦皓白,他还在心里嘲笑:这人枉为人们口中的天下第一,成日穿成这么一身,莫不是不敢白天出门见人的?
他们这对兄弟一个爱穿黑,一个爱穿白,好在平素不在一处,不然被人见了,还不成了人家眼里的一对无常?
雨纷扬这样神游天外地胡思乱想着,倒是没了半点紧张之感。准备停当之后,他便带了卫容和永宁六卫离开了大营,乘马抄小路朝消息所说的皇帝驻扎地点赶去。
皇帝车辇的目的是去到与他们对阵的朝廷军营,这一晚距离那里尚有一日路程,也就在半路一处驿站停驻歇脚,又因一路隐匿行踪,没有派人去到军营报信命人来迎接。叛军大营距离这里路途不近,只是雨纷扬一行七人轻装上路,又早探好了路径,快马连夜奔袭几个时辰,也就到了。
时间已经临到了拂晓之前,正是天光最暗的时候。这一带因战事紧张,少有人走动,居住当地的百姓都尽数避走,驿馆内留宿的人也是甚少。
雨纷扬一行远远将坐骑抛下,施展轻功靠近驿馆,在外围探听了一番动静,确认里面的人数与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基本相符,就趁着天色尚暗,开始了行动。
他们八人当中武功最弱的卫容也算得上个高手,无声无息地潜入进去,即使对方也有数名侍卫彻夜站岗,也是直到他们扑到了跟前才得发觉。
“有刺客!”有人高喊了一声,驿馆院中登时寒光闪动,十余名羽林卫各执兵刃上前迎击,却因出手仓促大落下风,很快便被永宁六卫击倒了几人。
“世子请上!”六卫之首的涂勋一边抵挡一边叫了一声。
事先安排好的步骤,就是由他们六人迎击侍卫,由雨纷扬冲去皇帝居所行刺。雨纷扬见他们足以抵挡得住,便直接飘身去到了驿馆正面的二楼之上,卫容也跟了上来。
二楼正面最大的一间就是皇帝的居处,雨纷扬直冲到门前,不自觉地回头朝楼下庭院的战局看去,开始起了疑心。
这未免太顺利了,顺利得毫不自然。这些羽林卫虽说武功不弱,却不像是一副拼命护主的架势,不然绝没让他们这么轻松就上来的道理。
“世子?”卫容出声提醒,令雨纷扬醒过神来。
看着身旁的雕花木门,雨纷扬便知道即使情况有异,也只能走下去,总不能临到这时再鸣金收兵,便说了声:“处处谨慎留神。”就率先推门进入。
他有把握在全力提防的情况下,世上没什么机关陷阱可以制得住他,而这一进门来,发现非但没什么陷阱,屋里连一个人都未见到。面前仅从内室之中洒出淡淡烛光,依稀听见有人呼吸之声。
情势已经异常到了家,外面的羽林卫不急护主,皇帝的房间无人守卫,这如果还不是什么故意设下的圈套,那就只能说明这皇帝草包至极,擎等着别人来要他的命呢。
雨纷扬暗中咬紧了牙关,紧握喧铃剑冲入内室,抓起旁边一柄燃着的烛台,朝床上紧闭的幔帐扔了过去。
只听“噹”地一响,烛台被什么金属物件弹开掉落,也引燃了幔帐,火苗蹿起的光芒中,一团黑影携着劲风扑出幔帐,直向跟在雨纷扬侧后而来的卫容突袭而去。
雨纷扬本就在防着这幔帐中有何蹊跷,见状连忙挺剑而出。那黑影手中牵动一缕寒光,以强劲的力量挡开他一剑,仍旧攻向卫容。卫容在这攻势之下竟毫无还手之力,勉强应了两招便被击落了长剑,也被对方的兵刃指住了咽喉。
雨纷扬正想再来进击救护,却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人的相貌,火光缭绕之间,黑衣银发,那人竟是秦皓白。
“你?”任他再怎么猜想,也想不到会见到这样一副情景。雨纷扬在这一刻可谓震惊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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