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有庶女-第七十五章:为谁风露立中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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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下花枝斜横,疏影婆娑。晚风吹过,拂起她耳垂上的镶银坠子,细细碎碎的荡在脖颈间,只觉冰凉彻骨。她转身看他离去的背影,身长玉立,君临天下,威武如往斯。她很想追过去,抱住他,告诉他,心中除了他再无旁人。

    却又隐隐害怕,若真问起楚子夫来,她又如何开口?年幼时候的初心萌动,鲜衣怒马,也是那样动人心魄,她毕竟无法当他未存在过。

    苏且和本离着百来步跟在赵祯身后,此时从隐蔽处转出来,经过莫兰身侧,停住步子,他的脸上冷漠无色,口气冷如千年寒冰,低沉道:“你,好自为之。”说完,快步去追御驾,将莫兰远远抛在身后。

    是夜,天气忽然愈闷愈热,一丝凉意也无。至子时,乌云终于掩去了月色,狂风吹得树枝呜咽作响,那雨如倾盆泼溅而下,不知又要落下多少残红孤叶。

    雨声连绵,莫兰本就烦闷,此时更是毫无睡意,辗转反侧无眠。她起床掌灯,拿出针线来,给子非绣枕头,也不知绣了多久,心思全不在这针线上,终于扎了手,那殷红的血迹沾在指尖,像漏水的瓷碗般迅速溢出,她忙将手指含入嘴中,只觉满口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心中猛的一痛,像针扎在了胸口尖上。

    待雨停了,微凉的夜风裹着花草清香吹入屋中,莫兰起身临窗而立,舒展僵硬的身姿,朝那漆黑如墨的夜空深深呼了口气,才觉好受些。终于有了些许睡意,转身正要去就寝,却见花园中立着一个人影,虽然有纱灯照着,但终是朦朦胧胧,乍一瞧,将莫兰唬了一跳。待她反应过来,连外衣也顾不得披,忙跑到外屋,推开门,往宫墙巷子里折至花园中去。

    她的心砰砰直跳,像是要跳出胸腔来,她一辈子都被教导要娴静淑良、温婉端庄,从未如此奔跑过。她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唯有自己的喘息声,她也无法做任何思考,唯有奔向他。

    他还是来了,他竟还是来了。

    她的眼中落下泪来,却又笑了,那笑容比她任何时候都要美,美得惊心动魄。是他来了,即便他那样生气,他还是舍不得。

    雨雾缭绕于花枝间,树影摇曳,莫兰奔至那树下,左右环顾,却并未见到他。那笑意渐渐失去了温度,只僵硬的挂在唇边。因刚下过雨,她又慌不择路,踩在那泥水中,别说鞋袜,连裤子也湿了半截。她在那树荫下伫立良久,往自己屋子望去,里面烛火闪闪,满室昏黄。

    第二日,莫兰强打着精神去上值,候了一日,也未见到赵祯身影,连周怀政也跟着不在。至晚膳时,才听宫人们说,皇上昨夜临驾蕙馥苑,半途中淋了雨,染了风寒,如今御医们都在蕙馥苑伺候,尚美人伴在身侧,亲侍汤药,一步未离。

    好歹在亥时末分,周怀政遣人来翠微阁叫莫兰到御前伺候茶水。莫兰忙重新换过衣裳,绾好发髻,特意取出当日在巩义时赵祯送的烧蓝镶金花钿手镯戴上,衬着素白衣袖,愈发引人入目。

    记得刚被遣到仁明殿当值时,莫兰曾来过蕙馥苑,给尚临冬送她特意嘱咐做的荷包。如今再临此地,只觉比那日更为檐崖高琢,富丽堂皇。莫兰捧了新茶要入殿,浅桦在廊下拦住,笑意盈盈道:“美人不喜旁人进殿,不如让我捧进去吧。”说着从莫兰手中接过漆盘,旁侧有伶俐的宫人忙掀起竹帘,请她入殿。

    殿中点着十余盏玉勾连云纹灯,玉盘做灯底,点着臂大的蜡烛,尊贵奢侈,照得满室生辉。赵祯穿着明黄银线绣五爪龙云纹寝衣,手执书卷,倚在藤椅上看书。因他染了风寒,畏冷,故将殿中所置冰块通通撤去,只留了两名宫人伫立一侧轻轻摇扇。尚美人侧跪在蒲垫上,依着赵祯为他捶腿。见浅桦进来,忙起身,端过茶,奉至赵祯跟前,轻声道:“皇上,请喝茶解渴。”

    赵祯淡淡“嗯”了一声,放下手中书卷,接过茶,浅抿一口,面无颜色道:“这是奉茶司的茶?他们遣人来了么?”尚美人扬起笑意,如夏日开至盛妍的紫薇花,烂漫娇艳。她柔声道:“不管这茶是不是奉茶司冲泡的,此时天色已晚,皇上身体又抱恙,该早些安寝才是。”见赵祯要放茶盏,浅桦忙过去接住,放入漆盘中,躬身退下。

    繁星满天,银河横跨天际,如滔滔流水。偶有萤火虫飞过,莫兰想起七夕那日赵祯送予她的节礼与喃喃情话,只觉神思恍惚,心旷神怡。只待殿中灯盏渐渐暗去,才有尚宫出殿,朝廊下候命的宫人道:“皇上已经安寝,没有安排夜值的可退下了。”

    莫兰忙躬身呼应:“是。”遂跟着内侍们一齐退下,行在路上,只觉手镯松松的随着腕臂摆动,内心也是空荡荡的。她原先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即便早就明白,他是帝王,六宫粉黛,又岂会只属于一人?他从未当着她面去见妃嫔,更不曾在她面前与她们亲密,日过一日,她也就蒙蔽了自己,以为她们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也无法成为两人之隔阂。

    今日忽见他宿于旁殿,想到他与别的女人也同样情意难却、缠绵悱恻,才猛然醒悟,即使他在她面前能谨守着与妃嫔们的距离,但也终不能改变她们是他的宠妾之事实。他是帝王,他的宠爱与疼惜,绝不能只给其中一人。

    念及此处,她心中大恸。

    过了几日,太后见从广从德一直未有消息,忙遣了亲信去打探,此时驿使才传来消息,说恩州兵马都总管刘从德在回京路途中,见江淮地区穷苦者众,就亲自将吃食施舍给路边乞讨的百姓,不料竟染了鼠疫。如今苟延喘息,命在旦夕。

    太后一听,神思全无,跌入御座,再也无力站起。

    赵祯闻后大怒,将那禀报之人骂了狗血淋头,又亲指派了御医前去诊治。不足三日,刘从德卒,年二十四岁。依宋制,兄亡,弟需服丧一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须离职。

    子非听到此消息,只觉五雷轰顶,顿时失了主张。此事一出,从广必然悲痛欲绝,哪有心思再想儿女之事。从广不仅不能再向太后要她,且一年内兴许连面也难见。此时她不禁羡慕起入柔来,虽只是丫头,却能光明正大守在他身侧,温言相慰,形影不离。

    她日日候在通鉴馆,生怕他一时回来寻不到她。她多么想此时此刻能依在他的身边,安慰他,伺候他,跟他贫嘴,逗他开心。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隔着宫墙,隔着千山万水红尘万丈,将他放在心中,从日出黎明到夜幕昏黄,默默思念他,描绘他的模样,不舍昼夜。

    她至少要等一年。

    她可以等,只是,一年之后的事,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半月后,从广携从德灵柩回京,于府内隆重举行丧典。至太后寿诞,虽置办了宫宴,却未起乐,太后心伤未愈,又被旧疾所扰,身体每况愈下。旼华瞧着,也忽然懂起事来,将自己心中的痛疾隐去,日日守在慈宁殿伺候,寻着法子取乐,哄太后开心。赵祯虽国事繁琐,却也每日遣人仔细回禀太后所吃所做之事,若得闲,也不去妃嫔殿中,只去慈宁殿休憩片刻。

    周怀政见近日来,莫兰甚少进殿中伺候,即便奉上茶水,也未多停留。心中不解,将莫兰唤至偏处,小心询问:“前段时候还好好儿,近几日怎连话也未见说过?”莫兰不愿与人议起此事,冷冷道:“此事不该您多嘴罢。”周怀政脸上一滞,心道:还未封妃晋嫔哩,倒先长了宠妃的脾气。他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是靠着八面玲珑的本事,又不想得罪莫兰,遗留后患,终究忍着性子道:“我也是为你好,平日多多顺着点皇上,他说怎样,你便怎样,切不可失了分寸,惹得皇上发怒。”

    莫兰实在不想与他再论此事,也知道他不敢拿自己怎样,就使了回性子,福了福身道:“大监若无其他事,奴婢先告退了。”两人正僵着,只听夏芷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也不及向周怀政施礼,先扯住莫兰道:“皇上叫你呢,快快到殿前去。”

    殿中寂静无声,大瓷缸中新添了冰块,正朦朦冉起雾气。赵祯低头看着奏章,旁侧有美人一身苏绣百花绛紫轻纱裙,轻摇蒲扇,笑道:“六哥哥殿里就是凉爽舒服,比不得绯烟殿,用点儿冰都要百般节省着。”

    赵祯未予置否,头也未抬,淡淡道:“你既想做那饮子给太后喝,就该好好儿学,别做坏了,惹太后不高兴。”旼华将头蹭到赵祯跟前,撅嘴笑道:“大娘娘才不会嫌弃我,保管我做什么,她都爱喝。我听闻宫人说,奉茶司的宫人最会做饮子,才亲自寻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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