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瞬间,她转过身去,扑在他的胸膛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埋在他的怀中。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那么使人欣喜快活。她喜欢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虽然偶尔也会夹着女子身上的胭脂清香,但那依然是她熟悉且迷醉的气味。仿佛是失去了全身的气力,唯有全心全意的依着他,靠着他,由他掌控,任他差遣。
赵祯做梦也未曾想过竟会在汴京街头遇见莫兰,且还身着男衫。见她扑过来,他先是一愣,像个傻子般,杵在那里。待反应过来,才紧紧将她箍在怀中,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消失无踪。他轻轻的唤了一声:“莫兰…”那语气中含着诧异、惊喜、悔恨、愧疚,一时间,除了唤她一声,竟说不出旁的话来。
她将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的心砰咚、砰咚响个不停,忽而破涕为笑,手上依旧环着他,只抬起头笑道:“你的心跳得好快!”赵祯瞧她目如晨星,唇角微翘,沉痛的遭遇似乎在她身上未留下半丝痕迹,她依旧清新如兰,聪慧坚韧,即便是这样匆匆一眼,也足令他怦然心动。
她,依旧是他喜欢的莫兰。
封尘的记忆此时愈加的鲜活起来,记得有一次他过了申时才下朝,走入殿中,见莫兰趴在茶桌上睡着了,日已偏西,斜斜的穿过窗上轻纱,映在她的脸上。他还未用午膳,饿得发慌。内侍端来糕点,却被他一眼瞪了出去,生怕稍有动静,就扰了她安眠。他静静站在旁侧凝望她露在臂弯外的半张脸,仿佛一辈子也看不够。她的呼吸安逸而均匀,让他觉得沉静、安宁,能将一切的喧嚣褪去。他在心中祈盼,愿一辈子都能如此看着她,发呆、沉醉。
大半年不见,他甚至会刻意的不去想起她,可她脸颊柔软的弧线、冷腻的耳垂、袖口脖颈处隐隐渗出的兰香,他依然记得那样清楚,像是刻在了心尖上,再也不可抹去。
他伸出手,捏在她的脸颊上,忍着欢喜道:“你这个狭促的…”
话还未完,却被她踮脚吻在唇上,只是轻轻一拂,如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却撩得他心如鼓跳,微微发起汗来。他温声道:“这可是在马路上。”话虽如此,却未有责怪的意思。
莫兰抬手将宽幅的袖子遮在脸边,狡黠道:“怎么,你害怕么?”赵祯挑了挑眉,还未说话,猛然发现旁边有许多路人正往这边围观,又见旁侧有男人走过来,站在莫兰身后,战战兢兢道:“皇…上…”
莫兰这才回过神,松开赵祯,慌忙转过身去,道:“刑太医,我…”却被赵祯拉在身后挡住,只听他冷冷道:“酉时在西华门碰面,此事该如何,少陵聪明,当不会失策。”刑少陵忙躬身道:“臣明白。”待直起身,想再问莫兰一句什么,却哪里还有踪影,唯人声喧哗,川流不息罢。
两人共乘一匹马,往城外山中去,苏且和依旧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不急不缓。山涧树木遮天蔽日,叶落满地。莫兰倚在赵祯胸前,微眯着眼,听着林间溪泉流声哗哗,清风夹着树木清香拂面,只觉美妙无比。
赵祯轻轻问:“你怎么会跟着邢少陵在宫外?”莫兰正舒服的假寐,觉得世上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清净无忧。她懒得解释,亦不想在这种事上费口舌,只轻描淡写道:“我现在在粹和馆做事,掌医女让我出宫采购一些药材。”说完就闭了嘴,不肯再说。
他们别离已久,本来有很多很多的话可以说、想要说,但是却不知为何,竟开不了口了,也不知从何说起。两人静静骑马往山腰去,一颠一簸的,她竟然睡着了。赵祯听她呼吸越来越重,不敢扰她,越发骑得慢了。她侧着脸歪在他的胸口上,颊上露出淡淡的粉色疤痕,赵祯见了,心疼不已。
待到了一拢小院前,赵祯才将她唤醒,轻轻从马上抱她下来。莫兰睁开眼,只见眼前青砖筑着高墙,只留两扇铜锁木门出入,梁上悬着一方匾额,写着黑漆大字“悠然居”。
莫兰还未开口问,就听赵祯说道:“朕极小的时候,父皇常骑马带朕来这里用膳。这里住着一位很会做膳食的厨娘。她本来可以入宫做父皇的妃子,只要她乐意。但她偏偏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无论如何也不肯入宫。于是父皇就给她修了这个院子。悠然居,就是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意。”停了停,他遥遥望向远处山脉,朝莫兰道:“父皇的陵墓,就在那里。”
她顺着赵祯的视线望去,果见连绵起伏的山丘远远的延伸而去,莫兰扬起笑意,略带惆怅道:“这位厨娘真令人羡慕,能得如此深情以待。”正说着,只听木门“嘎吱”一响,里面走出一位娘子来,她穿着墨绿缎绸褙子,系着青裙,满头青丝挽在脑后,斜斜的别着翡翠银簪。莫兰一惊,不想她竟如此年轻,正要行礼,却听那娘子道:“原是公子来了,难怪菀娘子定要奴来开门看看。”说着就打开门,请两人进去。
听着那娘子口气,竟不知赵祯是皇帝。只听赵祯也不再自称“朕”,而是温笑道:“近日天气甚热,我来瞧瞧菀娘子。她用过午膳了么?”那娘子与赵祯甚是熟稔,笑道:“菀娘子像是知道您今天要来似的,叫奴往地里扯了好多菜来,还叫二牛去集市上买了羊肉和鲶鱼,在厨房忙乎了一上午。也不许奴插手,只让奴添柴洗菜,其他一概不管。”
边走边说,已进了大门。见有飞泉假山斜阻,绕至山后,又见几株撑天大树,树后隐隐露出黄泥筑的矮墙。矮墙里头种着几百株紫薇,如云蒸霞蔚一般。花里又有青瓦屋子七八间,环抱成院。等进了院子,才知地下有菜地十余块,佳蔬菜花,空气中可闻见瓜果香气。有妇人从一处小屋中迎了出来,见到莫兰,脸上微微一怔,又堆起了笑容,道:“六郎,赶得正巧,尝尝我新研的鲶鱼炖茄子。”
那妇人约三四十多岁,身姿纤细如少女,脸颊红润有光,笑起来嘴边露出浅浅的梨涡,比那院中的紫薇还要璀璨。如此佳人,难怪先帝惜之若骨。赵祯应了一声,道:“菀娘,她叫莫兰。”莫兰忙福了福身,菀娘亦回了礼,才道:“小娘子穿着男衫也好看哩。”说着,听见锅中嗞嗞作响,忙回身过去翻菜。
赵祯带着莫兰走进厅中,有奴婢奉上茶来,又退了下去,恭谨有致,竟不像是小门小户家的奴婢。莫兰见屋中壁上敬着牌位,上面写着“先贤夫兆痕之灵位”,她心中一惊,问:“她竟不知道…”赵祯忙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她想替父皇立个牌位供着,又不能用名讳,才出此下策。”莫兰道:“太后知道此事么?”赵祯回道:“她并不知道。”
莫兰笑道:“你竟然不恨她,若是旼华公主,只怕要闹得阖宫皆知。”赵祯起身往灵位前上了一炷香,躬身拜了拜,才道:“我小时也讨厌过她,但她做的饭菜实在太好吃,连御厨也比不上。况且…”莫兰接住话头,取笑道:“况且是如此妩媚动人的娘子。”赵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见莫兰依旧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正要解释几句,却见菀娘已经领着婢子开始摆弄午膳,又从地窖中取出埋了十几年的女儿红来,三人同桌共饮。
几杯下肚,菀娘有些微醉,忽而落下泪来,道:“我很高兴,你们能来看我,这世上,也就六郎能记得我生辰了。”莫兰用手肘碰了碰赵祯,酸酸道:“你的记性可真好,后宫里那么多妃嫔娘子就够你受的了,竟还能记住先皇搁在外头的…”赵祯只觉头都大了,夹了一筷子茄子给莫兰,温笑道:“菀娘的饭菜极美味,你在粹和馆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不如趁此多吃些。”菀娘根本就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就醉了,奴婢们忙将她扶入房中歇息。
两人用过膳,见日头渐渐西斜,也不等菀娘醒来,就辞了往回去。苏且和站在院门口候着,手中拿着大饼,见赵祯莫兰出来,忙几口吃了,跟在两人身后。林间空无一人,赵祯索性牵着莫兰慢慢下山,让苏且和牵着马跟在后面。
赵祯道:“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带你来悠然居么?”莫兰摇摇头,笑意吟吟的望着他。赵祯随手从旁侧草丛边摘下一朵紫色的小花,放在她的手心,沉沉道:“因为这是朕的一个秘密,全天下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连大娘娘也不知道的秘密。但朕,想告诉你。”停了停,又深情款款道:“这,就是我对你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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