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半躺在藤椅上，歪着头含笑瞧着赵祯，又伸出食指去戳他的肩膀，道：“别听了，他睡着了。”赵祯却“嘘”的一声，道：“你说话小声些，别把他吵醒了。”又蹲在椅旁，拉着她的手，问：“你还热不热？若是闷得不舒服，朕再叫人送些冰来。”莫兰道：“刚刚尚宫局才送了几缸子冰来，已经好受许多。”
赵祯起身踱往窗边，掀开竹帘，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天空是一汪深邃的碧色，半丝云彩也无。廊下摆着几盆红艳艳的石榴，被太阳晒得颓残，花瓣边上露出一痕黑色，眼瞧着就要凋零了。他放下帘子，忧心忡忡道：“已经有几月滴雨未落，汴京城赤地千里，百姓叫苦不迭。”莫兰直起身望着赵祯，只听他道：“只怕要出宫祈雨。”
莫兰道：“六郎什么时候去？”赵祯道：“朕已经命钦天监夜观天象，只待天时地利之时。”顿了顿，又道：“朕放心不下你。”莫兰转眼瞧着几朵花瓣簇拥的白牡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祈雨乃国之大事，六郎尽管安心去。我虽要生产，但旁侧有一众的人伺候着，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德妃又事事尽心尽力，没什么不能放心的。”
夏风吹得廊下竹帘子啪啪的响，远远有蝉叫声歇斯底里的传来，周围一片寂静，仿若岁月能在此刻停伫，让人有静谧祥和之感。许久才听赵祯唔了一声，道：“朕会速去速回。”莫兰刚刚吃了药，天气又热得使人怠倦，不由得渐渐精神恍惚，她又躺回椅上，微闭着眼，含糊道：“六郎你早去早回。”赵祯见她要睡，便道：“朕扶你去榻上…”到底是听不清了，也不知他还说了什么，只任由着他将自己抱起。她知道自己倚在他的怀里，心里安宁得就像小时候被母亲抱着，脑子似被什么凝住了，再也无法思考，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青纱帐垂绕身侧，她翻了个身，那帐子就荡漾起来，轻薄得如蜻蜓点水时浮现的水花。她随口唤了一声：“清秋。”又闭上眼睛，稍稍凝滞。有人掀开了帷幕，她慵懒道：“什么时辰了？”却是醇厚的男声传来：“快酉时了。”
她猛然睁开眼睛，才又笑道：“你怎么没走？”赵祯道：“马上就要走了，王素那老头子在福宁殿候着。”莫兰从薄衿中坐起，青丝垂了满身，道：“那你快去，别让人家等久了。”赵祯依着床槛坐了，伸手将她面上的头发捋至脑后，浅笑道：“朕都能等你，让他们等等朕又能如何？”见她虽未梳洗，脸上却莹洁如脂，颊上绯红，不由贴脸过去想要亲她。
这时恰巧清秋端了温水进来，瞧见此景，正要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却被莫兰叫住，道：“清秋，你过来伺候。”又朝赵祯道：“你快去，让老夫子们久等了，迟早要怪罪到我头上，何苦呢。”赵祯见她嗔娇有趣，一口吻在她脸上，才起身道：“那朕去了。”莫兰撅着嘴，道：“有旁人在也不知道害臊。”
赵祯已然走到了垂花门处，见清秋一身石榴红的薄纱裙子，衬得肤白如雪，又侧着身连头也不敢抬，遂玩笑道：“你可瞧见什么？”清秋忙跪下，惶恐道：“奴婢什么也没瞧见。”赵祯命她起来，笑道：“朕不过随口问一句罢，倒吓坏你了。”说完，就往外去了。
清秋随着莫兰，妆扮向来素雅，今日忽而艳丽，让莫兰也由不得多瞧了几眼。清秋帮着莫兰梳头，脸上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莫兰问：“今儿怎么这么高兴？穿得好看极了。”清秋也怕她误会，忙道：“今儿是奴婢生辰。”
莫兰一听，忙叫人将床榻后的木匣子打开，从里头拿出几副首饰来，让清秋自己挑。清秋也不扭捏，挑了一对碧沉沉的翠绿镯子，跪下谢了恩，又大大方方往手上戴了，逢人就说是兰昭仪赏赐给她的寿礼，奴婢们听闻，皆是钦羡不已。
赵祯回到福宁殿，同判国子监王素已在外殿恭候多时，见圣驾前来，忙往廊下迎驾。到了内殿，方禀道：“钦天监的天文史官说初十会降大雨，请皇上出宫祈福，已安定民心。”赵祯听了，心中舒了口气，道：“那朕初九行驾。”王素往前跨一步，道：“皇上此举不妥，臣料想那天肯定不会有雨。”
赵祯眉头一皱，喝道：“你刚刚不是说有雨么？怎么又会没有。”王素不徐不缓道：“皇上知道初十下雨，才打算初九行驾，其心不诚，天必不降雨。”赵祯道：“朕也想早些去，可兰昭仪产期将近，朕难以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宫中。”
王素不依不饶道：“比起天下黎明百姓，皇上怎可因儿女私情而扰了朝政之纲。”赵祯听他说得有理，只好道：“那朕明天去澧泉观祈雨吧。”
王素竟然还是不答应，上谏道：“澧泉观离京不过十里路，犹如外朝。天气炎热，事关百姓来年生活，若是再晴着，只怕秋上的农计就要耽搁过去。皇上身为天子，怎能因妃嫔有孕不想远行而将百姓弃之不顾呢？”王素说得正义凛然，那声量儿比皇上大了十倍，连廊下的内侍也听得清清楚楚，吓得噤若寒蝉，都忍不住替他捏了把冷汗。
赵祯见他如此放肆，不由得怒火中烧，鼻息微动，双眼圆瞪，气得说不出话来。那王素倒面无颜色，一副不卑不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殿中寂静许久，还是赵祯先开口道：“朕明天就去西太乙宫祈雨，总行了吧！”那王素竟有些喜笑开颜，乐不自禁，跪地道：“吾皇英明。”
圣驾出宫祈雨，又是临时打算，德妃连夜准备诸事，连饭也不及吃，到了黎明，方将事事安排妥当。她强打着精神将赵祯送至宫门，本以为他总该赞赏慰劳几句，却只听他道：“兰昭仪这几日就要临产，你多顾着点。”她不觉心头一酸，强捱着笑道：“皇上尽管放心，臣妾自然安排妥当。”
回到宫中，竟已是午时，德妃一夜未合眼，早已累得头脑发昏，脚上无力，连饭也不吃，就先上了榻，命道：“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许叫我。”惜茜应着出去，将一众的宫人唤到廊下，轻声道：“你们说话做事都仔细点，切不可吵了娘娘，天大的事也不许人进殿，可明白了？”众宫人亦是忙活了一晚，但也不敢怠慢，恭谨应道：“是。”
莫兰傍晚时分还与清秋往御花园逛了半会，到了夜里却忽然阵痛起来。她早已痛过几回，因有医女在旁侧时时守着，倒也不怕，好歹熬到早上去。却不料，倒了天亮时分，却越来越痛起来，清秋见她大汗淋漓，似乎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于是道：“恐怕这样熬着不行，该去御药院请人来才是。”
因宫门皆已下锁，若想请人来，自然得有帝后圣谕。皇上不在宫中，后位悬空，掖庭里一切以德妃为尊。清秋忙遣了人往临华殿去禀告，等了半会，那宫人又回转来，只道：“德妃昨晚一夜未睡，下了令，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许人扰她。”
清秋一听，急得直踱脚，怒道：“平日待你不错，今儿便是拼了命，也该叫了门再说，算是我白对你好了。”又想亲自去，可莫兰身边又实在离不得自己，急得如那灶上蚂蚁，心急如焚。莫兰喘着粗气，指节发白，扯住清秋袖口，嘴上喃喃说着什么，凑上去一听，方听见她道：“去粹和馆找苏医女来。”
如意院离得粹和馆近，中间只有一道宫门，倒比去御药院请人来得方便。清秋又另叫了两人到跟前，厉声道：“娘娘平日待咱们好，天地可鉴。今儿倒是能表一表你们忠心的时候，那道宫门拼死了也得给我叫开，好把粹和馆的掌医女唤来。”顿了顿，又厉声道：“若是你们叫不开那门，也不必再回如意院了。听懂了么？”清秋向来和气，从不对宫人假以颜色，此时声色俱厉，倒有几分威严，那两个宫人也知道势态紧急，忙答应了，疾步往粹和馆去。
好歹还有两名医女在身侧伺候，拧了温毛巾，帮莫兰拭汗。清秋早早叫人准备着滚水、白布、小孩衣物等接产物件，只等着苏文君过来，可等了又等，天已渐渐亮了，却还不见半点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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