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有庶女-第一六一章:天涯海角惟愿君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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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妃殁后,赵祯愈加体恤后宫,下令诸妃嫔各升一级。只有莫兰晋无可晋,便下旨封她舅舅为宣徽南院使、淮康节度使、景灵宫使,虽有知谏院包拯上谏言,但赵祯并未采纳,只当充耳未闻。

    曦儿渐渐病愈,莫兰得以空闲几日,便想着将乐儿接回鸾鸣殿亲自教养。这日天气阴霾,沉厚的乌云翻滚着铺天盖地而来,狂风吹得花枝儿乱颤。莫兰坐着轿子,领着一众的宫婢内侍,逶迤着往平乐殿去。

    冯昭仪怀里抱着乐儿,正站在廊檐下瞧着宫人们收衣,又指着阶下几盘开得极妍的玫瑰道:“小娘娘叫她们摘些花瓣儿,给乐儿做玫瑰糕如何?”乐儿脸色红润润的,小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左右摇晃着,“咚咚”作响。

    有内侍在殿门处高唤:“贵妃娘娘驾到。”乐儿听见有人说话,眼神直直往外望去,见是莫兰进来了,又转脸钻进冯昭仪怀里。莫兰笑道:“今儿天色不好,只怕要下雨了。”

    院中忙碌的众人皆福身下去,冯昭仪脸上木了一木,不禁将怀里的小稚女紧了紧。前几日皇上就亲自跟她说过,乐儿要接回鸾鸣殿。她一直想着,荆王大病初好,总归要过十天半月的贵妃才得闲空,却不想,竟来得这样快,快得让她手足无措。

    噼里啪啦的大雨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打得庭中娇艳嫣红的花瓣儿凋零满地。宫婢上了茶,莫兰将青釉莲花纹小瓷碗端在手中,小酌一口,方道:“乐儿在平乐殿叨扰已久,有劳冯姐姐悉心照拂,莫兰感激不尽。”

    冯昭仪将乐儿揽在膝上,手中紧紧攒着公主穗带,嘴角抽动,露出极难看的笑意,道:“贵妃言重。”见清秋上前要抱,她眼中的泪夺眶而出,乐儿见她哭了,扔了拨浪鼓,伸手去拂那泪水,奶声奶气道:“小娘娘,不哭,不哭…”说着,也跟着抽泣起来。

    莫兰见乐儿哭,亦是难过,便走上前去,伸手将乐儿抱到怀中,温言道:“乐儿,大娘娘宫里有好多好多的点心和酥酪,跟着大娘娘回家可好?”乐儿全身挣扎着,朝冯昭仪扑去,道:“小娘娘,抱抱乐儿,抱抱乐儿。”冯昭仪一听,更是心酸,顾不得礼仪,狠心转身往内殿中去了。乐儿见此,“哇”的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乐儿一路哭回鸾鸣殿,连午膳也不吃,待赵祯来了,劝慰许久,到午时才沉沉睡去。莫兰抱着乐儿,瞧着她满脸泪痕,疼惜不已。又从清秋手中接过热毛巾,轻轻为她拭脸,柔声道:“乐儿小小年纪就离了我,现在要她和我亲,也怪难为她。”

    清秋道:“小孩子家家,哪有不想亲娘的。在鸾鸣殿呆上几日,只怕就离不得娘娘了。”莫兰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将乐儿放至榻上,清秋请莫兰进了外殿,屏退了众人,才道:“奴婢先前瞧着小芙,就十分眼熟,今儿去接公主,才想起是在平乐殿见过。”

    莫兰不以为然,只道:“德贵妃曾协理六宫,临华殿的宫人常去各处传话,你在平乐殿见过她,也不算稀奇。”

    清秋道:“奴婢开始也和娘娘想的一样。”稍顿,又道:“但是,刚刚暴室的小内侍偷偷儿过来跟我说,那小芙经不住刑罚,快要死了,却托人送样东西给冯昭仪。”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牢里铺地的枯草绾成的疙瘩,道:“奴婢虽未读过什么书,但也觉得别有意味。”

    莫兰将那草疙瘩拿在手中,把玩片刻,眉间扭成川字,低吟道:“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这草疙瘩是要对所托之人说:活着当以掉脑袋,死了也要结草衔环来报答恩情。”稍顿,又道:“这小芙,可是忠心得很啊!”又朝清秋吩咐道:“你叫人好好儿盯着冯昭仪,保不定,又有人想兴风作浪。”清秋忙应:“是。”

    次日,冯昭仪将乐儿的衣物、玩意儿等收拾了,亲自送来鸾鸣殿。正巧莫兰去了福宁殿,只乐儿、曦儿在内殿中玩耍。乐儿见了冯昭仪,立刻扑入她怀中,依依呀呀的叫:“小娘娘、小娘娘。”冯昭仪被她搅得心都碎了,又是哭又是笑。奶娘们见如此,便退下大半,只留着两名遣使宫婢在跟前伺候。

    一时,曦儿忽而哭闹起来,冯昭仪也不往外叫人,自己解开曦儿衣物,见是尿湿了,便吩咐那两个宫婢,道:“去端盆热水来,再寻件干爽衣裳给荆王更衣。”

    宫婢们忙答应着去了,一时见殿内无人,冯昭仪心思一转,解开曦儿上衫,让他赤裸裸的躺着,又从桌上捡了半热的温茶,泼了他满身,才复又系紧衣带。她转过身,见乐儿呆呆的立在身后望着自己,诧然一惊,旋即又笑道:“乐儿,让小娘娘抱抱。”

    清秋已行至廊下,听闻冯昭仪在内殿,忙心急火燎的往里赶。曦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玩着自己的脚趾,不亦乐乎。两名遣使宫婢也跟了上来,见清秋正要掀帘进去,便笑道:“冯昭仪娘娘在里头伺候,荆王湿了衣衫,奴婢正要进去更衣。”

    清秋一听,更是吓得骇然,进了殿,见曦儿好乖乖的躺在榻上,才稍稍安心。又不能点破,先躬身请了安,方道:“有劳昭仪娘娘了。”说着,亲自上前替曦儿换衣,发现他连衣衫也湿漉漉的,只当是一时沾上去的,倒未起疑。

    至晚上,圣驾临至鸾鸣殿,逗弄莫兰怀中雉儿,正是不亦乐乎,乐儿本在一侧喝着糖水,却忽而往曦儿身上一泼,抚掌大笑起来。奶娘们吓得忙跪了下去,赵祯脸上铁青,怒斥道:“乐儿,你在做什么?”

    莫兰边起身去替曦儿换衣衫,边宽慰赵祯道:“她才两三岁,自然是以为好玩而已,并无恶意,你别生气…”话还未完,只听乐儿道:“小娘娘说,只有曦儿生病了,我才能回平乐殿。”说着,抱住赵祯大腿,道:“父皇,我想小娘娘,我要回平乐殿。”清秋听了,才恍然想起今儿为曦儿换衣时的情形,忙连着小芙私传结草给冯昭仪诸事,细细禀明了皇上。

    赵祯听了,想起自己差点因此误解了德妃,更是怒上加怒,连夜宣召皇后彻查。不足两日,冯昭仪供认不讳。赵祯子嗣甚少,对曦儿更是百般宠爱。忽听宫中竟有妃嫔胆敢谋害皇子,气得连病几日,连膳食都吃不下。

    曦儿也跟着病了,他生来体弱,又连受波折,几日一直高烧不断,起起落落,总是不能痊愈。这一日,天气忽而转冷,因半夜有宫人不小心喂了他半口凉茶,就又发起烧来,一连两日都不退,滚烫烫的烧着全身。莫兰顾不得惩处宫人,也管不了赵祯正卧榻福宁殿生疾,她心里满满的只容得下曦儿,连着乐儿也不得不让苗宝林住进鸾鸣殿帮着照料。

    御医们谨守在鸾鸣殿,寸步不离。半夜时,曦儿已经不能进食,只能稍微喝下些白水。林祥和跪在莫兰跟前,道:“臣想着换个方子,下药虽狠些,但不失为良药。”莫兰强忍着泪,道:“现下,我能倚仗的,就只有林大人了。”

    林祥和忙恭谨道:“臣不敢。”稍顿,又道:“若是明早上,荆王能退烧,臣便可允诺保他平安无事。若是明日还是高烧不退,娘娘心里也该有所准备。”恰有宫婢端了奶酪上前,莫兰顺手去接,忽听见林祥和叫自己有所预备,心里一懵,顿了半会才悟过来。手上不觉一松,将白浓的汁液溅了满地,在汴绣寿字地毯上沁出黑浸浸白溜溜的污垢。

    黑幕渐渐降临,曦儿昏迷不醒,满殿的宫人候在殿门处,谁也不敢入寝。天空星子璀璨,明月当空,莫兰立在窗前,望着昏暗萎靡的庭中疏影,却不能使自己平静。她幼年被迫进宫,被诬陷入仁明殿,在福宁殿流产,贬至染坊做贱婢,甚至被赵祯抛弃,她也从未害怕过什么。她虽不信鬼神,但心中亦有神明,心宽意正,相信上天自有安排。

    即便知道有人谋害自己,她也从未想过要去报复、去记恨。因为她知道,事事都想报复的人,就会一直沦陷在痛苦与黑暗中,永不可自拔。只有放下了、原谅了,才能迎接新的曙光、看见新的希望。

    可是今天,她害怕了,害怕得不敢闭眼,不敢离开,甚至暗暗祈求,天不要亮,她愿意永远就这样守着,不眠不休。

    她害怕,非常害怕。

    天际渐渐出现了橙红色彩,暖意绵绵的绽放着光芒。宫灯渐渐暗去,晨阳升起,一缕微光射在她的脸上,她忽而想起赵祯为曦儿取名的寓意,他说:“皇后让朕起名之时,正好有一缕晨阳照在朕的脸上,如此就选了“曦”字。”她脸上不觉浮现出几抹笑意,从心底深处吐出气息,呢喃道:“曦儿…曦儿…名字可真好。”

    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了过来,将她环住,把脸埋在她脖颈间,低声道:“朕来晚了。”莫兰笑了笑,道:“六郎,你取的名字可真好。你瞧着今儿的晨光,可真是美极了。”

    赵祯抬起头,摇摇望向远处,那光芒越来越亮,像是玫瑰的颜色,映在两人脸上,晕出华美的光环。他柔声道:“你别害怕,朕会永远的陪着你。”莫兰往他怀里依了依,她不说话,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痛哭出声。

    里殿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帘子悉率作响。莫兰不能眼瞧着曦儿死去,所以一直只守在外殿。她心里突突直跳,她的曦儿,寄托了无限欢喜与期翼的曦儿,如今是要真正的离开自己了么?

    林祥和宽厚的声音略带几分嘶哑,扬声道:“皇上、贵妃,荆王已经退烧了。”

    莫兰心中猛然松了口气,脸上泪水如注。赵祯亦是极为触动,扳过莫兰身子,捏了捏她的脸颊,吻在她的泪上,欢喜道:“朕就知道,曦儿一定会没事。”

    莫兰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伸手揽住赵祯脖子,抱住他,道:“你和曦儿,还有乐儿,一定要永远永远的和我在一起。”晨阳升起,渐渐褪去那一抹艳丽的玫瑰色,变成了金色迷人的光芒万丈,笼罩在两人身上,像是那天上的神仙眷侣,幸福而美满。kfYV3CVOqu5RygoNDVhFXY0544y0EtbsXIZTfKfyyR1g+Ur1cdXH7GCVmpCuddGk8hqRX7DlK7FU01inh5Mp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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