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也是，像是打了结，想个简单的问题都要皱着眉头思考半天。
凌清极像是会读心术一般，修长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脸：
“你昏迷了三个月，会有正常的遗留意识障碍，慢慢来。”
不知道是不是脑袋变迟钝的关系，此时的凌清极在她眼中，竟然是难得的温柔。
她叹了口气，但一时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叹气，是沮丧？无助？
还是其它。
凌清极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苍白的皮肤。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皱着眉警惕地往后闪躲，龇牙咧嘴，
再不济也会用莫名的眼神盯着他，
像一只在外流浪的野猫，对突然靠近的人，总会有天然的警觉。
可现在，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了犀利的光，
墨黑的双眸，如同风烟散尽后的碧空，玲珑剔透，像她的名字一样。
“我……弟弟呢？”
她艰难地翻查着自己的记忆，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情，遇见太多的人。
现在脑子迟钝的她都无法确认，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似乎只有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弟弟，才是能让她感觉到安全的存在。
“他在来的路上。”
听完，她嗯了一声，想了想，正要开口，
凌清极又说道：“安远的高考很顺利，他报了Y大，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
自己的弟弟一直都很厉害的，门门功课都是年级第一。
想到这里，风透珑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单纯的笑落在凌清极眼里，竟然是分外受用。
朱姐擦了擦泪，不打扰两人，连忙出了房间去准备营养的流食。
少奶奶才刚刚醒来，之前都是靠营养液支撑着，肠胃太脆弱了。
自三个月前被送入江合私立，她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在医院里昏迷了一个月之后，凌清极把她带回了凌家大宅，随行配备了专业医疗团队。
医生说她身体里有过量的精神麻醉类药品，可能会对神经造成伤害。
这个可能是个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江合私立虽然拥有顶级的专业仪器和医生，但大脑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
在江合私立的一个月里，凌清极几乎没有离开病房一步，
他在病房里安置了一张床，晚上就睡在她旁边，
在朦胧的灯光中看着她的眼睛，希望那长密的睫毛翕动间，她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整整熬了一个月，有几次他忽然按铃，全程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团队鱼贯而入，
可医生检查后只叹气地摇摇头。
曾经那个高傲、冷漠，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世安凌总裁，
他也会出现可笑的幻觉……
杨特助不敢问，也不忍心问“如果她再也醒不来了，少爷你怎么办？”
朱姐每天往江合私立赶，带着自己熬的排骨汤，
杨特助劝过她几次，没必要天天过来，朱姐眼睛哭得红通通：
“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老爷和夫人出事故在医院弥留的那段时间，他就是这么魔怔的。”
那时不过十五岁的少爷，孤独地站在ICU病房外，隔着一层玻璃墙，
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灵魂。
她炖了排骨汤去医院，看见少爷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脊背拎得笔直。
他身边围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朱姐大概晓得，那些人是集团的高层，
里面甚至不少都和凌家沾亲带故，靠着凌家一路平步青云，富贵荣华。
那些人却不是来看望弥留的老爷夫人，
而是逼宫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凌清极。
少爷在嘈杂的人群里，像是有一层天然的屏障将他与其他隔开。
那是一种冷，彻底丢了心的冷，
只留下一缕单薄的魂，变成了撑着皮囊的鬼。
他抬起头，少年失色的嘴唇玩味地扬起，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朱姐冲上去，像护着自己孩子一般，推开那些高高大大的臭男人。
那时的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她只觉得，要救少爷，要给他一点人间的气息，
那条医院的走廊，像一个地狱，少爷要被逼成鬼，变成恶魔。
那些前来逼宫一个小孩的高层亲戚，也惹得好些医生护士不满，大家一同涌过来驱赶。
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十五岁的凌清极抬头看着朱姐：“你不用帮我，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朱姐把手里的保温汤杯打开，热气腾腾的排骨汤。
像是地狱奈何桥，一碗孟婆熬的汤，
喝一口，喝汤的少年暖了胃，流了泪，
再喝一口，少年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也会做这样的汤，
一碗汤喝完，少年与父母的今世尘缘与往事，都了了。
少爷手中的汤碗落在地上，脸色倏然苍白，
ICU病房里，监测仪上的微弱起伏的心电图彻底拉成了一条直线。
自那之后，少爷对吃总是兴致缺缺，吃什么都不打紧，不饿就行。
唯一偶尔会想念的，就是朱姐做的排骨汤，
每次他提出要喝汤，朱姐都会特别高兴地去市场挑排骨，
买回来细细冲洗干净，放进热水里煮出血水，再用勺子刮去浮沫，
砂罐洗干净，加入清水，排骨倒进去，
葱段姜片，在扑通扑通的翻滚中，香气慢慢溢出。
那汤碗上腾的水雾、肉香，是人间烟火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温暖。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却是真实。
风透珑在江合私立的一个月，少爷吃的很少，
如果没有人看着，他甚至都会忘记自己还是个人，是人就要吃饭。
只有朱姐拿着汤过去的时候，他才会主动喝一碗，
朱姐送了一个月的排骨汤，最后一天，他突然说要把风透珑带回凌家大宅。
她脱离了危险期，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
江合私立虽然设备顶级风景优美，但他还是觉得太冷了。
医院这两个字太冷了。
回到凌宅的凌清极似乎又变成了众人熟悉的总裁，
他依然去公司、开会、做生意，状态依然，似乎并未受到一丝影响。
回到凌宅的凌总裁会按时吃饭喝茶，
只是每次吃饭时都会问：“少奶奶也吃了吗？”
站在一旁伺候的女佣一愣，手有点抖……吊了营养瓶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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