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暗暗咬着牙,僵硬地撩了帘子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进入了朱红大门看守的状元府邸。
林舒在那朱红大门关闭的那瞬,就放下了车帘,嘴角微微翘起,他怕是心里羞愤不行了。
这夜里微微带了些风,不知是不是因为初夏降临,拂得人有些微醺。
林舒正是沐浴过后趴在窗前看星星,顺便想尹天逸,她一头青丝懒束,就那么散漫地披在身后,如一席上好的玄色锦缎。只她肌肤若雪,两相交映,更衬得她人冰肌玉骨,娇颜盛世。
锁儿走进来时,便就看到这么一副美人托腮倚窗静思的画面,可想到林舒的嘱咐,她还是伸手撩拨了一下放在案上的琴。
琴音铮铮,林舒闻声而动,扭头对着锁儿摆手:“去那边树上呆着去。”
但见锁儿身形一动,如一只突袭的夜莺瞬时就钻入了那方围墙边上高大的香樟树。
彼时尹天逸正是沐浴过,心里想着林舒的事情,久久静不下心来。久违的琴声骤然响起,他身形随着一动,抬脚就去了离琴声最近的围墙边。
琴音切切,混着和风微微,像是情人的手轻轻抚慰,尹天逸原本躁动的心境非但没有静下来,反倒越来越躁动。
林舒今日与他说的那番话依旧言犹在耳,一字一句都点着他的心尖,烧着他的面颊,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还真的有些烫。
一曲奏罢,林舒就抚停了琴,她斜着眼望向那方树上的锁儿,等着锁儿将围墙那边的情况一一复述。
琴音消逝,可那曲婉的调子依然旋绕在尹天逸的心头,撩着他的内心,让他一点一点认清他内心的想法。
他蓦然抬头仰望,望向那树梢边上的弦月,低低吟道:“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只是念完,他又摇着头轻声叹气,锁儿看着他颓然离去的背影,有些不解,明明王爷今日弹的曲子那么好听,他怎么一副好像死了女人的样子。
“嘘……嘘……”林舒对着那边树上的锁儿招手。
锁儿立时飞身下来,凑到林舒身边低语:“王爷,我看那人一副好像死了女人的模样,咱们这每天弹琴究竟行不行啊?”
林舒眉心轻蹙,猛然盯上锁儿的双眼,再度问道:“你把刚刚你看到的那边的景象,给我好好说说。”
锁儿被她吓得一愣,便是又老老实实将围墙那边尹天逸的表情变化给一一交代清楚。
林舒听完,伸手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却也是弄不懂尹天逸的心思。
夏日初临,天气越发的好了,林舒也跟着换上了夏衫,她正是愁着这天气越来越惹,她还得穿上两件用来保命的“黄金小马甲”,那边皇帝又颁布了一个让她几欲泪崩的圣旨。
林舒至今还记得宣旨公公当时捏尖了的嗓音,以及他那一堆细嗓子话里提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与民同乐之蹴鞠大赛。
林舒起初还疑惑,这满朝文武大员,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累得跟狗一样,怎么还有时间去搞什么蹴鞠大赛,可后来她仔细一回忆这原主的记忆,登时整个人石化了。
原来,这与民同乐之朝廷蹴鞠大赛是这一任新皇上位之后,为了促进皇族与各部门官员之间的交流才办的。
蹴鞠大赛的规则如下:除去民间各州自行组队之外,由每个部门组建一支十二人员的蹴鞠队,每支队伍之中会指定一名皇子或者王爷,成为这一支蹴鞠队伍之中的领队。至于是哪位皇子或者王爷,则由抽签决定。
林舒是不知道别的部门领队是谁,但这翰林院的领队,已然指定是她了,也就说,这往后到参加蹴鞠大赛的这段时间内,她也必须得紧跟着翰林院的队员们,每日勤加练习。
林舒想到自己现在这副小身板,再想到蹴鞠是一全身性的较量速度与耐力的技巧性的运动,她登时身子就有点儿虚。拓跋轩这么下旨,确定不是来玩儿她的?毕竟,以往她运气都十分之好,还从来没有抽签中过彩……
可眼下……
林舒伸手看了看自己细弱的手腕,仰天一阵长叹,她这回定然是要拖整个翰林院的后腿了。
“莫离,怎生叹气?”
尹天逸的声音自后边传来,林舒收回手,回眸一笑:“你蹴鞠厉害吗?”
“尚可。”尹天逸认真想了会儿,点头道。
林舒心思一转,顿时如看见了救星一般凑了上去,攀着他的肩膀,小声在他耳边道:“尹兄,我对蹴鞠一无所知,咱们除了平日里的训练,你私底下再教教我呗。你也不想咱们翰林院输得很难看吧……”
尹天逸被她铺在自己耳边的热气熏得有点儿晕,只觉得那是吐气如兰,她的小小担心与诉求,仿佛是在向他撒娇,她攀着自己肩膀的手小小软软的,仿若无骨,虽然就那么搭着,却像是一把烙印,热热烫烫的熨到了他的心里。
尹天逸由着自己的心道了一声“好”,然后便是红着一双耳朵,绷着脸去修缮史册了。
林舒在看到他害羞逃走的模样之后,唇角微勾,望着他逃离一般的背影,心里偷笑。这呆子,不论过了几世,依然变不了她那害羞的性格。
可是这样的他,她就是喜欢。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蹴鞠大赛,翰林院每日点卯之后,总会看到一群青年男子,身着利落短打,在翰林院的院子里跑步锻炼。林舒本就体弱,起先还跟得好好的,渐渐地就跟不上了,只能大口喘气地跟在大部队后面。
她正是头晕眼花之际,一只纤纤玉手伸过来扶住了她,语气是极致的担忧:“舒哥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林舒倏一定神,稳住了心神,看着身侧突然出现的婉仪有些怔神,她有些看不下去婉仪眉眼间的深情与担忧,这样深情的女子,本不该被辜负的。
林舒摇着头抽回自己的手,在婉仪眉目间露出哀婉神色之际,后退一步,避入了尹天逸的怀中。
婉仪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下一阵抽疼,好像自两人长大之后,她好像总是不得他的青睐……
“婉仪,你回去吧,我随尹兄去休息一下就好了。”林舒对着婉仪挥了挥手,没再看她,就拉着尹天逸的胳膊,示意他带着自己离开。
回到翰林院内的小院子之后,尹天逸将林舒扶着坐了,随后在为她倒水之际,垂眸叹道:“可惜了。”
林舒端水的手一顿,随即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默默吐道:“若是变了心,自会寻到那般不会辜负的人。”
尹天逸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亦是一怔,看着她静然的模样,心下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她这是又辜负了第几个人的情深似海了。
他慢慢收紧自己的掌心,将之背在身后,只是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庞,叹息着她如此娇弱的身体。
待林舒休息好之后,院子外面就传来一声声的嘈杂,结束训练的其他队员回来了。
林舒放下手中水杯,伸手又拉上了尹天逸的衣袖:“尹兄,我怕是不能好好训练了,这段时间里还得劳烦你多费点心。”
“你别担心,养好身体才是正紧。”
林舒闻言,点点头,心里的小算盘是好一阵噼里啪啦,总算是又为两个人单独相处又增加了一段时间。
她就不信,这么日日相处,亲密接触,尹天逸的心不会动,毕竟,他应该是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了。
林舒想起那天胃疼时候,尹天逸覆在她腹上的手,她心里一阵偷笑。那天她故意只束了胸,没有如往常一般,将那软甲穿起。如果不是他有所察觉,他怎么会那么着急地抽回手,就算他心里不肯定,对于自己的真实性别,他定然也是有所怀疑。
林舒这厢是打定主意,布好局,等着尹天逸一点一点自投罗网,尹天逸却是盯着她因为兴奋微微泛红的脸,心头一阵奔跳,他在想,若是她换了女装,该是如何……
不出意外,散值后,林舒自是又借着顺路,拉着尹天逸上了马车。
尹天逸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抗拒,转变成了现如今的渴望与痛恨。
他渴望与她一道,又痛恨自己不能压制自己的内心,他知道这样下去,他必然会弥足深陷。因为越是与她相处,他便就越了解她,同时也越发心疼她。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些年为了担起整个王府的重任,她面上虽然是一副纨绔不担当的浪荡王爷模样,可她暗中做的,只会多不会少。更何况,以女儿身扮作男儿郎,继承洛王府,一旦被人知晓她的真正身份,这便是欺君大罪……
尹天逸微微侧眼忘了一眼林舒,想着她瘦弱的肩膀扛了这么多年的重担,一丝心疼又浮了上来。
“尹兄。”林舒轻声唤道。
尹天逸蓦然回神,抬头望向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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