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惊看知画,眉头一松,如释重负,慌忙点点头,低声说:
“知画,谢谢你的了解,谢谢你的配合!”
“那么,我们就装样子吧!”知画的脸孔嫣红,伸手帮永琪解衣领上的扣子,“这外衣,还是得先脱掉……”
“我自己来!”永琪急忙自己解衣。
“我来比较好……”知画看了窗子一眼,窗外,桂嬷嬷等人的衣衫声窸窸窣窣。
永琪也看了窗子一眼,就站起身子,知画也站起身子,她开始为他解纽扣,一个一个慢慢的解,终于,把外衣褪下,放在床前的衣架上。
窗外的桂嬷嬷和众嬷嬷、宫女,挤来挤去,看来看去,开始吃吃的笑,低低惊呼: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福晋在为五阿哥解纽扣呢!”
不知何时,小燕子已经溜出了房间,站在回廊的柱子旁,看着桂嬷嬷们发呆。解纽扣?知画在为永琪解纽扣?她突然想起,结婚四年多,自己从来没有为永琪解过纽扣!那种羞人答答的事,她可做不来!
桂嬷嬷突然用手蒙住嘴,笑得吱吱咯咯,低语:
“躺下了,躺下了……帐子放下了……”
眼看帐幔中,一对新人的剪影,相拥着倒上了床,桂嬷嬷乐得合不拢嘴。
“男人吗,怎么逃得过美人关?”
珍儿、翠儿和几个嬷嬷,就悄悄的笑成一团。珍儿看着翠儿说:
“就是嘛!我说的呗!老佛爷有什么好担心的?”
宫女、嬷嬷们掩着嘴笑,议论纷纷,珍儿一转身,忽然看到小燕子呆立在那儿,她赶紧拉拉桂嬷嬷,大家这才止住笑,急忙站好。
小燕子含泪一甩头,进房去了。
小燕子知道自己不该吃醋的,是她恳求永琪娶知画,是她勉强他去做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就是另外一回事,她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那疯狂的思想,疯狂的嫉妒,疯狂的心痛。这是她的永琪呀,她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多的永琪,他居然和知画“洞房”了!
小燕子神思恍惚的回到房间,跌坐在梳妆台前。
“你何必虐待自己呢?还不赶快上床睡觉?我帮你卸妆梳头!”紫薇为她卸下旗头,取下钗环,放下头发,细细的梳着。
“紫薇,你相信吗?他真的和她洞房了……他怎么可以呢?如果他心里有我,他还能抱其他的女人吗?你的尔康一定不会这样……”
“是你求他的,你不能再怪他呀!”紫薇勉强的说,“你要他怎么做呢?已经娶进门了,总不能把她冰在那儿,何况……你也知道的,这宫里规矩,还有那条白喜帕呢,赖也赖不掉……”
小燕子猛的推开紫薇,站起身子,开始绕着房间走。
“我没办法睡觉,我不能睡觉,我脑子里全是那张床,那个房间,还有那个送子观音像!紫薇,我要疯了,我要做点什么……我去院子里练剑……”说着,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剑,“我的剑呢?又搁哪儿去了?”
“你干什么?”紫薇拉住了她,“半夜三更去院子里练剑?那些宫女、嬷嬷都没睡,你要让自己变成大家笑话的对象吗?何况,你刚刚流产没几天,你也要为身体着想!现在,你要和知画比赛,比赛你们谁先有孩子!你聪明一点,别糟蹋自己!要打赢这一仗!”
“这个比赛,我一定输!不练剑,那我做什么?我去打拳!”
“不许!不许出去!你就待在这个房间里,哪里都不许去!”
小燕子无可奈何,呆呆的站着,想着想着,神情又一痛。她就冲到桌子前,打开抽屉,郑重的拿出那支箫。
“不许我练剑、打拳,我练箫……我答应了我哥,下次见面的时候,要吹给他听!”
她坐了下来,开始吹箫。
箫声忽大忽小的响了起来,她吹着《你是风儿我是沙》,又吹《不能和你分手》,再吹《梦里》……没有一首吹得完整,全是断断续续的。
紫薇瞅着她,看了半天,蹲下身子,拍拍她的手,劝阻的说:
“别吹了!你的箫声不太好听耶!很吵耶!恐怕整个景阳宫,都被你闹得不能睡觉了!”
小燕子推开她,眼泪一掉,哽咽的说:
“你让我吹嘛!这是我爹的箫,我爹吹的时候,鸟儿都会来听……我拼命练拼命练,总会练好的!至于吵了人家睡觉,我也管不着!整晚,我必须听乐队吹吹打打,也没人关心我能不能睡觉!现在,我吹吹箫都不行吗?”
小燕子说完,拿起箫,继续吹,一面吹,眼泪一面扑簌簌的滚落。
箫声清楚的传进了新房里,知画和永琪躺在床上,知画面对床里侧睡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永琪平躺,用双手枕着头,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帐顶。那箫声,打破了寂静的夜,也绞痛了永琪的心。听着听着,他和小燕子的点点滴滴,就在眼前重演。他体会到她此时的心情,箫声每断一次,他的心就绞紧一次。心里在低语着,小燕子!发泄吧!如果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他不由自主,又是长长一叹。
小燕子的箫声,永琪的叹息,交织成知画整个的“洞房花烛夜”。那夜,难挨的并不是只有小燕子和永琪,知画也是彻夜无眠的。
29
早晨的阳光,灿烂的照射着景阳宫的屋宇楼台。新的一天开始了。
景阳宫的宫女、嬷嬷、太监都已起身,忙忙碌碌的在新房内外出出人人。珍儿、翠儿,捧着洗脸水和水瓶进房去。正好,桂嬷嬷捧着红绸,上面是那条折叠好的白喜帕,笑吟吟的出门来。珍儿、翠儿就站住了,看着桂嬷嬷悄声问:
“桂嬷嬷,有没有啊?老佛爷那儿,可以交差了吗?”“当然当然,这还要问吗?你们快进去侍候!”桂嬷嬷眉开眼笑。
“是!”珍儿对翠儿笑着说,“都说五阿哥对还珠格格怎样恩爱,还不是……”
“你们两个少说几句!快去!福晋等着要梳头呢!”桂嬷嬷笑着骂。
桂嬷嬷一抬头,忽然看到小燕子像个雕像般杵在那儿,静静的看,静静的听,她赶紧请安,不禁得意洋洋了:
“格格吉祥!这么早就梳妆好了?”她笑吟吟的溜了新房一眼,“五阿哥和福晋,才刚刚起床呢!”
小燕子瞪了那喜帕一眼,桂嬷嬷就故意把喜帕放低,让那抹“喜红”映入她的眼帘。她脑中轰然一响,好像挨了一棒,一声也不响,转身就走了。桂嬷嬷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
“就算你吹了一夜乱七八糟的箫,这喜事还是照旧!谁是东风,谁是西风,你该明白了!”
桂嬷嬷就捧着喜帕,去慈宁宫复命了。
在新房里,永琪带着一脸的倦容,刚刚起身。知画还没梳妆,站在脸盆前,看着珍儿倒水进脸盆,她把帕子打湿绞干,双手递给永琪。永琪一惊,看了知画一眼,见她眼睛肿肿的,知道她也是一夜不眠,心里实在充满歉疚。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急忙说。
“丫头们看着呢!我得表演一下。”知画低语。
永琪只好接过帕子,擦脸。知画又从翠儿手中,接过漱口水,再双手捧给他。珍儿早就捧着水盂在等候,永琪漱口,把水吐进水盂里,珍儿捧着退下去。翠儿拿起永琪的外衣,帮他披上,知画就上来帮他扣纽扣。她的纤纤十指,一个纽扣一个纽扣慢慢的扣着,脸颊几乎依偎在他胸前。
“这清装,就是纽扣多!”她再接过坎肩,给他穿上,继续扣坎肩的纽扣。
房门开着,小燕子站在门外,瞪大眼睛看着。珍儿捧着水盂出门去,几乎撞在她身上。珍儿惊呼:
“哎哟!格格早!吓了奴婢一跳!”
永琪大吃一原,蟇然抬头,接触到小燕子的眼神,那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里面,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从来没有在小燕子眼中看到过的神情。那是动物受伤时才有的反应,充满了哀痛、迷失、无助和悲愤。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什么叫“伤害”,什么叫“痛楚”。他还来不及说话,知画已经对小燕子请下安去,歉然的拢着头发,拉着衣襟说:
“姐姐早!对不起……我起晚了,还没梳头呢!”
小燕子咽了口气,看着知画那件薄纱的衣裳,想说话,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正在这时,紫薇大步走来,看到这种情形,赶紧笑着帮小燕子找理由下台阶:
“小燕子说,昨晚,知画来拜见了她,让她很过意不去,今早,轮到她来给两位道喜了!”
小燕子这才接口,声音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是!我来道喜!五阿哥和福晋,恭喜恭喜!一千个恭喜!一万个恭喜!我不打搅你们梳头洗脸扣纽扣,你们慢慢来,我去练剑……”
小燕子说完,就掉头而去。紫薇情不自禁,给了永琪很不友善的一瞥,眼神里充满了责备。小燕子说得对,如果你心里有她,你怎能和另一个女人宽衣解带进洞房?明知小燕子心都碎了,你就完全不顾她的自尊,一早就表演这种卿卿我我?她带着一脸的不以为然,追着小燕子而去。
永琪想追,知画的手,又上了他的衣襟,继续扣着纽扣。他只得呆呆的站着。
小燕子奔进房里,拿起她的长剑,再奔进院子,一阵乱舞,剑气如虹。紫薇、明月、彩霞、小邓子、小卓子都站在一旁观望。紫薇着急的喊:
“一清早,练什么剑?你这个身子,到底要不要保护好?把身子弄坏了,是别人吃亏还是你吃亏呢?”
小燕子充耳不闻,剑舞得密不透风。明月、彩霞拼命劝阻:
“格格!好歹吃点东西再练剑!早餐我都准备好了,怎么不吃呢?”
“从昨天起,你就没吃什么!”紫薇哄着,求着,“这样吧!让彩霞去拿几个包子来,你先吃了,再练剑,好不好?”
小燕子一面舞剑,一面嚷着:
“空肚子才能练剑!吃饱了就练不动了!”她忽然跳起身子,发泄的大叫,“哇……我砍了你,我修理你……”一面大叫,一面用剑舞向一排矮树栽成的短篱。
一阵嘁里喀喳,只见树叶树枝像雪花般飞舞起来,叶片碎枝四射,打得小邓子、小卓子抱头鼠窜,纷纷躲避。一会儿,叶片碎枝飘坠落地,大家一看,一排短篱全部变成秃头。
小邓子、小卓子赶紧鼓掌,要让小燕子高兴,个个张大眼睛惊呼:
“格格好厉害!”
“好久没看到格格练剑了!太精彩了!好!”
珍儿、翠儿也围过来看。
这时,永琪讪讪的走了过来,对小燕子苦笑了一下,眼里有恳求有祈谅,有温柔有深情,有委屈有爱怜,柔声的说:
“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小燕子看到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憋死,持剑瞪着他问:
“扣子总算扣好了?这个清装,就是扣子多……”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又大叫,“哇……”就飞舞着剑,对着永琪直扑而来。
永琪大惊,喊:
“小燕子!你干吗?”
紫薇吓得花容失色,急喊:
“小燕子!别发疯呀……”
永琪眼见长剑已到胸口,急忙飞身而起,长剑从脚下掠过。小燕子持剑,又“哇”的喊着,再度上前来。永琪一蹿,从院中一座铜马的肚子底下穿过去。小燕子再刺,永琪左闪右躲,小燕子的剑,根本碰不到他。
“永琪,有本事!别躲!”小燕子边打边喊。
“我不躲,你就成寡妇了!”永琪嚷着,唇边依然带着苦笑。
“你不怕我成寡妇,怕别人成寡妇吧!”小燕子直刺过来。“我们放下武器,进房里去谈!”永琪央求。
“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谈!”
两人对话中,已经连续过了好多招,小燕子招招逼近,丝毫不肯放松。永琪眼看这种情况,她不刺他一剑,就不能泄恨,突然站住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真要刺我一剑吗?”
永琪这样一停,小燕子的剑已到他面门。永琪闭上眼睛,一股“你杀死我算了”的样子。小燕子的剑,停在他面门,看着他那张憔悴的脸,无法下手。心里的悲愤,又无法自抑。于是,她剑锋一转,在他胸前一阵飞舞,就像给矮树理发一样,嘁里喀喳,永琪那件坎肩上的纽扣竟然纷纷掉落。
小燕子伸手一接,八颗纽扣落进她的掌心。她抓起永琪的手,把纽扣往他手掌中一放,大声说:
“拿去给那位福晋!她对纽扣挺有学问,这扣子缝得不牢,恐怕要麻烦她慢慢的缝上去!再慢慢的扣起来!”
小燕子说完,拿着剑,转身就走。永琪怔了怔,急忙追上去:
“小燕子!小燕子……”
这时,桂嬷嬷从慈宁宫回来,笑嘻嘻拦住了永琪,请安说:
“五阿哥!老佛爷要奴才传话,请五阿哥和福晋去慈宁宫,跟老佛爷一起用早膳!老佛爷说,按规矩,今天新娘要回门,慈宁宫就算福晋的娘家吧!”忽然看到永琪衣衫不整,惊呼着,“这坎肩怎么回事?一个纽扣都没有!赶快去新房换一件!”
这样一耽误,小燕子已经进房了。紫薇瞪了永琪一眼,心里也是不平着,摇摇头,也进房了。明月、彩霞眼睛湿湿的,看了永琪一眼,都进房了。小邓子、小卓子拿起扫帚,开始清理一地的树枝树叶。
永琪握着一手的纽扣,看着大家的背影,有苦说不出。觉得那些纽扣,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烙得他手也痛,心也痛。
紫薇陪着小燕子,吃完早餐,实在挂念着东儿,不能一直陪着她,劝了她一番话以后,回学士府了。见到尔康,她非常感慨。男人,是不是生来和女人就不同?“痴情”只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不“滥情”就不错了,妄想痴情,更妄想专一!永琪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知画,完成了那条“白喜帕”的使命,不只打击了小燕子,也打击了紫薇。紫薇对“情有独钟”四个字,一直像是一种宗教般崇拜景仰着,虽然有一个到处留情的皇阿玛,总希望年轻的他们,体验过“生死相许”的他们,是与众不同的。看着尔康,她叹息的说:
“永琪也是……居然玩真的……”
尔康非常同情永琪,这件事,永琪实在情有可原,身不由己。他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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