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看了小燕子一眼,听出她话里的醋意,就微笑了一下,说:
“你懂得这个道理就好了!不管做人还是写字,你都应该跟知画学!”
“我其笨如牛,学不会的啦!”小燕子噘了噘嘴。
“不错呀!‘其笨如牛’都会用了!”乾隆忽然发现旁边一叠写好的字,面上一张,写得非常工整,拿起来看,“好字!谁写的?”
紫薇看了一眼,赶紧应道:
“是我!随便写的,写得不好!”
乾隆念着字: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不禁看紫薇:“字,写得真好!我们宫里有三个才女,紫薇、晴儿、知画!只是……这首杜甫的《梦李白》,应该改名,是紫薇的《梦尔康》吧?”
紫薇顿时面红耳赤。急忙说:
“皇阿玛!您不要取笑我了,不是不是啦……是在抄《唐诗三百首》!”
“哈哈哈哈!”乾隆大笑,“是,也没关系呀,想尔康,也是天经地义!小燕子前些日子,不是还闹着要去云南找永琪吗?年轻夫妻,就是忍受不了别离!”
太后趁机说:
“皇帝,你说我们宫里,有三个才女!这紫薇和知画,都有了很好的归宿,只差晴儿,还没有婆家。我再不给她找个婆家,别人一定以为我自私,要留着她侍候我!最近,我看上了两个人,你帮我挑一个吧!”
太后这样一说,晴儿、紫薇、小燕子全部吓了一大跳。晴儿立刻情急起来,说:
“老佛爷!您说什么?什么婆家?我不要不要……请您让我留在您身边,侍候您!这就是您对我的恩惠!”
乾隆看了晴儿一眼,摇摇头,不悦的说:
“晴儿!难道你还没有忘记箫剑?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你就把他忘掉吧!”
小燕子听到乾隆这样骂箫剑,忍不住哼了一声,紫薇赶紧拉了拉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说话。乾隆也没在意,问太后:
“晴儿的事,朕也一直放在心上,老佛爷看中的是谁呢?”“一个是傅恒的侄儿,新上任的御前侍卫傅云!还有一位,来头就大了,那就是八阿哥永璇!前两年,永璇还小,现在已经长大了!晴儿年长几岁,也没什么关系!皇帝认为如何?”
“咦!忘了永璇!确实不错……”乾隆沉吟着,就看晴儿,“晴儿,你愿意当朕的儿媳妇吗?永璇,总不会输给箫剑吧?”
晴儿、小燕子、紫薇都变色了。晴儿急忙哀恳的说:
“皇上!老佛爷……晴儿真的不想嫁,请开恩……让我跟着老佛爷,现在,老佛爷身边,也缺一个体己的人。晴儿自己愿意这样,不会有人说老佛爷自私,老佛爷就不要过虑了!八阿哥地位太高,晴儿不敢高攀!”
“不是‘不敢高攀’,是看不中吧?”太后皱皱眉。
“老佛爷!求求您了……”晴儿凄然的喊。
小燕子实在忍不住,往前一站,抬头挺胸的说:
“老佛爷,皇阿玛!你们心里都明白,晴儿就是忘不掉我哥嘛,为什么一定要强迫她忘掉呢?我哥千不好,万不好,可能是晴儿心里的‘最好’!她想着他过一生,也很美呀!皇阿玛,您还不是心里想着人,在过日子吗?我打赌皇阿玛没有忘记盈盈姑娘!”
乾隆一怔,还来不及说话,外面一阵喧闹,小邓子、小卓子冲进房來请安禀告:
“皇上吉祥!有前线的快马传书……”
“快马传书!”众人全部惊呼出声。不论大家各有各的心事,对于前线的消息,盼望的心情却是完全一致的。
“是谁?快传他到景阳宫来!”乾隆喊。
“已经来了!傅云大人把他带来了,在大厅里等着呢!”乾隆一听,捞起长袍,就快步冲进大厅。众人身不由己,全部追了上去。
到了大厅,傅云已经带着风尘仆仆的官兵在等候。见到乾隆,急忙行礼。
“臣傅云叩见皇上!有前线的快马传书!”
两个官兵跟着一跪,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乾隆急急的一伸手:
“起来!赶快拿给朕看!”
傅云和官兵起身,傅云就从官兵手中,接过传书,双手呈上。
乾隆拿着信,急急的拆开信封,拿出信笺来看。大厅门外,紫薇、小燕子、知画、晴儿、太后都挤在那儿,伸长了脖子听着,看着。乾隆一面看,一面惊呼:
“云南大捷!十三个地区全部收复!缅甸王猛白带着象兵部队,已经撤回了缅甸……”他再看下去,脸色大变,“但是……”
乾隆愕然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女眷。大家见乾隆脸色如此惨淡,全部心惊肉跳,一齐冲进门。太后颤声问:
“大捷?那是打了胜仗!是好消息呀……皇帝脸色怎么不对?难道……”
“是谁出了事?”小燕子冲口而出,“是不是永琪?他……怎样了?”
知画用手一把蒙住嘴,呻吟般的说:
“不要……不要……”
乾隆一直不语,紫薇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小小声的、害怕的问:
“皇……阿玛?到底是什么?”
“皇上,没有坏消息,是不是?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是不是?”晴儿追问着。
乾隆终于抬眼,看着紫薇。紫薇接触到乾隆凄惨的眼光,就开始浑身簌簌发抖。她摇头,脸色越来越白:
“不会……不会……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他说,他是最负责任的人,他会对我和东儿负责任……”
紫薇的声音顿住了,哀恳的看着乾隆。
众人全部瞪着乾隆,房内鸦雀无声。半晌,乾隆哑声的开口了:
“紫薇,尔康殉职了!他,英勇牺牲了!”
紫薇睁大眼睛看着乾隆,咕咚一声倒下地。晴儿和小燕子扑上去抱住她,哭着急喊:
“紫薇!紫薇!紫薇……”
42
其实,尔康还没有断气。
缅甸大军,因为久战不胜,兵困马乏,大象在清军的火攻下,也损失了好多。以前攻下的土地,又被清军一一收复。而普腾这一战,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猛白知道再战下去,一定更沾不到好处,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机立断,收拾残局,带着大军撤回缅甸。
旗队、马队、车队、象兵队、步兵队……一行人走在烟尘滚滚中。
在一辆马车内,躺着遍体鳞伤的尔康。他穿着缅甸人的白色长袍,胸前敞开,里面缠满了裹伤的白布巾,头上也密密层层的包扎着,左手臂和双腿都包扎着,白布上血迹殷殷,看起来像一个木乃伊一样。他在层层包裹下,露出昏迷着的脸庞,脸色苍白如纸,看来毫无生气。
慕沙带着一个缅甸大夫,守在尔康病床前。大夫拿着药碗,正用药水和药粉混在一起调药。猛白坐在一边看着,脸色显出十分不耐烦。
大夫把药拿到慕沙面前,说:
“八公主!药水可以喝了!这次一定有效!”
慕沙就急忙端起药碗,一匙一匙的把药水喂进尔康嘴里,用汉语喊着:
“赶快喝下去!喝下去你这匹马才能活!快喝!”
尔康的魂魄,正在缥缥渺渺,找寻着回家的路。躺在这儿的他,完全没有知觉,没有意识,昏迷不醒。药水灌进去,全部从嘴角溢出来。
“喝呀!喝呀……当了死马,就没有意思了!”慕沙着急的喊。
尔康动也不动。慕沙对大夫一凶:
“大夫,他喝不进去呀,你们治的什么病?”
大夫和侍卫上前去,拉起尔康,灌药的灌药,掐人中的掐人中。
猛白忍无可忍,跳起身子,命令的说:
“慕沙,把这个死人丢到马车外面去!你看,他这个样子还能活吗?就算他活了,浑身都是伤口,说不定脚也跛了,手也断了,绝对不是在战场上那个威风凛凛的驸马!你还救他干什么?”
慕沙回头,对着猛白一阵大喊:
“我要救他!我就是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除非他断了气,我不会丢掉他!”
猛白大怒:
“这样吗?那还不简单!”
猛白一面说,从腰间拔出匕首,拨开众人,飞扑到尔康面前,一匕首刺了下去。
慕沙眼看情况不对,飞身一拦,匕首划过了慕沙的衣袖,衣袖刷的一声破了,血溅了出来。猛白大骇,瞪着慕沙喊:
“你疯了?”
“你让我救嘛!”慕沙任性的说,“如果大夫治不好,我们还有巫师呢!一个用巫术治,一个用医术治,总有一个能治好他!真的治不好,我再放弃也不迟呀!”
猛白收起匕首,不可思议的摇摇头。
“这小子有什么本领,让你这样迷恋?”他瞪着慕沙,见她一脸坚决,投降了,“你救!你救!救得活才怪!”
尔康被一阵折腾后,气若游丝的躺下去了,嘴里,发出一阵喃喃的呓语: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慕沙惊喜的喊:
“瞧!还没死,还在说话!”
大夫赶快去给慕沙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慕沙才不在乎自己身上这点伤口,匆匆包扎完毕,又扑到尔康床前去。大夫说:
“八公主,要救这位驸马,除非赶快回到三江城,用‘银朱粉’来治,银朱粉需要用罂粟花的种子,龙须草的根,火云石的粉,番红花的茎……一共九味药来调制,现在已经用完了,有了银朱粉,他就不会这么痛,说不定可以起死回生!”
“那就快马奔回去!告诉车夫,快!快!”
马车蓦的加快,向前飞奔。
尔康躺着,正一步步走向死亡。他什么意识都没有,惟一还占据着思想的,是紫薇!他的紫薇,他答应过她,他会活着回去,他会对她负责任!他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告诉紫薇,他不会离开她,不舍得离开她……如果他即将死去,他的魂魄也要飞回她的身边去!这惟一的思想,强烈的控制着他的灵魂,他觉得自己会飞,他可以摆脱那个遍体鳞伤的躯壳,他要飞回学士府,飞到紫薇身边去……
他确实飞了起来,他的魂魄,像一片羽毛,比羽毛还轻,随着风,飘过了缅甸的土地,飘过了云南的边境,飘过了遥远的山山水水,飘到了北京,飘到了从小长大的家,再飘进了他熟悉无比的大厅。紫薇,东儿,我来了!阿玛,额娘,我来了!然后,他震慑住了,为什么家里一片愁云惨雾?
他看到了紫薇,她呆呆的坐在一张椅子里,眼睛大大的睁着,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化石。他也看到了厅里其他的人,小燕子、晴儿、福晋、福伦都哭成一团。福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无法置信的说:
“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尔康……他是我的命根呀!他是这个家的重心呀,他走了,要东儿怎么办?我年纪大了,迟早也是一伸腿,跟着去了!但是,东儿还小,他需要阿玛,需要尔康陪着他长大,教他学问,教他骑马射箭呀……”
福伦老泪纵横的对福晋吼着:
“不要再说了!我的孙儿,再也不许练武!练好了武功,成了武将,生生死死,就再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说着,就自责起来,“我应该自告奋勇,坚持由我去打仗,我死不足惜,尔康还这么年轻……”他捶胸顿足,“我为什么要让他去?”
小燕子哭着,在紫薇、福晋、福伦之间跑来跑去,试图安慰每一个人,但是,自己哭得比任何人都惨,几乎语不成声:“紫薇,你怎么不说话,也不哭呢?你抱着我哭,大哭一场,你就会心里舒服一点……你哭,我陪你哭……呜呜……我们的尔康,他总是带头的一个,他最会出主意,他永远有信心,有活力……他怎么可以死?呜呜……”她扑到福晋身边去,安慰人的她,也需要人安慰,她痛哭着喊,“伯母,伯母……”
福晋就搂着小燕子,两人抱头痛哭。
尔康惊怔的看着,什么?难道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太明白自己怎会回家?看到这样凄惨的情况,他的“心”,如果魂魄也有“心”的话,这颗心跟着碎了。他知道自己这样“飘”回家,有些不寻常。隐隐约约的明白,大概自己死了,或者,即将死了。现在的他,只是“魂魄”而已!他怆然的走到房间正中,看看了无生气的紫薇,看看哭成一团的福晋、小燕子、晴儿、福伦,一急之下,顾不得自己是鬼是魂,只想安慰每一个人,他上前急促的说:
“你们不要这么伤心,好吗?我虽然走了,我的魂魄还在这儿,我和你们都紧密的生活在一起!阿玛,额娘,不要哭!”
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也没有人注意他,房里依旧愁云惨雾。
紫薇不动,不哭,也不说话,整个人好像进入一种全然麻木的状态。晴儿守在她身边,摇着她,喊着她,自己也是泪如雨下:
“紫薇!紫薇……你不要吓我,你说话呀!你已经一整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紫薇……没有了尔康,你还有我,有小燕子,有永琪,有你的阿玛额娘,还有你的皇阿玛……我们都会陪着你,跟你一起度过以后的日子,你有我们每一个啊!还有……还有……你的东儿啊!”
紫薇依旧不动不哭,眼神空洞。
尔康看着这一切,越听越凄惨,忍不住喊:
“紫薇!你没有失去我,我还在!你看你看,我还在,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任何事情,你不要难过,不要伤心!我记得我的诺言,我会遵守承诺……”
尔康说着,就情急的去扶紫薇的肩,谁知,竟扶了一个空,自己的身子,穿过紫薇,掠到后面去了。他大惊之下,这才真正了解,他只有魂魄,没有躯体。顿时,一阵茫然和无助把他打倒了,他不知道,一个“魂魄”还有什么用?他还没适应当魂魄的日子,只能呆呆的站在那儿,凄凄惶惶的看着紫薇。
这时,福晋注意到紫薇的失常了,哭着奔过来,把她一把抱住,痛哭着说:
“紫薇啊!在这人世间,只有你对尔康的感情,可以和我的爱相提并论,我知道你有多痛,因为我也一样的痛啊!上苍对我们婆媳二人:实在太残忍了!他怎么忍心剥夺我们的尔康?紫薇……和额娘一起哭吧!”
紫薇被众人摇得东倒西歪,却依然不动也不说话,脸色惨白如死,直到听到福晋的话,眼角才挂下一滴泪,身子仍然僵着。
小燕子和晴儿,一边一个,摇着她,小燕子哭着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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