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响起的石子落水声，让她迅速拢好衣襟。
回头看向石子扔来的方向，她厉喝一声，“谁在那里？滚出来！”
与此同时，她背在身后的手收进袖子，一眨眼的功夫，便见三道细弱的银光，在袖口处若隐若现。
她没学过功夫，但好歹还是学医的，飞出几支涂了迷药的银针，倒也绰绰有余。
温泉池对岸的灌木丛忽然传出一阵悉悉率率声，陌瑶眼疾手快，手中银针在刹那间脱手而出，破空朝对岸袭去。
“叮！叮！叮！”
三声清脆的撞击在半空中骤然响起，击落银针的，竟是从假山石后投掷而出的石子。
心下一惊，陌瑶猛地转身，余光同时瞥见池对岸的灌木丛在晃动一阵后，便归于平静。
她敛起心神，满眼戒备地盯着眼前的假山石，“何人在此鬼鬼祟祟？还不滚出来！”
“呵。”
轻笑声响起，一道颀长的天蓝色身影，缓缓从假山石后的阴影中踱步而来，“陌小公子好大的脾气啊，也是怪的很，居然深更半夜才跑来沐浴，莫不是，想洗个月光浴？”
陌瑶紧盯着那张挂满笑容的脸，“赫连玄澈？”
“啊，真荣幸，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居然还记得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名讳……”
赫连玄澈慨叹一声，嘴角笑容不变，“我想，我死而无憾了。”
“三王子过谦了。”
陌瑶懒得再看他惺惺作态，弯腰拾起自己的衣服，越过他便要径直离开，“三王子想必也是为了沐浴而来，我便不打扰了，这就告辞。”
“小公子留步。”
一把折扇伸出来，轻松拦住她的去路，“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既然是小公子先来一步，在下怎好插队，还是小公子先洗吧。”
顿了顿，赫连玄澈低低一笑，“其实这么大的一个温泉池，也完全可以容下我们两个人，反正大家都是男人，若小公子不介意，我们也可以一起？”
不知是不是陌瑶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还带了一丝不怀好意。
从折扇下传来不大不小的劲道，像是被灌输了内力，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出路仅有眼前这一条，又被拦住，她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不必了，我没有和人一起沐浴的习惯，三王子请自便。”
“哦？”
赫连玄澈挑了挑眉，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特地选在这种时候到这里来，确定是因为不习惯，而不是……害怕？”
心“咯噔”一声，猛地一跳，陌瑶强作镇定，漠然道：“三王子说笑了，只是洗个澡而已，没什么好害怕的。”
闻言，赫连玄澈的眸光渐渐转暗，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半晌不语。
毒蛇一般阴冷的目光盯得陌瑶的背脊阵阵发凉。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着他，“已经很晚了，若三王子没什么吩咐，可否让个路？”
她心知赫连玄澈今天是来者不善，本也没报多少希望，能装傻便装傻。
未料他眼神忽然变了一变，随即，笑容再次凝聚，“也是，明儿个好歹也是第一天上课，还是不要迟到的好，小公子请。”
说着，他侧开身子，当真给陌瑶让出一条路来。
尽管心中还疑惑他的突然转变，陌瑶却只想快点离开，便也没想那么多。
淡定地道了声谢，她踱步越过他的肩膀，便朝山下走去。
她背脊挺得笔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足够淡定，直到拐过一个转角，她才开始加快脚步，匆匆跑下山。
静谧的山林间只剩下赫连玄澈一人，他却压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背靠在假山石上，他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幽幽道：“人已经走了，还不出来？”
声音空荡荡的响起，没有半点儿回音，像在自言自语。
许久，一道人影借着天边的半轮明月，清晰地投射在假山石壁上，不带半点儿温度的男声随之传来，“为什么接近她？”
“呵。”赫连玄澈促狭地笑道：“她很有趣，不是么？”
闻言，那道男声陡然染上了一层寒霜，“我警告你，你若敢打她的主意，就别怪我不顾及这么多年合作的情分，翻脸无情。”
“我说兄弟，要不是我告诉你她的身份，你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她，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哼，一码归一码，你最好牢牢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
语落，假山石壁上的身影转瞬即逝，好似从未出现。
半明半暗的月光下，赫连玄澈看着前方冒着热气的温泉池水，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阴鸷冷冽。
……
陌瑶一路奔回书院后，越想越觉得自己流年不利，真该去庙里烧柱香，顺便烧死赫连玄澈那尊瘟神，丫的，看着就窝火。
从赫连玄澈出现开始，她的身体就一直紧绷着，刚刚又跑了那么大一段路，现在一放松下来，陌瑶便感觉全身都在冒汗，衣服贴在身上黏黏的，极不舒服。
不行，必须得洗个澡，不然她今晚是没法儿睡了。
跑温泉铁定不可能，她可不想回去自投罗网，陌瑶想了想，脚跟一转，便趁着夜色，摸去了书院的厨房。
虽然是住进书院的第一晚，很多地方都不熟悉，但她今晚找凉亭休憩的时候，便有经过厨房。
她猫着腰，仔细回忆着当时的路线，倒真被她寻到了厨房的所在。
好在厨房并没变态的被落上一把锁，陌瑶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厨房看起来并不大，她借着昏暗的光线，几步便摸到了灶台的位置，而后拿下灶台上的烛台，将蜡烛点燃。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四周围的光景，陌瑶跟着打量了几眼，发现这厨房虽不大，倒也干净整洁。
收回视线，她不再耽搁，开始动手烧热水。
陌瑶在府中虽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但她也坚信，没吃过猪肉，只要见过猪跑就行的道理，生起火来便干劲十足。
但她显然忘了另一个道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无感的，不管她对着那灶台内的柴火怎么吹来吹去，生出来的始终是浓烟滚滚，熏得她泪流满面不说，一张小脸都花了。
“咳咳……咳咳……”
再又一次吹火不成，反被吸进的一口浓烟呛得连连咳嗽后，陌瑶终于忍不住跑出灶台，冲出厨房了。
伸手扶着厨房外的围栏，她贪婪地呼吸着屋外的清新空气。
直到胸中最后一口夹杂烟灰的气息被净化干净，她才总算觉得自己重获了新生。
最后呼出一口气，陌瑶扯着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抖了抖，便要回去继续和那堆柴火奋斗。
刚转过身，她就被眼前晕黄的烛光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一张满是皱褶的脸在那烛光后若隐若现，一双阴森的眼，冷冷地盯着她。
陌瑶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脚下不自觉地往后连退数步。
“你、你是谁？”
像是意识到自己吓坏了人，来人将蜡烛从眼前移开，那张脸便渐渐清晰起来。
“小伙子别害怕，老妇是这里的厨娘，你可以叫我欧大娘，你们平时吃的饭菜以及洗漱用的热水，都由我来负责。”
或许是因为年老的缘故，她的声音显得分外沙哑，满头的银丝白发以及那驼背的身影也在清楚地告诉陌瑶，这位老妇人已经年过花甲了。
看着她虽满是褶皱但尽显慈祥的脸，陌瑶松了口气，无奈地笑道：“欧大娘，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么？”
欧大娘看了她一眼，拿着蜡烛转身进了厨房，“老妇就住在厨房隔壁，听到厨房里有动静才过来看看。”
陌瑶跟在她身后，又听她问道：“你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还没洗澡呢，想烧热水洗个澡，不然睡不着。”
“后山有那么大一个温泉池，你怎么不去那里？”
“呃，那个……”
陌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吞吞吐吐地瞎糊弄，“我、我不太习惯那种露天的……”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哪里逗笑了欧大娘，只听她边喘气边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这么容易害臊，老妇真是见识到了。”
陌瑶脸“腾”的一下燥热起来，红得几乎能滴出血。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老妇这就帮你烧桶水，你且先回屋等着去吧。”
欧大娘说着，又问，“对了，你住几号房？”
为区分开来，他们的每间屋子都标有序号。
陌瑶憨憨地挠了挠头，“不用了大娘，我就在这里帮您吧，这么晚还让您帮我烧水，我挺过意不去的。”
说着，她便主动去灶台那里清理了一下她刚刚制造的战场。
有了欧大娘的帮忙，一桶热水很快烧好。
想到自己糊里糊涂地忙了一天，总算能洗澡了，陌瑶不禁两眼放光地盯着那桶热水。
“好了，你就在这儿洗吧，老妇就不打扰你了。”
欧大娘一边捶着肩膀，一边蹒跚着走出厨房，临走前，还不忘帮陌瑶关好门。
她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间，她原本佝偻的背影忽然直立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也在瞬间变得清亮有神。
……
舒舒服服的洗完澡，浑身神清气爽，陌瑶因赫连玄澈而变得烦躁不堪的心情瞬间好转。
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脚步轻快地回到男学生所在的院落。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蛐蛐儿在草丛间恣意鸣叫，让这个夜晚显得越发宁静。
陌瑶小心翼翼地推开凤倾澜所在的房间门，蹑手蹑脚地闪身钻进去。
轻轻将门合上，她正要转身，突听一道沉冷却又显出一丝慵懒的嗓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
“这么晚，又去哪里鬼混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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