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东门口时，马车便不期然地被禁卫军手中的长枪拦住。
不待那禁卫军发话，马车的窗帘掀起一角，一只柔荑从里伸出，手中赫然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禁卫军一眼瞧见玉佩，纷纷单膝下跪，“参见御王殿下！”
马车内的人什么也没说，将手收回后，驾车的小厮便聪慧地重驱马车，车轱辘缓缓碾压着花岗岩铺就的地面，“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在这夜色中显得尤为清晰。
东宫门内又是一处神武门，从这里进去，便只能下车步行。
小厮将马车停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便跳下车辕，替马车内的人掀开车帘。
少顷，一个身着月白衫裙，脸上遮着一层白色面纱的女子弯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墨黑的长发披散肩头，发髻旁插着一只白色的梨花发簪，衬得那头发越发黑亮，莹润的耳垂不知何时穿了耳洞，羽毛耳坠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停在两颊边摇晃，轻柔地拂动着她脸上的面纱。
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如在清水下洗涤的宝石，黑白分明，明眸善睐，额前细碎的刘海随着夜风柔柔拂动。
驾车的小厮并非旁人，正是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的老陌，而这女子也正是换回了女装的陌瑶。
老陌看着她，有些迟疑，“小姐，你这么做又是何苦呢？万一……”
“我也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后悔罢了。”
陌瑶远目那深深宫闱，声音轻徐缓慢，如云似雾一般飘渺，“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当他得知我的身份，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这几天我又想，若他和我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天机阁的势力，那么我想，不管我是男是女，他都不会再在意了吧。可我，还是不甘心……”
“小姐……”
老陌还想再劝，却也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陌瑶安慰地冲他笑了笑，“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
说着，她又低声喃喃道：“就算他对我无意，我也相信，即便知道我犯了欺君之罪，他也不会为难我的家人。”
言罢，她转身朝神武门缓缓行去。
……
御书房内，灯火依旧通明，凤倾澜埋首在御案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奏折。
他已经在这里坐一天了……不，或者应该说，自从那日过后，他便一直在这御书房里，不知黑夜白天地坐着，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废，眼底更是现出了一片青黑色。
“皇上，先歇会儿喝杯参茶吧。”
随侍的公公从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里端过一个翠玉茶盏递给他，他却是看也未看，随口道：“嗯，放着吧。”
公公有些为难，犹豫再三，终是将茶盏放在了他的右手边。
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他略显担忧地提醒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寝宫歇着吧，这奏折您也已经看了一天了，当心累着身子。”
“不碍事。”
凤倾澜淡漠地应了一声，便拿起朱砂笔在奏折上勾写着什么，须臾，他合上那本奏折放到一边，欲要再拿起一本，却发现需要好几天才看得完的奏折已经被他全部看完了。
手停在半空，半晌，终是缓缓收了回来。
奏折已经看完了，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可他还是不想回寝宫。
他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日的场景，还有那人，惨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
心骤然钝痛起来，凤倾澜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的位置，幽深的眼底隐隐透出一丝哀伤之色，却又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时，一个小太监躬身快步走进来，跪下道：“启禀皇上，门外有一姑娘求见！”
凤倾澜蹙了蹙眉，显然不太待见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的女人。
那公公也是服侍过太上皇的老人了，最是懂得揣度圣意，当即问道：“是哪家的小姐？怎地不经传召就随意入宫？”
“奴才不知，只是……”
小太监迟疑半晌，如实回答，“她手中有皇上送给御王殿下的信物。”
这回，不待那公公说什么，凤倾澜便沉声道：“让她进来！”
“喳！”
小太监应声退下。
不多时，一白衣女子在小太监的引领下缓步走了进来，因一直低垂着脸，又有一层面纱遮掩，凤倾澜无法看清她的样子，只觉得这身影，异常熟悉。
她在御案前站定，便不再动作，公公当即呵斥出声，“大胆！见了圣驾还不下跪！”
白衣女子依旧不动，只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仆一接触到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清澈眸子，凤倾澜瞳孔骤然一缩，心霎时漏跳半拍。
无数个画面纷纷涌进脑海，让他的心漏跳过后瞬间加速跳动，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搁在御案上的手死死地拽成了拳头，他紧盯着那双眼睛，好半晌，方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嗓音略显沙哑，却不掩其中威严。
“喳！”
随侍的公公察言观色，当即带着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出了御书房。
须臾，偌大的御书房便只剩下这一站一坐的二人静静凝视彼此，烛光晕染下，好似一幅画。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流逝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仿佛只要一发出声音，这幅画面就会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女子弯膝，缓缓朝他福下身子，面纱下的粉唇微启，“臣女陌瑶，参见皇上！”
这声音如黄莺婉转，如银铃清脆，只是简单的一句请安，却惊得凤倾澜瞬间从软椅里弹跳起来。
放在御案上的手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扫到一旁的翠玉茶盏，“砰”的一声，茶盏碎落一地。
他似毫无所觉，只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陌瑶，幽深的眸底掩映出一片浓到化不开的震颤，双腿却像是有了自主的意识，带着他离开御案，缓缓朝她走了过去。
随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陌瑶蝶翅般的眼睫也在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着，她双手不自觉地纠紧了衣袖，泛白的指尖足以证明她此刻紊乱的心跳，全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终于，凤倾澜站在了她的面前，两人此时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凝眸看着她，凤倾澜骨节分明的手一点一点的，缓缓伸向了她的耳畔。
指尖轻轻一挑，面纱滑落，一张清丽的容颜顷刻映入眼帘。
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尽管早已猜到，可当亲眼看到的时候，凤倾澜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眸皓齿，肤若白瓷，此刻站在他身前，离他不过咫尺远的女子，不正是这几日来，一直出现在他梦魇中的陌尧？
不，不是陌尧，而是……
陌瑶？
短短一瞬，他眼中的震惊迅速被莫大的狂喜取代。
他该想到的，他早该想到的，陌尧是陌瑶，她是女子！
陌瑶低垂的眼眸错过了他此刻的神情，她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身子却陡然落入一个温暖到让她几欲落泪的怀抱。
凤倾澜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力道之大，仿佛是想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一辈子不分开。
“瑶儿……瑶儿……”
他在她耳边不断地轻唤着她名字，一声又一声，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却听她轻声道：“皇上，臣女是来，和你告别的。”
淡漠疏离的一句话让凤倾澜身形一震，心一下子慌了起来，他松开怀抱，着急地想要解释，“瑶儿，对不起，我……”
话到嘴边，他却惊慌地发现，那解释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忽然，斗笠男冷漠无情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未免皇上会过河拆桥，这药，就麻烦皇上吃下去了。”
对了，是那药，那药一定有问题！
见他眉头紧蹙，陌瑶只以为他是为之前欺骗她的事情道歉，不由苦涩一笑，轻缓道：“其实你当初，大可不必如此，别忘了，我是你的伴读啊，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全力助你，只是，为什么要欺骗呢？你应该知道，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感情被欺骗，被利用……”
是了，她从一开始便说过，若是感情被欺骗，她会恨他！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切竟会成真，她盲目地倾尽了她两世的感情，到头来，却只换来他一句，他不过是在演戏。
她不甘心，她想要让他后悔。
反正她已经不会再爱上其他人，所以，无论失去什么，她都要让他后悔！
思及此，她再不迟疑，伸手一把将他的脖子勾了下来，随后仰起头，主动送上了自己莹润的粉唇。
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凤倾澜微微怔忪，随即，被一片喜色淹没。
不假思索地将她抱紧在怀，他扣紧她的后脑勺，攻城略地一般，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唇舌交缠间，吻得难分难舍。
倏地，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步履略显匆忙地朝御书房中，供他休憩的内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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