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玄澈沉默地凝视了她半晌,终是转身离去。
直到屋外再没有丝毫动静,陌瑶才睁开眼睛,空洞的眸光木木地看着冰冷的墙壁。
许久,那无声的空洞,慢慢沉淀出蚀骨的恨意,以及复仇的决心。
……
在床上休整了大半天的陌瑶,精力总算恢复了七七八八,最起码,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时值傍晚,碎成两半的玉镯依旧散落在床脚,橘红的晚霞透过窗棂洒进这间不大的屋子,正映照在那玉镯上,柔和光芒,却依然点不亮它原有的光彩。
陌瑶未看一眼,缓步走出了这间小茅屋。
这里是一间被栅栏围成一个小院子的农舍,坐落在山脚下,回头便可看到苍翠秀丽的山间景色,声声鸟语悦耳,泉水叮咚。
院子的左边开垦出一片菜园,里面种了一些时令蔬菜,右边搭了一个草棚,草棚下是一个简易的灶台,灶台上炊烟袅袅,有一个老妇人正在那里生火做饭。
四处不见幻香和其他人,她便上前打听了一番,老妇人不知道其他人,只道:“那个照顾你的姑娘说你爱吃梨花羹,就去屋后面的山坡上摘梨花了。”
闻言,陌瑶心神一动,“山坡上,有梨树?”
“是啊,还是雪梨呐,很甜的。”
老妇人一边说着,一边翻炒着锅里的小白菜,阵阵菜香随风飘散,引得人食指大动。
陌瑶没再说什么,问她借了一把刻刀,便朝这农舍后面的山坡行去。
她记得,爹爹和娘亲最喜欢的,也是梨花,所以她想用那些梨花,给爹娘还有老陌立一个坟冢,因马车也跟着坠下了悬崖,所以现在,她连给他们立衣冠冢都做不到。
到了梨树下,却不见幻香,想来是回去时和她错开了路。
担心天黑后看不太清,陌瑶抓紧时间,找到三块厚厚的木板,便坐在树下,专心地刻起字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月亮占据山头,三座简易的坟冢才总算立好。
纯白的梨花如午后积雪,一簇簇地盛放枝头,陌瑶站在梨树下,站在爹娘的坟冢前,呆呆地,站了许久。
突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很熟悉,分明是听过的。
她恍惚地回头,便见一道娉婷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朝她走近。
“沛凝?”
陌瑶诧异地看着她,又想到赫连玄澈,随即皱眉,“你和赫连……”
“我们要回北樾了。”
沛凝低头看着属于陌太傅的坟冢,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却让陌瑶更加震惊,“回北樾?可他不是质子?”
沛凝哼笑一声,“呵,质子又如何?只要他当上北樾国君,凤倾澜一样奈他不得。”
陌瑶蹙眉不语。
虽说被当成质子送来东霖,就相当于赫连玄澈已被北樾视为弃子,但她从不认为他真就是弃子,相反,她还觉得他这个人深不可测,在东霖的这些年,他也一定探得了许多关于东霖的事情,凤倾澜势必不会让他重回北樾。
可现在,他们怎会这般容易就逃出帝都城了?
像是猜到她想些什么,沛凝淡声道:“原本我们已经做好被发现的准备,谁知这个时候,你成了凤倾澜唯一追捕的目标,也因此,我们这一路都很顺利,又因为我们是回北樾,而凤倾澜的追兵定会往南翼的方向,所以即便你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也依旧安全。”
微微一怔,陌瑶默然低眸,却听她话锋一转,“但是,现在安全,不代表以后也安全,离北樾还有近一个半月的车程,这期间会发生什么意外我们谁都不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不要拖累他。”
身形一颤,陌瑶拽紧了拳头,“为什么?”
她不是有多希望可以和他们一起走,她也不屑接受旁人的施舍,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连到了现在,在她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她对她依旧这样无情?
眸光微闪,沛凝一动不动地看着陌太傅的坟冢,声音波澜不惊,“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很讨厌你!我讨厌你无忧无虑的笑容,讨厌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要来和我做朋友!明明我们都是他的女儿,你却可以锦衣玉食,而我,每天只能吃草根野菜,你可以住那么大那么好的房子,我却只能睡在破屋里……我以为,在你得知我也是他的女儿后,一定会央求他让我认祖归宗,可是……你没有……”
侧头看着陌瑶渐渐变得苍白的面颊,她淡然质问,“陌瑶,在你心里,真的有把我当做姐姐么?”
明明她的声音很平淡,甚至听不出情绪起伏,却仿佛一把重锤,重重击打在陌瑶的心上。
她说得没错,她的确没有做到这一点,明知道她也是爹的女儿,她却从未想过让她认祖归宗,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肩胛骨下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她深吸口气,声音清浅,如云似雾,“你放心,我明天就离开。”
说罢,不再看她,她转身离去。
……
回到小茅屋,陌瑶一边慢慢吃着幻香特意给她做的梨花羹,一边和她商量着明天离开的事情。
幻香不觉意外,但想到她的伤势还未痊愈,不禁担忧道:“一定要明天就走么?你的伤……”
陌瑶淡淡地打断她,“无碍,总归不是什么致命伤,不会有事儿的。”
幻香知道,一旦是她决定的事情,就一定不会随意更改,便也不再劝阻,只暗暗提醒自己,路上一定要多加注意她的身体状况。
想了想,她又问道:“那我们是要去南翼找大少爷么?”
或许不用找,在路上应该就可以碰到来接应他们的人。
她这样想着,却见陌瑶缓缓摇头,“不,我们不去南翼。”
“为什么?”幻香愕然。
陌瑶低眸不语。
她原本去南翼,是想在陌以宸的照料下,安顿好爹娘,既然现在爹娘已经不在了,她也没必要再去。
比起南翼,她更想去幻雾谷,拜仙姑子为师,当初她给那支竹哨,她还一直收在身上。
她已经想明白了,要想保护自己,保护最重要的人,空有医术是不行的,她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才不会让悲剧重演,也只有变得更强,她才能……替爹娘报仇!
见她不愿多说,幻香也不再多问,总之,不管她去哪儿,她都会跟着。
将梨花羹吃完,又喝了一碗补血的汤药,陌瑶便有些困乏了,正要洗漱一番就去休息,却见幻香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那摔成两半的玉镯。
“小姐,这镯子是我在你床边捡到的,不知道怎么会摔碎,看来是没用了,要不要拿去丢掉?”
幻香一直觉得这玉镯的出现很是诡异,但陌瑶似乎对这玉镯情有独钟,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定会时刻戴着,所以在发现玉镯摔碎以后,幻香才没有贸然将它扔掉,而是想着先询问一番。
起身的动作一滞,陌瑶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玉镯,便垂下眼睑,轻轻点头,“嗯,没用了,丢掉吧。”
虽是这般说着,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桌沿。
闻言,幻香不再迟疑,将桌上的空碗收拾一番,便要离开。
“等等……”
就在她即将走出屋子的时候,陌瑶低垂着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声音有些暗哑。
幻香回身,面露疑惑,“小姐?”
陌瑶闭了闭眼,颓然道:“把镯子留下吧。”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气音,叫人听不真切,于是,她又重复了一次,“把镯子留着,或许,还有用。”
是了,还有用。
这是凤倾澜曾经出现过的证据,是他害死爹娘的证据,仅此而已。
……
翌日,趁着天还未完全亮的时候,陌瑶和幻香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幻雾谷地处东霖、西岐、北樾的交界处,但却属于三不管地界,谷中常年被一层浓雾笼罩,那浓雾伴有毒性且易致幻,若无谷中之人带路,并予以解药,擅闯幻雾谷的人,必死无疑。
因行李、银钱、药材等物品都在那辆坠崖的马车上,陌瑶和幻香除了习惯性带在身上的几钱碎银外,几乎是身无分文,赶路的速度也因此被耽搁了不少。
未免那点儿银子支撑不到幻雾谷,两人亦是省吃俭用,却还是抵不过银子哗哗地流。
陌瑶觉得,再这样下去,可能她真的需要用医术来赚取路费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连日来风餐露宿的奔波让陌瑶原本就未痊愈的伤口渐渐恶化起来,更是出现了伤口发炎的症状。
伤口发炎引起高烧不断,尽管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银子,她们的处境也还很危险,担心陌瑶的幻香还是选择在大城镇里找了一间客栈,安顿好因高烧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陌瑶后,她便急急忙忙地去药铺里抓药。
就在她走后没多久,一群手拿画像的官兵冲进客栈,将客栈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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