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中的泪光点点凝聚，让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金线盘绕而成的五爪金龙似是活了过来，长大的口中一片血也似的鲜红，抬头看向那比记忆中整整年轻了十岁的父皇，凤灵柔的泪落得更急了。
她终于还是要见到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见到……
对于眼前这位父皇，凤灵柔有着复杂到了极点的感情，她濡慕他，一如她恨着他。恨他的冷血无情，恨他用自己作为筹码……
可童年的欢笑不是假的，可他对她宠爱也曾让她的心如同被金色的阳光包围着，暖得让人心里发甜。
目光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落在那铺满的金砖的地板上。这光洁的石要经过几日几夜的烈火焚烧，才能有这样的坚固，这样可以照人的光泽。
想来，那滋味也是不好熬的吧？
这般的耀眼背后，有着这样的疼痛，这样难以忍受的煎熬……
泪珠滚落，如同一颗晶莹的珠滚轮在金砖之上，瞬间便裂做了几瓣，又掉了回去，细细碎碎的汪成半弧的形状。
“柔儿可是舍不得父皇？”凤戾天看见了凤灵柔的眼泪，脸上的神情愈加慈爱了起来。这是他曾经最心爱的女儿，他捧在手中的明珠。
如今，她就要出嫁了……
嫁给一场注定是悲剧的命运……
凤戾天的眸子一黯，“帝王无家事……”仿佛是轻声的叹息一般，他口中低声吐出这几个字。含糊且声音极低，然而站在他对面的凤灵柔却听得清清楚楚。
或者说，并非听得清楚，而是太熟悉这句话了。
她曾听过多少次这话语？一百次？一千次？她不记得了。
但她却清楚的记得这句她从来没有起过任何疑心的话。
何其可笑，她以为她拥有的幸福，原来都不过是家事。而帝王从来没有家事……
当事关国家的安危之时，他毫不迟疑的把她推了出去。作为帝王也许他是正确的。
可作为一个父亲呢？
凤灵柔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那寒意从她的心头升起，一直蔓延到了全身，连指尖都是冰冷的……
凤戾天却似丝毫不曾察觉，只是朗声说道：“苏龙魏虎！”
殿外便有两个高大健壮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身东晋国的侍卫打扮只不过干净利索，却都是器宇轩昂。
凤灵柔在听到苏龙的一瞬间，只觉得有一桶冰水当头泼了下来，接下来凤戾天所说的话已经一句都听不见了。
一步，咚！
两步，咚！
三步，咚！
皂色的短靴踩在地上，脚步声便如同砸在了凤灵柔的心上，一声声，都是仇恨。
如此熟悉的画面，她记忆中那双踏着满地的血泊而来，浑身浴血，仿佛是地狱之中走来的修罗煞神。
凤灵柔抬起头来便看到了苏龙的脸，记忆中那扑鼻的血腥之气似乎是在一个瞬间又一次铺天盖地的袭来，腥甜的味道，让人几乎要作呕，口中泛起的却是苦涩的滋味。
那张脸……
那张她每个噩梦之中都会出现脸，如同千万年的冰霜凝结着，冷得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来。
凤灵婉的手紧紧握成了拳，连手指都有些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手掌之中。
她要杀了他……
凤灵柔心中只剩下了这样一个念头，她必杀了他！
麟儿甚至没来得及再唤她一声娘亲……
那逐渐失去温度的小小的，软软的身体，那因为剧痛而不断抽搐着的手脚……
那是她的儿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原本有机会的，她看得出来凤戾天已经有些不忍了，可都是他，都是他的一句话！
对于皇帝和皇后，她毕竟有着太多的美好回忆，有着太多记忆中的甜蜜和宠爱，她的愤怒和怨恨中都掺杂了太多的纠结。
可对于眼前的苏龙，凤灵柔却是全然的仇恨，刻骨深仇。
等她到了金雪国，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苏龙，给她的麟儿报仇。
凤灵柔的一双眸子没有一刻离开苏龙，恨不得他能血溅当场。她用目光一刀一刀凌迟着苏龙，双眸之中尽是恨意。
“此二人是朕身边的护卫，一向得用。就由他们两个人领队护送你去金国，朕也就能放心了……”凤戾天的声音中充满了温柔的暖意。
仿佛他仅仅是一个为女儿安全考虑的父亲，将自己最好的侍卫给女儿，以保护她的安全。
仿佛他是在意她的安全的一般。
“宁国公主与金国国君缔结姻缘，普天同庆。从今而后两国即为亲眷，守望相助，永休干戈！”秉礼太监的声音略有些尖利，凤灵柔只觉得刺耳。
永休干戈……
好一句曾让她深信不疑的永休干戈……
她以为她是带着国泰民安的宏愿，为东晋也为金国开万世之太平。却不料她带去的是血腥与杀戮，带去的是金国灭国的命运。
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殷舷哲，感觉着他胸膛中跳动着的心房。这才是她的所求，不是什么国泰民安，不是什么万世太平，再也不会了，她再也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了。
即使战争终究要来临，这一次她也会一身戎装的站立在他身旁，同他并肩作战，与他生死相依！
这些鬼话她再也不会信了，再也不要信了。
终次一生，她只相信他一个，只依恋他一个……
这是她的父皇和母后为她做的选择，他们为她选择的男子，她便听从，她便从此以后以他一人为天。
她便会殚思竭虑只为他一人！
这世上原来只有他一人值得她如此做，值得她倾尽全力去爱去守护。
她抬起头来，看向的殷舷哲，双眸中的泪水已干，嘴角微微上扬着，她终于还是嫁给他了，只要能如此，便好……
这一次，她会守护好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夺去了，她会好好把握的。一切前生犯过的错，她都不会重犯。
她只求，能与他白头偕老，与他地久天长。
跟随殷舷哲一起谢过了父皇的一番好意。她安静的站立着，等待着皇后临去前最后的训诫。
上一世的她此时还不懂得，不懂得一个母亲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女的。但这一世，她懂得了。
皇后给她的宠爱与关怀原来从来都不曾到达心底……
她端庄，她高雅，她华贵……
可她却只是个如此的皇后罢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娘亲，她与她之间甚至没有母女间才有的对话，充满了亲昵的母子之谈。
而非一个皇后对公主在说话……
“我儿此去要恪守妇道，和睦后宫……”皇后的话语温婉动听，言辞光明正大，满满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侍亲以孝，接下以慈……”
那是一整篇的训诫，上一世她听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光景，也哭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光景，这一次，她不想听了。
这些辞藻华丽的微言大义，这些骗人的鬼话！
凤灵柔从殷舷哲的怀中转过身来，对着皇后盈盈而拜，成功的打断了皇后还不曾说完的话。
“儿臣多谢皇后娘娘教导，必定恪守妇道，牢记三从四德！”凤灵柔的声音有着同样的温婉和端雅，只有最后那一句略略拔高了语调。
她相信，皇后听得懂！
皇后脸上那端庄的笑一凝，目光中流露出了深深的失望之色。她终究还是做了选择，选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个选择……
皇后无声的叹息着看向了凤灵柔，却见她的双眸中划过一道寒光，仿佛那眸子化作了一秉出鞘的利剑，闪烁着耀人眼目。
携了殷舷哲的手，凤灵柔一步步的走出了这生活了十四年的宫殿。每一步都是一层解脱，每一步都舍弃一段回忆。
一步步，她将走向自己期盼已久的生活，那些她渴望之极的日子。
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白玉般的小手，那温度从他的手心传来，让她越来越觉得温暖。
她要走了，跟他一起，走向她的人生，她曾经拥有过的，让她幸福之极的一切。
宫殿的大门徐徐打开了，一阵清风从殿外吹来，吹散了殿中那略有些沉闷的香味，清新之极。
凤灵柔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穿过跪拜于地为她送行的宫人，穿过了朱红色的宫墙，穿越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个她曾经生活过十年的地方。
凤灵柔转头对着殷舷哲一笑，如同阳光刺破了层层迷雾，展露出了最动人的金色光芒。
殷舷哲几乎要迷失在着醉人的笑容之中时，凤灵柔却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皇帝和皇后二人再拜，“金国皇后拜别东晋国皇帝、皇后。此一去山长水阔，今生或不能再见。”
但愿得，不必再见，不必再一次兵戎相见。
凤灵柔抬起头来，娇艳如同春花初绽的面容上凝满了郑重之色，众人只觉得眼前这张脸比天上的太阳都更加明亮炫目，却见凤灵柔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双眸中全然是坚定。
她的声音如同花溪之下刚溶解的冰霜，带着冷意，却寒冷中带着艳，如同一曲天籁般在众人耳边响起，“儿幼承庭训，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定然不辜负东晋国皇室教导，令我金国国富民强！”
凤灵柔的话语铿锵有力，令在场的众人无不震撼。这样娇媚的容颜，这样如同仙乐一般动听的声音，可她说的却是……
她在公然说自己要与东晋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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