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那一面夔王旗在最早的王离世后被悬挂在了王宫宫墙最高的城楼上,有专人持着同时代留下的号角,每当有战事凯旋时,号角便会被吹响,响彻宫墙内外。因而,宫墙上的号角声被辰人视为凯旋之音,华阳第一次听到凯旋的号角是在两岁,凯旋的将士威风凛凛的自宫门而入,瞧得人热血沸腾。
华阳心生向往,若是自己也能如此就好了,好神气,日后自己也这般了,便不会有人敢欺负自己与母妃了吧?
华阳想习武,然而这有点难,王姬要学的是如何主持中馈,甚至纺线织布,就是不用习武。自然,辰国例外,特殊的历史使得这个国家民风彪悍,女子习武虽少,却也不罕见。然而华阳是庶女,又不受宠,想习武,难,根本没人会帮她找习武的师父。
华阳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定下了目标,辰国民风彪悍,每个公子成年都要上战场,也因此辰国公子的英年早逝的比例是列国中最高的。为了增加存活率,辰国的每一位公子三岁起就习武,华阳决定去偷师。
偷师了两年,没什么效果,别人是拿着刀剑比划,实战,华阳只能自己摸索,根本学不到多少东西,这种情况直到进入泮宫才得以改善。
泮宫是辰国宗室子弟与公卿世族子弟读书习武的地方,读书,也习武,重点是习武。
辰国特殊的情况导致文治国策基本被外来士子包揽,军队与地方由新氏族与老氏族包揽,三权分立,井井有条,因而泮宫子弟的重点学习内容是如何治理地方与打仗。华阳总是往演武场跑,不免被人注意到,贵族郎君们瞧着她小小年纪便瞧得出日后精致艳丽的五官,虽不讥讽,却也自眸子里流露出了轻视,除了泮宫的云傅者。
云湛云傅者,云氏一族的年轻族长,以及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
泮宫的郎君们,日后都是要上战场的,找个没上战场的人来教他们,始终不靠谱,因此辰国泮宫教学生武艺的傅者全都是上过战场的武将,至于武将哪来那么多时间?自然是谁人在王城就睡上。
云傅者是在王城呆得最长的将军,也是泮宫半常驻的傅者,不用出征时每个月都要来泮宫十次八次。
云湛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嗯,挺软的。“小丫头为何想习武?”
小家伙想也不想的回道:“习了武,日后立下战功,谁也不能再轻视我了,我想怎样就可以怎样。”为何习武?这个问题小家伙根本不用想。
“你想要别人尊敬你,只有战功可不够。”
“那还需要什么?”
“尊重他人,永远不要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自尊,若你不尊重自己,为了旁的人或事轻贱自己,违背自己的本心,那你日后战功再彪炳,也不会有人真心尊重你。”
小家伙一脸的懵。
云湛轻笑,他忘了,这孩子还小,不是他那个被宠坏的妹子。“不明白也无妨,放在心上,日后慢慢琢磨便是。”
小家伙被云湛的微笑迷得有点晕,云傅者真好看,但还是记得基础礼仪。“喏。”
“想习武的话,便去挑一柄趁手的武器,日后习武当风雨无阻,不可懈怠。”
小家伙激动了。“傅者的意思是?”
“你可以一同习武。”
小家伙激动的道:“喏!学生定勤习武,绝不懈怠。”
武艺、兵法,小家伙追着来泮宫教学的将军们求教着,一晃七年,将军们无语的发现,整个泮宫里学得最好最认真的竟然是个丫头片子。狄族扣边,一番思量,将军们推荐了丫头片子领兵,教了那么多年,不让小东西学以致用,莫说小东西忍不了,他们这些当师傅的也忍不了。
与狄族的战争旷日持久,打了足足两年,再回到王城时,她已然是战功赫赫、无人敢轻视的王姬,封地华阳,王族最尊最贵者。
庆功宴上得知云湛至今未曾再娶,她心中窃喜,面上却随口的问:“宰辅至今无嗣,为何不娶妻?”
“我妻子仍在人世。”
华阳讶异,尧阳之战后云湛的妻子便销声匿迹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竟还活着。“那怎不曾听说?”
“我惹恼了她,她便回娘家了,不过也无妨,我迟早会哄好她的,嫡嗣也会有的。”
瞧着云湛俊美容颜上的理所当然,以及瞧着自己艳丽容貌时有对袍泽的欣赏却独无对美人该有的欲望或迷恋的眸子,华阳默然,不愧是一代名将,滴水不漏啊。
十七岁的年华,被辰王给催婚催得头疼,却也知,再不成亲,辰王就该赐婚了,而云湛的妻子仍未回来。
“云湛,我心悦你。”
被美人突然告白,云湛非常平静,无法不平淡,自十二岁起向他表白的女子太多了。郎君,我心悦你,这话听太多,耳朵里都快生茧子了。“可我一直拿你当女儿,每每看着你,我都会想,若我当年辛勤些,指不定女儿都与王姬一般大了,定比你更美。”
华阳艳丽的脸上是大写的懵:“……”
虽然懵,但这不妨碍她理解云湛的意思,婉拒罢了。
虽然难过,但华阳也没太惊讶,她已经等了三年,然而三年来云湛始终如没有苍蝇的蛋一样,无缝可钻,她也只是想最后一搏罢了。只是被云湛婉拒在她的预想之中,然而这婉拒的方式,她便是不死心也死心了。
嫁不成最想嫁的人,那么嫁谁还有区别吗?
烈王给她挑了一堆候选人,有画像有家世人品的信息,挺细致的,唯一的问题是,全是亲王的氏族子弟。
华阳将帛画全扔了。“我记得鄜侯的嫡长孙已年二十,可有成婚?”
烈王愣了下。“未曾。”
华阳一锤定音:“就他了。”
烈王险些喷了。“女儿,就算你厌恶寡人,也不应如此轻忽自己的婚姻。”哪怕王姬想和离就和离,也不能这么不挑,鄜侯的嫡长孙可是个残疾。
“我意已决。”
烈王最后还是赐婚了,全当弥补这个女儿少时在后宫吃的苦了。
大婚之日,鄜侯府与王宫皆张灯结彩,一片喜色,华阳着玄色纯衣纁袡礼服,头戴“次”,以“纚”束发,插尺长的笄,愈发艳丽不可方物,然而脸上却没半点新嫁娘的欢喜与期待,唯有平静。
因着大婚,且是娶王姬,孟览也被好好的打理了一番,头戴爵弁,玄端礼服,缁衪纁裳,白绢单衣,纁色韠(蔽膝),赤色履,不看脚的话,端的是清俊不凡的一位偏偏郎君。
相比起华阳的平静,孟览显然有些紧张,也能理解,面对着华阳凌厉的气势,但凡正常人都会紧张。
繁琐的正婚礼结束,华阳立马就脱了身上沉重的礼服,看得孟览一愣一愣的。
“王姬……”顿了顿,孟览还是改口了。“夫人。”
华阳拔着头上的长笄,随口问:“有事?”
“您……”
华阳回道:“礼服太沉太麻烦,之前看在正婚礼没结束,我忍了,如今正婚礼既已结束,我自不必再忍。”婚服之繁琐,华阳特别想让始作俑者体验一回,如果它还没作古的话。
孟览愣住,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回答。
正婚礼后不过半个月华阳便大抵猜到了孟览的腿是怎么回事,这鄜侯府有够乱的。
鄜侯本人还好,奈何年纪太大,早年戎马征战受了不少伤,去了温泉庄子疗养,府中都是鄜侯世子在做主,而鄜侯世子,少时还好,长大后却是越来越荒唐。妻子在世时宠爱妾室,将妾室抬得比妻还高,生生气死了妻子。若非鄜侯不赞同,且姬妾出身太卑微,世子妇又出身贵族世家,他敢将气死世子妇的姬妾扶正,两个氏族定然成血仇,否则姬妾早已被扶正。不过,哪怕不能扶正,若嫡长孙没了,庶子也是有上位的机会的,在辰国,只要满足一定条件,又无嫡嗣,贵族爵位也可由庶子继承。
华阳对还活着的孟览由衷感慨:“我真好奇你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孟览难得的露出了歉疚之色。“……抱歉。”
华阳摆手。“不用说这个,我打算择日搬出去,你可要一同?”
孟览愣了下:“搬出去?”
华阳颌首。“我有自己的府邸,既然在这住的不痛快,自然要回让我住得痛快的地方。若你不怕闲言碎语,可一同。”
孟览默然片刻。“我愿。”闲言碎语有什么好怕的?又不能杀了他,他这些年的闲言碎语听得还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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