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坐船到澜郡,结果……离开邺城没几百里就下船了,流民跑到了这里,也将瘟疫带到了这里,她要挑战疑难杂症,需要找现成的病人看了解现在正在爆发的疫疾是什么症状,并不是专门为了澜郡去的,既如此,半道上看到了病人,也就没必要再去澜郡了。
在哪不是研究?有病人就行。
阿珩潇洒的跟大船上被强征来疫区的医者们挥手告别了。
到处都是流民,澜郡水灾,田地自然颗粒无收,没有食物,庶人为了活下去自然会背井离乡去别的地方寻找生路,然后路上没有食物,便会似蝗虫似的,见什么吃什么,树皮草根也不放过。阿珩下船后就没见到多少草,须知离国的地形以平原为主,多水,草长得很快,然而这地上除了土壤还是土壤,蝗虫也未必有这般夸张。
还有那些树木,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树不要皮却是必死无疑。千百年的古木失去了树皮,便似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壮汉剥光了衣服的少女,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阿珩不自觉的摸着身上的毒,这种情况她不陌生,多年前在沧水她就碰上过这样满目疮痍的景象,且有与之伴生的“惊喜”——人皆相食。
想了想,阿珩还是没碰毒,身上带的毒也就几斤,用一点少一点。
阿珩的手移到了腰间青铜剑的剑柄上以保证随时都可以拔剑,这柄剑是出门时云洛让她带上的,用剑杀人虽然比用毒杀人费力,但毒用完了,人也就没有抵抗力了,用剑却不然,能一直杀下去。哪怕力竭了,只要在力竭前将眼前的敌人给干掉便可以休息了,休息了便可继续杀下一波。
值得庆幸的是,阿珩一路上看到过不少惨象,但还没到人皆相食的地步,她也就不用杀人了。
阿珩颇为讶异,什么情况?流民多到这份上,人尽相食未必,但易子而食并非稀罕事,怎么一桩都没见着?
阿珩在县城的门口找到了答案,此地属鹿县,土地肥沃,水草丰茂,因此有大量的鹿群的生活,是很多王侯贵族最喜欢的地方。鹿的全身都是宝,而那些贵族挺喜欢鹿血佐酒,鹿茸、鹿鞭之类也很喜欢,因此在此地都有别庄田产,非常富庶。
不过,再富庶,钱粮也不是地方官与百姓的,而是贵族的。根据阿珩、清以及苍凛加起来好几百年的经验,越是这样的地方,灾情越严重,哪怕原本是小火,最后也会变成大火,但也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来。
原因?
贵族永远都不缺奴隶,多多益善。灾年时,百姓为了活下去,卖儿卖女以及自卖的价格都很低廉,跟白送没什么两样,只要给一口饭吃,不饿死,它们便愿意卖身为奴,子子孙孙永世为奴。
因此,贵族不会赈灾,甚至会推波助澜加重灾情,贪墨赈灾粮什么的,太常见了,反正就是要灾民活不下去,然后他们就可以出面仁慈的买进大宗奴隶给陷入绝境的百姓一条生路,让百姓感恩戴德的给他们做奴隶。
阿珩听云洛分析过贵族的这些套路,辰律严禁赈灾很大一部分就是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未免事后收拾烂摊子,不如一开始就把路给堵死。每逢灾年,出现流民时便大兴土木,修建水利修建道路,反正没有工程也要找点工程出来。赈灾粮敢贪墨的人不会少,但土木工程的钱粮,谁敢伸手就是夷三族的重罪。
为一点蝇头小利搭上三族上千人的命,不值当。
不过辰国的做法虽然解决了流民活不下去的问题,却也有个后遗症:国库永远都是空虚的,必须不断对外征战掠夺钱粮。
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如辰国一样数百年如一日的尚武好战,在天灾时赈济灾民是大部分国家的做法,虽然问题也不少,但百姓的要求很低,对付它们,风险比对外征战要小。
只是,没记错的话,云洛打听了不少情报,离国这次灾情挺重,澜郡是重灾区,却不是唯一的灾区,云洛做过预计,此次陆陆续续产生的流民至少一百万。
贵族若再玩那一套,火势势必控制不住,说不得又是一出民变。
稷阳之乱的民变虽然被镇压了,但死了很多人,血流得稷泽都被染成了红色,可比较起来的话,稷阳之乱的民变只在稷阳郡,没烧出稷阳郡,把暴民给杀光了也就没事了。可这一次若有民变,必定是星火燎原,离王若真敢如对付稷阳之乱那般将百万灾民给杀了,那离国的国祚也到此为止了。
难道离国地方贵族长了脑子,知道这回局势不同以往所以没趁机发财?那也不对,云洛能够分析出流民数量是因为动用了辰国埋在离国的所有情报网,这些贵族的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及得上一个国家的情报网。不知道具体情况,自然不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以贵族世家的尿性,没那么容易放过这个机会。
阿珩着实好奇的看着鹿县城外的忙碌的棚户区,鹿县的城门关得死死的,城外全是流民,根本看不到头,全是人头。却未有哀鸿遍野之景,所有流民都在用木料、茅草修建简易的屋舍,城墙下有一排大锅正在蒸食物,流民排着队领蒸好的食物,井井有条。
阿珩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抱着好奇,阿珩在棚户区溜达了一圈,发现棚户区收拾得很干净,男人在修建新的屋舍,妇人在烧水,老幼在清理环境,不时会有胥吏来检查卫生程度。
看着没有任何屎尿痕迹的街道,阿珩在心里给鹿县的县令打了勾。聪明,已经产生了的疫疾病人那是没辄了,但保持环境整洁的话,疫疾便很难再扩散开来。
不喝生水、用石灰水每日沐浴、剔干净流民身上的毛发(虽然光头不太好看,但头发回头还会再长,目前保命要紧)……林林总总,全是防疫措施。
找了一圈没找到任何疫疾病人,阿珩默然须臾,该不会被烧了吧?
一打听,没有,有个叫医揆的医者向县令进言将所有病人给单独隔离了,因此在这里看不到。
医揆?
那不就是那个崇拜自己老爹,恨不得将自己这个老爹一生之耻塞回娘胎回炉再造的那个医者吗?
难怪这里的防疫做得这么好。
打听了隔离区在哪,阿珩溜溜达达的去拜访故人了,虽然十四年前在沧水彼此相处得不是很愉快(不是谁都能接受阿珩兴致勃勃的拿活人做试验,弄死一个又一个病人的风格),但到底是生死与共过,多少有点交情。
阿珩没能见到医揆,隔离区允许医者以外的人进入,便是医者也只能进不能出,连平日里送饭食都是外头的人扔进里头的。
阿珩见到了鹿县县令,县令大人年纪不小,不过还没蓄须,想来没过三十岁。阿珩瞅了瞅他的骨龄,二十九岁了还是县令,应非贵族世家的子弟,贵族世家的子弟担任县令只是镀金,渡完金就走,普遍是弱冠之龄,也可能弱冠都没有,还是半大的孩子。而二十九岁这个年纪,贵族世家的子弟要么是封疆大吏,要么是朝堂上的公卿大夫,反正不可能还是一个小小的县令。
且之前阿珩也打听过了,这位县令在鹿县已经蹲了八年,始终升迁无门。唔,他如今也不用愁没有背景与后台无法升迁的问题了,因为他把鹿县所有贵族庄园给抢了,若非如此也养不起外头那么多流民。虽然如此救了很多人,但他也把那些庄园的主人给得罪了,庄园里的确是有很多粮食,也的确准备给流民,却不是用来白送流民的。
此次的事过了,县令全家不死光光,必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可能事情还没过他就已经全家死光光了。
新的问题比无法升迁更令人愁,不过县令脸上没有愁苦,只有一抹死志。阿珩估摸着,他应该将家眷都给送走了,可能已经不在离国了,鹿县向北六百里就是齐国,跑路什么的,很方便。
县令是来找医揆的,他不能进隔离区,因此每次找医揆都只能隔着临时筑起来的隔离墙说话。
在等医揆出来时县令也看到了阿珩,没法不注意到,虽然因为他的命令,鹿县所有人都保持着干净,但干净并不代表整洁。阿珩身上的衣服很干净,也很整洁,且……那衣服的料子是鲛绡,县令曾在世家子炫富时见过那些贵族拿出来显摆的鲛绡,与阿珩衣服料子是同一种,一尺见方便需十金。
比衣服更显眼的是阿珩的长相气质。
“……那家伙啊,就是个奇葩,穿着一身整洁干净的素衣能活生生传出丧服的感觉来……五官深邃,迥异华族,皮肤苍白,一双纯黑色的眼睛更是又大又亮,亮得跟鬼似的,整个人宛若一只苍白阴郁的鬼……”
县令比对了下,除了没那么像鬼,别的都还挺吻合的。“敢问这位女郎可是苏珩神医?”
阿珩瞅着县令,一双如妖似鬼的眸子瞧得县令不由得慎得慌,此女子的确挺像鬼的。
“你认识我?”阿珩问。
“听医揆前辈提过您,他说,这世上若有谁能最快扑灭疫疾,非您莫属。”县令如此说之时非常明智的将医揆最后一句,就是不知道过程会死多少人给省略了。
医揆认可佩服阿珩的医术,但永远无法认可阿珩的医德。
阿珩想也知道医揆最后面肯定有关于对自己医德的指控话语,但也不介意,问县令:“我想进去,能进去吗?”
县令喜道:“您随时都可以进。”
阿珩想了想,将一枚玉螭虎纽的印玺递给县令,县令接过瞅了一眼,立马惊得弯腰行礼。“吾王万寿无疆。”
阿珩将印玺取了回来丢进包裹里,倒也没惊讶县令的举动。
华族沿袭古制,君王有六玺:君王行玺——凡封命(诸侯及官员)用之;君王之玺——凡赐诸侯王书用之;君王信玺——凡发兵用之;X王行玺——征召大臣用之;X王之玺——策拜外国事务用之;X王信玺——事天地鬼神。(后三个X为印玺所属君王所在的国名)
每个国家立国时第一件事就是雕琢六玺,代代相传,直至国破。自然,事无绝对,据阿珩所知,辰国的辰王行玺、辰王之玺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就得重新做一个。
阿珩手里拿着的印玺是离王行玺,专门用来给臣子下诏书用的,阿珩完全无法理解离王是那根筋抽着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也不怕自己胡来?
离王真那么信任自己?不过,信不信任又如何,反正她是一定会胡来的。“鹿县县令听令,将那些对钱粮被你抢了却有异议的贵族满门抄斩。人头砍完了你再去找附近郡县的贵族们要粮食,他们粮仓里的粮食只能给他们留下足够他们吃用一个月的口粮即可。”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那些人跑回邺城了,而回了邺城,显然不可能饿死,相反,一定会精力充沛的去找离王告自己的状。
县令呆了下。“他们若不愿给怎么办?”
阿珩轻描淡写道:“我记得每个郡县都有乡兵,他们不给,你不会带人杀上门去抢?记得灭门,反正都是杀,必须斩草除根,我可不想回头有漏网之鱼来找我报仇。”
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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