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夫人”,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级,飘飘荡荡钻入夏子七的耳里,一下打破了她眼前朦胧的迷雾,她猛地顿住脚步,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还有那一张张不明就里的脸孔。
“夫人,您没事吧?”
面对小心翼翼的询问,夏子七忽然摆了摆手,笑了:“没事,我怎么会有事?我很好啊,谢谢你。”那么倔强地强调着。
这样的夏子七是令人觉得陌生而又可怕的,从前她不会有这样的面孔,明明笑着,眼神却空洞绝望,脸面也扭曲着,比起愤怒或者哭泣的时候还要难看三分,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吃力的,也是苦涩的。
更重要的是,若是从前,有人叫住她,她会惊慌失措地回应:“啊?没事,谢谢。”并附以极温柔的笑。
现在的她更像是在寻求解脱。
夏子七转身回了苦无殿,陆浮笙好似一直在等她,看见她时,便飞快地扑过来,欢快地叫着:“娘亲!”
夏子七抱住他,说:“浮笙,娘亲带你回家。”
陆浮笙有些疑惑:“可是娘亲,我们不是已经在家了吗?这就是娘亲和浮笙的家呀,家里有娟奶奶,有魑魅叔叔,魍魉叔叔,还有阿宸哥哥……”
“这不是我们的家!”夏子七突然爆发了,咬牙切齿,一双眼睛死瞪着陆浮笙,血丝遍布整个眼球。
陆浮笙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夏子七生气的样子。他有些瑟缩,惊恐地大气不敢出。这时候他才发现,一直以来温柔贤淑的母亲如今狼狈不堪,狰狞恐怖。
夏子七慢慢平复心情,柔声说:“这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龙湖,一个很安静,很孤单的地方。”
她抱起陆浮笙,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可以理解陆长修不明白天界中人失去心尖血的后果,所以执意要取走他们的心尖血,她可以理解陆长修因为遭受难以承受的痛苦所以需要得到解救。
她可以理解陆长修一直以来对她的敌视和陌生因为她在他完全失忆的时候利用父亲强行嫁给了他,她可以理解陆长修爱上了别人而她在他眼里是最卑劣恶心的存在,她可以理解陆长修不爱他们的儿子甚至很可能恨不得这个孩子永远不存在。
这些她一直以来逃避的问题她都能理解。
可她不理解为什么陆长修为了一个女人要将她逼上绝路,这样的陆长修不是她熟悉的,她同样不理解血亲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只是一颗药引,她和陆浮笙被养在苦无殿里,如同陆长修种下的草药,等成熟之际就摘下做成灵丹妙药救苏媚儿的命。
她把他当成她的全部,他却亲手摧毁了她的世界。
早在他失忆的时候,他们就是陌生人,再没有爱,再没有海誓山盟,再没有少年郎的一句“我一定会来娶你”。
她的固执最终毁了她。
原来那些所谓无坚不摧的爱都是过于安逸下的幻想,一旦被钻了空子整座城墙都会轰然倒塌。
原来真的没有重头来过。
原来她一直活在自己假象的世界里,并且沾沾自喜。
夏子七抱着陆浮笙同样跑得飞快,沿途好多人停下来观望,却始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青丘殿那边的打斗声越来越大,终于引得附近鬼差还有轩辕氏族的人赶去救驾。
轩辕北宸遍体鳞伤却始终苦苦支撑,他不能让这对狗男女找到夏子七再一次伤害他。
可当他的爹带着族人出现,一脸震惊并且震怒的表情相望,他便虚招一晃骗过了陆长修和苏媚儿逃脱了。对付陆长修和苏媚儿已经是极限,他绝不可能对付得了那么多族人和鬼差。
何况能拖住陆长修,完全是因为陆长修不在状态,总是恍神。
陆长修也一个瞬移回到了苦无殿,大步走进去发现屋内已经没有夏子七和陆浮笙的身影,他立刻调头瞬移向通往冥界之外的门,见冥界大门没有被打开的迹象,他便等在那里。
夏子七无处可去,只有回天界,可一旦她回天界,所有的事情就都会曝露在天帝眼中,后果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他好不容易暗自改了司职的记忆,呈报给上边的都是一些假象,骗过了天帝,自然不允许真相流露。
苏媚儿随后也赶到了。
而她刚落地的刹那,夏子七跌跌撞撞跑过来,只是没被他们看到,而她一看见他们,立刻就条件反射地躲了起来,死死地捂住了陆浮笙的嘴巴。
“长修,没有找到夫人吗?”苏媚儿还在演戏,“算了吧长修,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安然无恙,现在看你好好的,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我不奢求嫁给你,也不奢求陪你一生一世,让我最后看看你,我就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那他呢?他不死不灭,这一辈子永远永远只能活在愧疚中,他的双手沾满了无数的鲜血,他的灵魂背负着无数条性命,他怎么活得安生?
“我会找到他们,上天入地,夏子七和陆浮笙的血,我都会取来。”陆长修冷酷地说。
夏子七在那一刻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才没有骤然哭出声来。
她悄悄地,无知无觉地,离开了那里,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于是横冲直撞,到处乱闯,最后神奇般地走到了三生桥上,看见孟三荼接待了最后一个魂魄,目送它去投胎。
投胎?
与其魂飞魄散,何不转世投胎?
她要保住陆浮笙,也要保住自己的命,她不会为了成全陆长修和苏媚儿,就傻乎乎地双手奉上自己的心尖血。她可以为了陆长修本尊魂飞魄散,但她不会为了另一个女人这么做。
“三荼……”才一开口,她便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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