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一切

    荣祯元年十一月初十，轩辕容锦终于迎来他登基为帝的日子。那日天降鹅毛大雪，大片的雪花将整个皇城披上了一层银光闪闪的外衣。早在登基大典的前几日，轩辕容锦就已经从四王府搬到了皇帝的寝宫居住。被他一起带到宫里的，除了不情愿进宫的凤九卿，以及被她视为命根子一样的尔白之外，还有江龙、江虎两名忠心的侍卫。这些年来，他暗中培养了两万精锐士兵，这两万精锐士兵目前都交由楚云亮替他掌管。

    当年他果然没看错人，楚云亮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下属。这几年中，楚云亮一直留在外省帮他打理暗部的势力。

    明康帝驾崩之后，轩辕容锦几乎是立刻大赦天下，不但替蒙冤的楚云亮恢复了楚家的名声，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赐封他为镇国大将军。

    楚云亮这个本来已经死掉的人物之所以会重回朝廷，按轩辕容锦的说法就是，当年明康帝误信馋言虽然错判楚云亮斩首之罪，但老天长眼，让好人命不该绝。

    至于那具无名死尸，只是一个与楚云亮长得比较像的人而已。轩辕容锦的解释自然有很多漏洞。但对于臣子们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就是废太子轩辕君昊离奇死在皇陵之中这件事，如今也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冒犯先祖，受上天惩罚，这些只是轩辕容锦说给外面老百姓的一个借口而已。更何况本朝四王与太子之间的斗争，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正式拉开。朝廷中有不少官员私下里对太子与明康帝今日的下场并不同情，想当年四王为对抗北漠入侵，作为四王的亲爹，居然只给儿子区区几万兵马去对抗北漠樊奕率领的五十万大军。

    这等于直接让他儿子去边境送死。虽然明康帝和太子还给自己留了后手，在四王实在扛不住的时候还可以派奉阳王前去支援，但很多事情从那时起，已经是不言而喻。大赦天下之后，轩辕容锦接连将当年跟随他去边境讨伐北漠的一众将领，封王封侯。

    虞万里退出朝廷之后，宰相的位置一直虚悬。在轩辕容锦上位之后，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贺明睿直接顶替了虞万里的位置，被任命为黑阙王朝的一品宰相。这也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任相爷。

    清晨天还没亮，轩辕容锦就已早早起床，开始为即将迎来的登基大典做准备。龙袍龙冠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赶制出来，被一群宫娥侍候着更衣净面的轩辕容锦，说不出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他永远都记得，在他还不懂权和利对人类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娘已经开始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向他灌输皇位的意义。那时，他不懂他娘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得到那个位置。直到五岁那年，他终于有机会和其他皇子去上书房读书。宫里的太傅给众皇子们出了一个题目，让皇子根据这个题目作一首诗，来表现其题目的真正含义。结果诸多皇子中，只有他的诗句赢得了太傅的赞赏，从那以后，他的存在，就成了太子眼中的障碍。太子身份高贵，宫中溜须拍马试图讨好他的人大有人在。六岁以前，他是在太子以及他身边诸多走狗的欺凌下度过的。

    尝尽了苦头之后，他娘终于告诉他一个惊天大秘密，他的亲生父亲并非明康帝，而是已故多年的先帝轩辕腾。

    他娘一边让他养精蓄锐伺机夺位，一边又让他小心做人切莫引起旁人嫉妒。就这样，成长的岁月里，他逐渐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如何给自己的未来定位，更学会了在逆境中怎样让自己更好地生存下去。想到这里，轩辕容锦的唇边露出欣慰的笑意。他的障碍已经被清除，至于他的未来，从这一刻起才正式开始……就在这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宫娥突然手执一封信，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一进门，便一头跪倒在地，双手哆哆嗦嗦地捧着信，对轩辕容锦道：“皇……皇上，大事不好了，刚刚奴婢等人正准备去凤夕宫为凤小姐梳洗打扮，结果一进凤夕宫，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凤小姐已经不在了，桌上只留下了这封信。”

    正被人侍候着的轩辕容锦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他一把将跪在自己脚边的几个奴才推至一边，大步走向门口，将那宫娥手中的信抢至手中。

    只见信封上写道：容锦亲启。他认得这个笔迹，那是凤九卿亲笔所书。

    虽然还不知道信中的内容，但潜意识里，他已经感觉到有非常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

    马上就要登基为帝的喜悦，被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件破坏得一点儿不剩。脑海中不断劝慰着自己，不会的，九卿不会弃他而去的。她曾答应过他，今生今世，她对他不离不弃、誓死相随。她是个信守诺言的女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背弃自己的诺言。可当他打开信封的那一刻，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却从信封中掉了出来。他本能地将那块羊脂玉接住，定睛一看，竟是多年前他亲自送给她，并耳提面命要求她一辈子保管好的那块凤凰玉。可现如今，她居然将玉还给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想与他永世诀别再不相见？信封里除了那块凤凰玉之外，还有一封信笺。他急忙将信拿出，展开一看，上面寥寥数语，字写得非常工整：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容锦，你我终是有缘无分。我走后，答应我，好好照顾尔白，做个英明的君主。今日一别，再不相见，珍重！

    最后的落款，写了一个“卿”字。他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直到“珍重”那两个字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他才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九卿走了！那个承诺过他不离不弃、誓死相随的女子，居然在他登上皇位的这一天，选择永远地离开了他。

    轩辕容锦默默地看着手中的信笺，明明只有数十字，却似有千斤重。他呆怔在原地，旁边正侍候着他穿龙袍、戴龙冠的太监和宫女，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时，一道雪白的身影，扭着越来越肥的屁股从殿外走进来。

    是尔白。

    进宫数日，从前那个小尔白已经被喂养得快要变成了一只小肥猪。随着它的渐渐长大，这森林之王的后代，已经逐渐展现出王者的威武气势。它慢吞吞地走向轩辕容锦，一双漆黑的眼眸中，仿佛闪动着氤氲的雾气。当它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用自己的脑袋在轩辕容锦的腿上轻轻蹭了两下，仰着虎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容锦弯下身，抬起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尔白的脑袋。心底空空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给强行偷走了。

    最重要的人就这么弃他而去，一时间，他不知自己该心痛还是该愤怒。怒到极致，他突然笑了一声，对乖乖趴在自己脚边的尔白道：“还以为你的存在，最终会成为束住她脚步的牵挂，没想到……”

    “你娘太狠心，竟用这种无情的方式抛弃了我们。凤九卿，我果然低估了你的承受能力，连这唯一的牵绊，你也可以狠心抛得下。”说到此处，抚在尔白头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尔白叫了一声，神情中全是委屈。

    轩辕容锦慢慢展开修长的手指，放柔了动作，唇边突然溢出一丝邪佞的浅笑：“你放心，就算她逃得了一时，又怎么可能逃得了一世？”

    “陛下，登基的吉时就快到了……”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提醒着轩辕容锦。他轻“哼”了一声，再次起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脸倨傲冷漠的表情。轩辕容锦缓步走到一个小太监的面前，将对方双手捧着的龙冠慢慢戴到了自己的头上。望着铜镜中那个身穿龙袍，头戴龙冠的年轻帝王，轩辕容锦投给自己一个自负的笑容。

    这天下，他要！至于那个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的凤九卿，他仍然要。

    早晚有一天，他会让她知道，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定会让她付出沉重的代价！同一时刻，漫天飘雪的城门外，换了一身男装的凤九卿穿着厚厚的袍袄，斜背着一只简单的小布包，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生她养她的地方。这奢华的都城内，住着她心爱的男人。可有太多太多的原因，她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与那人长相厮守共度余生。不管她的离去将会招致他怎样的愤怒，“轩辕容锦，咱们之间的缘分，从这一刻起，已经化为乌有”。

    狠心地回头，她不再留恋半分。凤九卿纵身上马，用力甩了一记缰绳：“驾！”胯下的马儿仰空长嘶一声，飞也似的，向另一端疾驰而去。

    辱骂国君

    距荣祯帝登基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半。临近六月的京城，早已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呈现出一派和谐的气氛。自从轩辕容锦称帝之后，连番做了几次大规模的改革。其中最具轰动性的有两件，一件是大幅度减少百姓税赋，扩大百姓土地使用权；另外一件，就是广纳天下贤士，招揽进京入朝为官。这两件大事的发生，令荣祯帝声名大噪，换来无数百姓的欢呼声与称赞声。本以为千古一帝、当世明君的帽子毫无悬念地扣在荣祯帝的头上。可就在这个时候，距京城一百五十公里左右，有一个名叫上都的地方出了一件大事。这件事的起因其实也很简单。即使轩辕容锦上位之后以仁德治天下，一些边角旮旯的小城小县仍旧仗着天高皇帝远，暗地里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上都就是这其中之一。提起上都，这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带。

    夏天大旱连连，冬季大雪不断。庄稼收成受到严重影响，老百姓为了生存下去，要么做些不赚钱的小本生意，要么举家迁徙离开那里。

    朝廷不是没接济过上都，可终年灾情不断，时间久了，朝廷也慢慢放弃了对上都的关照。

    直到近些年，上都的情况才慢慢有所好转。可是因为朝廷已经忽略上都多年，那边出现很多匪类恶徒，打家劫舍欺压百姓的事情层出不穷。

    但凡被派到上都当父母官的官员，就任不到两个月，要么辞官，要么改任，要么就是迫不得已地与当地恶匪为伍。

    明康帝在位期间，上都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糟糕。很多百姓联名试图往京里递折子，希望朝廷能够派兵改变这种状况，但那时明康帝已经日渐昏庸，所有的折子全都交给当时的曹国舅及太子处理。像这样的折子，就算处理了，朝廷也得不到任何实惠，更何况当时的太子和曹国舅一心想做的事就是打倒轩辕容锦。结果事情一拖再拖，终于拖到荣祯帝轩辕容锦上位。

    本以为荣祯帝登基之后，上都的情况会有所好转，但左等右等，朝廷依旧没有派兵去上都好好治理这个三不管地带。

    正因为这样，上都终于出了大事！也不知是谁传出谣言，造谣说上都地界内，藏着一座巨大的宝藏，那些猖獗的匪盗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居然丧心病狂地对当地百姓展开大规模屠杀。杀完人之后，便在那百姓家挖地三尺寻找宝藏的踪迹。若是这家找不到，便换下一家继续杀，继续挖……就这样折腾了数月，宝藏没找到，老百姓却死了不少。一些担惊受怕、深受其害的百姓在怒极之时，终于联名写了一个折子，众人集资，花了笔大价钱雇了一个不怕死的来京里冒死递诉状，怒斥朝廷置上都百姓性命于不顾，将当今朝廷与当今皇帝狠狠骂了一顿。

    今日早朝之上，坐在龙椅上的轩辕容锦，就听官员将此事如实禀告上来。那官员手中捧着一个折子，看得出来，那折子的做工十分简单，与平时各省各地官员递来的折子有所不同。懒懒地靠在龙椅中的轩辕容锦，原本已经打算让身边侍候的小福子宣布退朝了，没想到临了却闹出这么一件事。“既然这折子是别人冒着生命危险送进京城的，小福子，你就把那折子给朕拿过来，让朕仔细瞧瞧吧。”捧着折子的那位官员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皇上还请三思而行。”“哦？”轩辕容锦挑了挑眉，“怎么？”

    “呃，因为这折子里写的内容实在是太过放肆，很多尖锐刻薄的言辞都直指皇上，臣怕皇上看了折子之后会龙颜大怒，所以……”

    轩辕容锦“哼”了一声，用眼色命令大太监小福子赶紧把折子给他呈过来。

    小福子是轩辕容锦登基之后养在身边的一个心腹，平日里很会看主子脸色行事。

    此时见皇上执意想看折子里的内容，便下了台阶，将那大臣手中捧着的折子呈了过来。轩辕容锦翻开一看，眉头微微一颤。虽说折子是上都百姓联名要写的，但自古以来，但凡递到京里的折子都要找专人来代笔，为了证明是联名上奏的，只要在落款处按下想要联名的百姓的手印就可以。这折子里的内容轩辕容锦并没有看进去多少，可是折子上的字迹却引起他浓厚的兴趣。

    这是一手非常漂亮的狂草，字写得潇洒狂肆，力透纸背，每个字都如行云流水，仿佛被灌注了无限的生命。

    轩辕容锦直接翻到折子最后，只见落款处缀着的人名叫秦月白。堂下文武百官自打皇上接过折子之后，一个个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暗中观察着皇上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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