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皮肤苍白,贴在骨骼上,全身没有任何一点脂肪和肌肉剩下,现出骷髅的形状,身上有一股生命接近枯萎的味道。
癌症。
只有癌症晚期的人才会是这个样子的。
慕非然不忍再看下去,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易澄推门进来。
看见慕非然,他显然大惊,顿在了那里。
V姐招他,“你过来。”
“慕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看向慕非然,“你爱他吗?”
慕非然的心蓦地揪起来。易澄也在看着她,她连头都不敢抬。室内很安静,所以虽然慕非然说得很轻,但是每个人都听得格外清楚,“我做不到。太荒谬了,我不可能接受。从一开始你们就对我设下了局,一步步引我跳下去,可是既然今天我知道了,我可以选择不陪你们玩下去。玩弄别人的感情,牺牲别人的真心来继续你们的爱情,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变态吗?”她转身就走,听到身后的V姐咳嗽起来,越来越剧烈,然后开始呕吐,晕了过去。
“医生!医生!”易澄朝着门口吼道。
医生奔进来,也是束手无策,最后终于是叫了急救车。
慕非然回头看,只见易澄站在一边,一声不响,泪流满面。
医院里,坐在急救室外面的易澄显得很平静。
这样的情形,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慕非然却从他布满血丝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伤痛。
爱情,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你去过我小时候住的儿童院了?”易澄对坐在身边的慕非然道,“我在那里住了三年。那里的孩子很多都很小,有些先天残疾手脚不便,有些智力有问题,生活不能自理,我每天睡觉的时候总能闻到被子有股湿臭味儿。那时候几乎还没有什么人捐助儿童院,我时常都是肚子饿身体脏,很多孩子身上都长着巴掌大的癣疮,一直流脓,乳齿因营养不良逐颗落下。七八岁的孩子会被义工带出去,在公园或者电影院的门口卖花,小小年纪就会说,‘先生,买支花吧,为你身边美丽的小姐买支花吧。’我那个时候十几岁了,有了羞耻心,不愿意跟那些小孩子一起去,院长就罚我,一整天不给我饭吃,我很饿,但是不愿意屈服。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很不懂事。”
慕非然心中难过,“别说了。”
易澄却摇摇头,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有很多年轻的夫妻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所以跑来儿童院领养,但是他们一般会选择很小的孩子,越小越好,因为没有对生父母的记忆。我自己都知道,没有人会领养我的。但是即便那些被领养的孩子,日子也不好过。非然,当时儿童院里面有个四岁的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很可爱,头发黑得像墨一样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笑起来脸上会现出两个梨涡,几乎人见人爱。”
慕非然打断他,“你也喜欢她?”
易澄点头,笑笑,“说起来,那是我的初恋呢。那个小女孩后来被人领养了,那对夫妻看起来才刚刚结婚不久,身上的衣服穿的很好,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家,据说一直想要孩子,却一直也没有,所以就领养了那个小女孩回去。可是后来,大概也就过了不到一年吧,那小女孩却死了。”
慕非然的浑身一惊,“死了?为什么?”
“那位太太过不久就怀孕了,两夫妻当然是全身心放在自己将要出世的孩子身上,小女孩渐渐就失去了他们的疼爱,渐渐没有人照顾了。有一次她在家里的阳台上面玩耍,因为玩具掉下了楼,她攀着阳台上的栏杆寻找,就从是几楼掉了下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慕非然突然觉得很冷,“那后来呢?那对夫妻没有得到惩罚?”
易澄摇头,“怎么可能惩罚他们呢?那只是一个意外。”
“但是他们有不能推卸的责任。”
“可是那不在法律制裁的范围之内。他们只是疏忽照顾,最多也只是心理上的不安,”易澄的神色黯淡,“这样的事不少有的。还有些领养人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将领养的孩子送了回来,那些孩子也曾经被养父母万般疼爱,却依然被抛弃,一瞬间就仿佛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儿童院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欢笑很少,背后全部都是孩子的泪水,那么小的孩子,原本应该是被呵护的年纪,却已经看尽人间冷暖。我就是一天天的看着那些孩子被领走,有些死了,有些被送回来,有些一直站在门口等着爸妈来接,哭着闹着不相信自己再也没有爸妈了,还有些孩子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就缠着我问,‘易澄哥哥,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有爸妈,而我却没有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其实我自己更不知道,为什么我原本是有父母的,却在一夜之间全部失去了。我爸妈原本也是生意人,家里条件很好,可是爸妈车祸死了之后,原本那些亲戚将父亲公司的股份瓜分了,却没有一个肯收留我,我爷爷奶奶和外公都去世得早,外婆年纪大了,得了老年痴呆,自己都要人照顾,又哪里管得了我?我就被送到了儿童院。那几年,我体会最深的就是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别人一辈子才会经历的悲欢离合,我几年就看遍了。”
“那场车祸来的太突然,我还记得那天爸妈一起出门时候的样子,我记得我妈那天穿一件紫色的裙子,很好看,我爸走之前还跟我约好了,周末要带着我去看球赛,但是他们却都没有回来,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场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妈开的车,在半路上撞上了一堵墙,然后立刻就起了火,等消防员赶到现场把大火扑灭的时候,车子没有了,车子里坐着的人也没有了。曾经有段时间,我真的不相信他们就那么死了,连尸首都没有看到,我要怎么相信他们死了呢?那时候我做梦还会梦到他们回来,然后梦醒了就一直站在福利院的门口等,等着他们接我回家,可是他们没有来,一直都没有来……”他低下头,整张脸埋进手掌里,半天没有动。
慕非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他不是要听什么同情的话。
也许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曾经和孟津津在一起了,因为他们俩的父母,都是这么死的。他们能够互相体谅。
“你比较幸运,你遇到她了。有些人想和自己爱的人相伴做过一段时间已经很难了,何况是相濡以沫的十几年呢?”忽然觉得空气太沉重,慕非然站了起来,欲出去走走。
“不要走。”他忽然站起来拉住她,那股暗藏不住的忧伤,又一次爬上了他的脸。
他的声音越压越低,抓着她胳膊的手却越握越紧,“不要走,不要走……”
慕非然一震,他到底在根谁说话?他抬起眼,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看清楚了,看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他凝视着她的面孔,忽然之间,急救室的大门被打开。
“病人醒了,你们谁是家属?”
他蓦然松开她的手,朝着急救室的方向跑去。
到底是会对她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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