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他的时候，V姐的眼眸中微微泛起雾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也许头绪真的太多，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讲得更清楚。
那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了，所以说起来的时候，她的唇边慢慢凝定一个虚无的笑，“我遇到延康的那一年才二十一岁，他是我的老板。那是我从外国留学回来，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他的公司不大，才刚刚开始起步。其实当时我完全可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因为我的父亲在政界有一定的名望。”她提到一个听上去耳熟的名字。那是她的父亲，那个名字在那片区域，简直可以呼风唤雨。
“但是那时候年少气盛，我总想着能自己闯出些名堂来，所以就一个人来了上海。我接到的第一个面试邀请就来自延康的公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笔直挺拔，穿着灰色的衬衫，有些严肃，很少笑，却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让我想要从他的脸上捕捉到哪怕一点点的笑容，所以视线就不知不觉地停留在他的脸孔上，不知不觉的跟随他。”她说这番话的时候，黯然的眼神里忽然有了光彩，好似在回忆里看见了他。
“我在他的公司干了五年，几乎把那间公司当成了我和他的共同事业。我爱慕他，这是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但是他已经结了婚，并且有了孩子。但是我并不介意做他的情人，所以我们在一起了。我们一起打拼，一起面对对手，一起行走在商场的尔虞我诈里。他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接纳我，他之所以没有拒绝我，只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伙伴，因为他的事业已经无法离开我了。在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延康的老婆也发现了我和他的关系。”
易澄一直平静地听她说着，知道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冷笑出声，“所以你杀了他们？”
“当时的我觉得，如果得不到一个男人的心，得到他的人也是好的，我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只能做第三者，我想要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她轻笑着说出，语气里是一往无回的固执无谓。
后面的话不用她说明白，易澄也能想到了。让他父母双亡的那场车祸就是她主导的。
“我并不想要延康死的。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延康会和他老婆一起坐进那辆车里。那天晚上，原本我是约了延康来我家的，但是他失约了。既然他选择了他老婆，那我也没有办法，也许这就是注定的，注定他没有选择我，他就要死。这就是天意。”V姐笑起来，眼色中有一股不寻常的神气。那一瞬间易澄觉得，或许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当初做的事情。
“我时常会看到他，”V姐眯起了眼睛，同时，她面上泛起一抹古怪的微笑，“我时常在梦里看见他，我问他有没有后悔，如果当时选择我就不会离世。我听不到他的回答，他始终和你母亲站在一起。”
“我爸很爱我妈，当初不顾家里的反对跟我爸在一起，陪他来这么开拓事业，”他抬头直视V姐片刻，眼中有诡秘的锐利，“就算他会失去一切，他也不会离开我妈妈，就算要陪她一起赴黄泉。”
“你很像你爸爸，很多时候看见你，我都会以为是他回来了。”就在刚才，她差点以为是他的父亲在对她说话。
V姐从国外治疗回来之后，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一样的瘦和没精神，只能坐在轮椅上。
夏先生为她安排的这处别院非常清幽，适合静养。
为了不让她觉得闷，他还特意请了弹词师傅，常常在水榭唱曲子。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夏先生才十几岁，去恩师那里小住，恩师酷爱弹词，家中总是传出如怨如慕，如故如诉的曲声。他不喜欢那些苦闷的曲子，他发现恩师的女儿有很多好听的唱片，他有一次偷偷躲在门口听她唱歌，被逮了个正着。
“我唱得好听吗？”她站在门口，巧笑倩兮地问他。
他的脸憋得通红，不住地点头。
那之后的很多年，他再也没遇到一个唱歌那么动人，笑得那么倾城的女子。
易澄没有逃走，即便别院里并没有人看守着他。他每天陪在V姐身边，悉心照顾着她，甚至每天为她捧上汤药和膳食。
今天傍晚，太阳向着山那边落下去的时候，余晖晕染着云彩，映出一片红火的晚霞。
易澄蹲下给V姐喂药，却渐渐看着那片晚霞发呆。
他想起有一次在片场，无意中和慕非然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你觉得落日像什么？”她问他道。
他以为她会说出什么诗意的答案。
“像不像咸蛋黄？”她又指了指湖面上的落日余晖，“还有那里，像不像泼开的辣椒油？”
易澄一下子就笑了。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呢？明明能写出诗意的文字，却从不将那些诗意带进生活，很固执，很有趣。
“想起了什么？”发现易澄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来，V姐打断了他的回忆。
“你在等人？”她又问道。这些天他一直在她身边，但却飘渺得像一阵烟，“明明恨我，为什么还照顾我？”
易澄看起来，空气中的尘埃被倾斜的夕阳照出来，沿着凌乱的轨迹飞舞。
“因为我不像你，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爱过的人去死。”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其实谁都知道，他选择不逃走，是因为不想慕非然因他受到伤害。
但他亲手杀死了蓝凌，无论这是夏先生还是V姐的圈套，连他都无法宽恕自己，慕非然又怎么可能原谅他？
还好依然没有人发现津津画框里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夏先生交代过，除了V姐，任何人不准动那幅画，所以没人敢碰，然而V姐这些天身体不适，加上易澄让她忧愁，也无心管画的事。
当真相扑面而来，此刻表面的平静终究会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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