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蛇咬在韩冬的脚腕上时，眼中忍不住露出兴奋的神色，即便是一条蛇，也会令人惊讶于会有如此拟人的神态。
但红蛇咬空了，它只是咬在空气上，韩冬仍然在那里。
红蛇不解，抬头望向韩冬。
韩冬缓缓摇头，说道：“狗改不了吃屎，蛇改不了咬人，即便我救了你，你还是要恩将仇报。”
红蛇眼中闪过一丝难过，但还是张开嘴，向韩冬再次咬去。
韩冬现在不过是一缕神识所化，红蛇咬中的，只能是空气。
红蛇眼看要不到韩冬，自己最依仗的武器失去了作用，那么下一刻，就会面临死亡吧。
红蛇又一次开始瑟瑟发抖，伏头痛苦地说道：“要我不咬人，我做不到，你要杀要剐随便吧。”
韩冬望着红蛇，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说道：“我是一个医生，从行医开始，我就奉行伤者有求，医者必应的准则，而且也坚信这一条准则是对的，永远都不会错的，但是现在看来……”
“你向我求救，我本应该救你。但是这样你就还会去咬人，今天我能逃过一名，但以后如果有人登山，难免就要被你咬死。如此说来，我相当于间接地害死了他。”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救人的意义，可是……有些时候，救人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我该怎么办？救人到底怎样才算是对的？”
韩冬带着深深地迷茫，缓缓向山上走去，并没有再看红蛇一眼。
直到韩冬离开许久，一直等待死亡的红蛇才微微伸出脑袋，有些不敢相信韩冬居然没有杀自己。
到了山腰的位置，走入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中。一只孤寂的猴子一如既往地蹲在悬崖边，向远方眺望。
只是这一次，白猴比以往愈发孤单，愈发抑郁，就连韩冬都感觉到了那沉闷的气息，忍不住为白猴担心。
白猴是一只孤单的猴子，它比红蛇善良多了，也老实多了，但白猴从来都不想主动招惹人。
“你有什么心事吗？”韩冬来到白猴身边，与白猴一起眺望远方。
白猴用舌头舔舔毛绒绒的手背，说道：“我很伤心。”
“为什么伤心？”
“我在这里不分年月地守着，就是等人们受了伤，可以找到我这里求救。就算没有受伤，看到我之后，都会过来问候我。可是……有一个人，他对我视而不见，他明明看到了我，但是他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很伤心，我想要跳崖。”
韩冬想了片刻，想到白猴所说的那个人，恐怕还是杨成信了，他在山下没有中蛇毒，自然不需要白猴来解毒，也就不会因为白猴耽搁时间了。
该怎么跟白猴说呢，韩冬习惯性的抓抓头发，说道：“你在这里看风景不是挺好的吗？既然他不打扰你，你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他对我视而不见。”白猴强调说道。
韩冬只感觉这是一个非常高深的哲学问题，在这一刻被白猴问出来，不亚于红蛇的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干什么的问题的难度。
但韩冬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
孤单并不是只有白猴才有，曾几何时，当夜深人静繁星满天的时候，年幼的韩冬仰头凝望星空的时候，那时的孤寂绝不亚于现在的白猴。
韩冬向四周环视，找到一块石头角落里的苔藓。
这一块苔藓有巴掌那么大，上面有嫩黄色和青色相间的苔纹，形状方中带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苔藓也有不同寻常的美。
韩冬指着那一块苔藓，说道：“你看，这块苔藓被一块奇怪的石头架在两边，刚好躲在石头的阴影里，终日见不到眼光，在这默默无闻的时光里，当你在这里眺望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关注着你，但你有没有关注过它？而从你出现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它可曾向你抱怨？”
白猴看着那一块鲜亮的苔藓，情绪有所触动，说道：“我不曾知道有它的存在，它也从来没有向我抱怨。”
韩冬轻快地拍手说道：“就不就对了，有很多人，很多事情，你在关心他，但他未必知道你在关心，又或者他根本不屑于你的关心。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韩冬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你心里知道自己想要关心谁就可以了。”
白猴似乎有所明悟，眺望着远方的天空，陷入了一片沉思中。
韩冬微笑着点点头，悄然离开。
走出浓雾，就是高山，快要接近山顶的高山。
在一片陡峭的岩石上，韩冬如愿见到了曾带自己飞上山顶的巨鹰。
巨鹰的羽毛一如既往地黑亮如铁，巨鹰身上的气息一如既往的高寒，那巨大的翅膀卷动起一股狂风，呼啸着从韩冬的身边吹过。
片刻之后，巨鹰落在韩冬的身边，抖抖身上的羽毛，第一次开口说话了：“你很厉害。”
韩冬微微一笑，说道：“愿闻其详。”
巨鹰有些惊惧地望了一眼天上的山顶圆盘，说道：“他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我的帮助就能登上山顶的人，而你是唯一一个能和他抗衡这么久的人，所以你很厉害。”
韩冬此刻的本尊还在山顶与杨成信对峙，一年四季安仍然在瞬息间交替轮换，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但是韩冬知道，结果马上就会有了。
“我一直都想知道，当初你带我上山之前，为什么要先低空掠过一片大地？”韩冬一脸诚恳地问道。
巨鹰以往高寒的气息此刻在韩冬面前荡然无存，非常老实地回答：“宣灵山不是一般的山，想要登顶，那是必须要走的过程。”
“为什么？”韩冬还是问道。
巨鹰将尖嘴在旁边的岩石上磨了磨，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诞生的那一刻，就只知道自己是宣灵山的坨盃使者，此生唯一的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看到有人登上居兰岩的时候，带着他飞过高寒大地，如果能够在最后坚持住，就可以登上宣灵峰顶。”
韩冬想到当初巨鹰带自己向峰顶冲刺的时候，承受的那一种无名的压力和阻碍，若有所思地说道：“想要登上峰顶，就必须要飞过高寒大地，也就是低空掠过的那一片山川河流？”
巨鹰说道：“是的。”
“我不明白，山川河流就是山川河流，为什么要说成是高寒大地，你带我飞过的那些地方，哪里高了，哪里又寒了？”
巨鹰的回答很干脆，也很有说服力：“我不知道。”
韩冬突然发现，“我不知道”这几个回答，简直就是一个万能答案，无论是任何问题，都可以用这个答案来回答。
韩冬只好再问出另一个问题：“那杨成信是怎么登上峰顶的？”
巨鹰说道：“他不需要我的帮助，等我飞来的时候，他直接以天地二道修成通天之梯，登上了峰顶。”
巨鹰虽然说得简单，但是韩冬听得非常震惊，用天地二道修出通天之梯，这该是何等不可一世的力量！
看到韩冬面上的表情，巨鹰说道：“你不必羡慕他，他用的天地之道，虽然听上去是正道，但是说白了，就是强权之道。上峰顶需要过高寒大地，这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可他以自己实力强横，就悍然破坏原有规则。世间本无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世间本无规则，破坏得多了，规则才会出来制约人。”
韩冬眼睛忽然一亮，被巨鹰的这一句话突然点醒，只感觉昏沉沉如一片黑暗的脑中燃起了一盏巨灯，明亮得可以照亮整个黑夜。
“高寒大地……”韩冬豁然开朗，长叹说道：“原来登上宣灵峰的关键，是要经历高寒大地，以德泽被大地，才能使自己承受高寒之险，站在高寒之地。”
“宣灵峰真正的考验，是高寒大地，没有经历过高寒大地的考验，最后就不能登上峰顶，就好像钢铁没有经过淬炼就不能定型一样。”
巨鹰用尖嘴梳理着身上的羽毛，说道：“正是如此……”
“可是，杨成信又怎么能够站在峰顶？”韩冬问道。
“那只是表象。”巨鹰说道：“他的强权之道，就好比强奸犯，不经过手续就开始干，虽然暂时舒爽了，后头的麻烦多着呢。”
韩冬微微一怔，面对巨鹰如此精辟如此直白如此火爆如此令人惊叹的评价，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
韩冬正在错愕之中，忽然面色一凝，对巨鹰说道：“结果出来了，我要回去了。”说完，韩冬神识一散，下一刻就回到到了本尊上。
结果是山顶的结果，韩冬与杨成信的长久对峙，看似经历过无数个岁月的春夏秋冬，在这个时候，终于有结果了。
结果的表现就是山顶终于承受不住四季轮替的自然威力，开始崩塌了。
巨大的圆盘轰隆隆响着，无数碎石掉落，尘土飞扬，声音彻响，一直传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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