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还是道士，只不过口出发出的分明就是已过世，如今正躺在水晶棺里的老太太的声音。
道士双眼无神，可是他又有表情，这表情也不属于道士，那些熟悉老太太生前的家人，分明看到道士身上，有很多老太太的影子，就像老太太将属于她的烙印，重叠在道士身上，而道士仅仅是一面承载老太太习惯的镜子。
“周部长，不用紧张，这是借尸还魂，让老夫人将未尽的话说出来，就不会再有意外，要委屈您配合一下。”
借尸还魂还是听说过的，有老刘那些人安抚，灵堂里这时候比之前安静一些，周部长神情显出悲切，他看到的不再只有道士。
“娘，是儿不孝，没能回来见您最后一面……”
道士很有魄力地长长叹息一声，周部长的话，也随着叹息一起停住。这只是借尸还魂，说再多，于老人也无用了。许田在周部长肩头轻轻一点提醒，周部长就会意，知道他不需要做出更多表示。
“娘一直在等你啊，可惜还是没坚持住，航儿不要伤心，看到你这么有本事，把兄弟姐妹们照顾得都很好，娘没什么不放心的，娘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你哥哥，你们都不知道，娘其实一共有五个孩子，而不是四个……”
道士口中发出的确实字正腔圆的女人声音，乔禾后背的凉意又出现，往许田身边取暖样靠近些。
灵堂里老太太的家人，听到熟悉，而且亲切的老太太的声音，这一会儿都安静下来，还有几个年纪与周部长差不多的男男女女走过来，跟周部长跪在一起。
周部长已是泣不成声，道士突然停住，周部长用膝盖向前挪了两步。还是不能接受借尸还魂，抬起手又没有落在道士身上。
许田一直在关注道士的眼睛，还是那样空洞无神，也就是说，借尸还魂还在继续。
声音停住时，道士身体不受力一样后仰，幸好身边有徒弟。道士身体被扶正，又吐出一口长气。
“娘，我们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我们兄妹不是四个，那个现在在哪儿？我还有个哥哥？”
“娘最后想见你一面，就是想把这个事交待给你，你还有一个哥哥，孩子里面行二，那时候你姐姐还不记事，出生才满月就被人抢走，我们这些年一直都在悄悄找，可惜没有找到，如果有可能，一定要找回来，让他给我跟你爹磕个头……”
老太太的声音又突地停住。这次许田看到道士不仅眼神有变化，眼睛都翻白了。似乎道士的身体还变得特别重，原本坐在道士后面推扶着他的弟子都承受不住地一起倒下。
“周部长请起来，家属也可以起来，老夫人这回是真的走了。”
许田亲手搀扶，周部长看了看还没有被扶起来的道士，又看了看许田，借着许田手上的一点支撑站起来。
“送道长下去休息，如果有需要就请大夫，几位道长辛苦了，家母的事，还请多费心。”
周部长没走近倒下的道士，还是心里那股劲别不过来。再说此刻的道士早不见仙风道骨，昏迷不醒了，还眼歪嘴斜，口水都流出来，是以周部长才提出请大夫。
另一个年长的道士查看过情况，谢绝了周部长好意，认为那个道士没有大碍，显然他经历过借尸还魂不止一次，有应对的经验。
以往借尸还魂结束之后，被借了身体的人都会很快清醒，对发生的事浑然不觉。这次大概是老太太说的话太多，最后好像还没说完，也是道长身体已至极限，所以才会出现昏迷。
周部长站起来后安排了一圈，唯独没看身边的许田和乔禾。乔禾认为他们被卸磨杀驴忘记了，开始盘算打道回府，时间真的不早，明天早上还得帮飞狗往云定县送菜，至于今天的好处，功劳这么大，乔禾认为跑不掉，只是早晚问题。
“许大师，乔大师，今天多亏两位，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周部长，目前看不出什么，老夫人最后的话也算说出来，执念也该散了，这几天我会一直在附上伺候，周部长无需担心。”
“那就仰仗许大师，这边请，今天太辛苦了，我已着人备下薄酒。”
乔禾认为许田如果有尾巴，这会儿能摇出花。原来周部长是打算跟许田一起离开灵堂，那边早就安排妥当。
乔禾再次感觉到来自道士刻薄的眼神。周部长对许田的礼遇明显比道士高至少一个档次，说是奉若上宾都不夸张。而道士在周部长看来，还是打杂的，可用，又难堪大用。
出灵堂走进右边一个小院儿，从这里出来进去的人不多，房子外面还是古建筑风格，内部装修变成现代风格，透着奢华。
周部长引许田进来，里面桌子上的菜才摆好，冒着热气。只有他们三个人，这似乎也代表周部长对许田的看重。
乔禾在家里跟飞狗、顾芬三个人分了一瓶酒，这时候酒劲还没下去完，也不想再多喝。周部长也不勉强，三个人中倒像乔禾是作陪的，话不多，问起才简单回答。
许田是另一种状态，借着酒劲开始高谈阔论，充分发挥出他见风使舵的特长。周部长过去应该接触许田这样的江湖人士不多，乔禾都能分辨出许田有意卖弄，周部长不仅听得很认真，还有入迷的意思。
正如许田所说，他的话虽然真真假假水分很大，只要有人愿意相信，那就少不了他们一口吃的。看周部长的神情，今天许田得到的，可不只有一口吃的那么简单，还有更多人气，这都是隐性财富。
看着许田肆意飞扬的样子，乔禾对阴阳师这个职业，都不再过去那么轻慢。
许田并没有得意忘形，知道见好就收，两个人一共也没喝半斤酒，知道周部长事物繁忙，能听他絮叨这么久已是不易，主动提出离开，他可不想像道士一样住在这里。
许田这么有眼色，顿时又让周部长高看他一眼，对许田的话还有些兴犹未尽，约好明天再见，才放许田和乔禾离开。
许田谢绝了周部长派人送的好意，乡村深夜这个时候车不多，唯一担心的就是会把车开进路边的沟里。如果能保证降低车速，许田喝酒不多，自觉还是有把握的。
“兄弟，今天多亏你，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今天能维住周部长这个大人物，咱们的身家也会水涨船高，以后你就知道能带来多少好处啦！”
“认真开车，小心乐极生悲，我昨天才离开医院，不想再回去。”
“兄弟放心，你要是信不过我，你来开，我绝对信任你，今天你的本事我服气啦！对啦，你怎么知道唢呐班里有人跟老太太犯冲？从哪儿看出来的，能教练我不？”
在周家乔禾好几次都忍住，这时候离开周家有几公里远，只有他们两个，当然无需再克制，就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大半夜的，乔禾的笑声那么突兀，许田看来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乔禾的笑声都让他方寸大乱，路上没有其它车辆，还是差点拐进路边水沟里，蛇一样在不宽的乡村公路上，走了十几米之字形才稳住。
“人吓人吓死人你不懂？快说！”
“看你对我不错，我就告诉你算了，这还是你教我的，虽然是假的，只要别人相信，那就是真的，我哪里去知道唢呐班啥情况，嫌他们太吵，又不好听，还好周家人听话。”
“就这么简单？不可能，那棺材里怎么回事？”
“那个你学不会，啥时候你能看到再跟我研究，我不想对牛弹琴，你就是牛。”
“算了，我不打听你的秘密，只要咱俩合伙就成，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以后都靠兄弟你，明天一早来接你？”
“还去？明天我有事，遇到你解决不了的事再说，我可没工夫跟你去哪儿浪费时间。”
“有本事的就是老大，我听你的，跑腿的事还是我来，怎么也得安安稳稳把老太太送走，你电话多少号，有事让主家开车接你，省我的油！”
“一共都没几公里，还算计这么细？我的手机坏了你又不是没看到，等我赚到钱换了手机再联系，停车，我到家了。”
“你能等，我能等嘛？算我倒霉，这个给你，算你今天的劳务费，不亏吧？”
到家停车，乔禾已经下车，许田才想起还没有乔禾的电话号码。他已经见识乔禾的本事，结交乔禾很有价值，不见血还怕笼络不住乔禾，一个不大的盒子就递出去。
“这是最新版的，大几千块呢！包装都没打开，你真舍得下本钱，给我你不后悔？”
“不给你点甜头，你能相信我，老老实实干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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