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司藤-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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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的出神,语气平静,像是描绘美好前景,秦放听的后背直冒凉气:“你这么恨邵琰宽吗?丘山道长那么对你,你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会殃及后人。你跟邵琰宽就算最终没有结果,好歹也有过情分……”

    司藤厉声说了句:“情分?青城之后,和邵琰宽没有任何情分!难道你没有看到他和丘山的那张照片吗?”

    “丘山对我不好,因为他们道门,本来就视妖怪为下九流,生来死敌,彼此谋算,谈不上好与不好。可是他邵琰宽不一样,山盟海誓言犹在耳,知道我是妖怪就避如洪水猛兽——这我都可以一笑置之,谁叫自己是妖呢,对吧。”

    “可是他后来联同丘山一起对付我,刻意作出在上海和我重逢的假相,又假充真情实意,让我嫁给他——一帮懦夫,对付不了我,就想诱我情动,一旦我为了怀人胎而自舍妖力,他们就能轻而易举收拾我了。丘山这么做,尚可解释为敌仇,你知道他邵琰宽为了什么吗?嗯?”

    邵琰宽能为了什么呢?秦放想不出来。

    司藤目光长久地凝视对岸的某个方向:“为了他岌岌可危的纺织厂,纨绔子弟,不事经营,祖业眼见不保,丘山给他画了张只要事成就会以财帛宝物助他重振家业的大饼,他就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后背贴了张防我害他的避妖符,衣冠楚楚去了百乐门的大舞池。”

    秦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隔的太远,看不真切,那里,就是原先所谓华美纺织厂的旧址吗?

    为了一个厂子的起死回生,就要口蜜腹剑地去谋算司藤的情,还有命,这邵琰宽也未免太不是东西了,秦放犹豫了很久,说:“司藤,我以男人的角度帮你分析,邵琰宽能把你论斤秤两地去跟一个厂子做比较,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真的……”

    接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自己觉得,情之一字,其实复杂的很,很多痛心彻骨的恨,其间还是间有爱的余味,而尤其耽溺其中想不开的,往往是女人,他觉得司藤或多或少也会带有一点情愫,明明痛恨,但还是想打听,想知道……

    司藤冷笑:“你以为,我是因爱生恨,所以一定要打听到邵琰宽的下落吗?”

    秦放忽然反应过来:如果司藤当时没有选择嫁给邵琰宽,那么爱上邵琰宽,跟邵琰宽有感情纠葛的应该是另一个。

    “你为了你的那个……姐妹来的?”

    司藤把目光从对岸收回:“我只为了一件事来,当初到底是谁,不远千里,把我埋到了囊谦。”

    ***

    从殡仪馆监控屏幕上,张头儿看到赵江龙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尸体,被送进了焚化炉。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贾桂芝,这女人穿一身黑,臃肿的腰身被衣服勒的一圈一圈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表情,一直盯着监控屏看,焰头升起时,她带着哭音声嘶力竭大叫了一句:“躲火啊!”

    这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吩咐的,说是焚化的时候,得喊这么一句,提醒死去的亲人的那缕魂要灵敏些,不要被火烧到——张头儿开始时嗤之以鼻,觉得死都死了,还搞这么些虚的干嘛,真听到贾桂芝带着哭音喊,心里头又有些酸溜溜的,见她在边上开始抹眼泪,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到外头抽烟。

    焚化炉上空的烟囱开始腾起黑烟,张头儿呆呆看着,想着人就这么烧了,怪没劲的。

    有两个工作人员交谈着从张头儿面前走过。

    “难烧,一层层包的,那么严实。”

    “说家属是青海的藏族,这是那边的宗教信仰,就得这么包,那黄布上都是佛经,我都没敢掀,就那样碰了一下,就被骂说不尊重人家。”

    “估计得烧一阵子。”

    ……

    张头儿又叹了一口气,被那几个干警嘲笑不认识藏传佛教佛像之后,他很是上网恶补了一阵子,现在已经很能跟人摆忽两句藏地风情了,藏族人大部分是天葬的——不过一来赵江龙是汉人,二来中国的法律规定,异地死亡,尸体必须就地火化,再带回安葬,所以即便贾桂芝想把赵江龙按照家乡的习俗安葬,也必须得走火葬这一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贾桂芝抱着黑布包着的骨灰盒出来了,走过张头儿身边时,她停了一下,冷冷说了句:“天天跟着,你们就没别的案子办吗?我过两天就回囊谦了,你们是不是也一路跟着过去?”

    说完了搡开张头儿,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张头儿看着她的背影,又是心塞又是憋气,真想狠狠唾她两口。

    为了她的安全忙前忙后的,一声谢谢都没换到就算了,还落了个吃力不讨好。不过她也没说错,警力有限,这头一直没进展,上头已经催着调拨人员去跟其它的案子了,在贾桂芝家附近蹲点的警员,这两天就要撤了,还谈什么跟去囊谦?

    ***

    周万东推开13楼的窗户,往楼下那一间看了看,屋里黑漆漆的没亮灯,贾桂芝应该还没有回来,又抬腕看了看表,晚上11点过5分。

    贾桂芝家对面有公安蹲点,不好从走廊进去,好在楼上的这户没人,被他撬门进来了——从13楼下绾到12楼虽然有些危险,但他是谁啊,做惯这个的。

    赵江龙今天火化,殡仪馆之后贾桂芝还有应酬,不过应该也快回来了——周万东面色铁青地在腰上连缠了几圈坠绳,又试了试拴桩的牢固程度,然后两手趴住窗台探身出去,小心翼翼蹭住墙面一点点下。

    老齐居然莫名奇妙折了,简直不能想像,这里头是有鬼吗?且不说跟老齐这么多年搭子是不是兄弟情深——不能给搭子的死一个交代,他周万东以后还有没有脸在道上混!

    一切顺利,高层没有装防盗窗,周万东借助玻璃刀和吸盘在窗玻璃上破了个可供一人钻进的洞,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

    他在屋里站了好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可以看到周围的陈设:这里是卧房,靠墙是大的橱柜,记得那天,安蔓故作镇静地说橱柜里没有人,然后老齐推开了一扇门,再然后贾桂芝从里面冲出来,老齐追了出去……

    那时候,满心以为贾桂芝会必死无疑的!

    周万东脸上的横肉扭曲地拧了几下,走过去泄愤似的恨恨地推了一把柜门,收回手时,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重新又把手贴到了柜门上。

    这柜门,似乎有些……凉。

    周万东迟疑了一下,缓缓把柜门推开,门一打开,凉气更甚,近乎有些冷了,里头黑洞洞地看不清楚,伸手去摸,是棉被,再往下按,硬邦邦冷冰冰,应该是混合着冰块制冷的干冰。

    橱柜里放这些干什么?如果是怕小的东西腐化,不是应该放到冰箱里吗?难道是……

    周万东听多见惯,倒是不害怕,就是觉得心里毛毛的,他抓住棉被的一角往外掀,掀到一半时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掀不动,连急带躁,狠狠用力那么一扯!

    哗啦啦,很多袋装的冰块滚下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沉重地跌落地下,周万东心里一阵狂跳,生怕这里动静太大惊动了外头,他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很好,似乎没什么异常。

    一切恢复了平静,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沉默地照亮地上的一隅。

    那是赵江龙的尸体,或许是因为跌落的关系,嘴巴怪异的咧着,连眼皮都掀了开来,眼球处泛着清冷的光。

    但这些还不是最奇怪的,奇怪的是……

    周万东咽了口唾沫,又向前凑近了一些。

    是的,他没有看错,赵江龙的身上,插了三根尖桩,分别在心口和左右肋下,也不知道尖桩是什么材质,打眼看过去,只有黑色的尖直轮廓。

    周万东心头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多年的走偏门经历,让他秉持一个原则:任何怪异不可解的事,先不要碰,退到安全的地方旁观,再行下一步。

    他腾地起身,几步走到窗边,刚刚抓住坠下的绳索,咯哒一声轻响,灯亮了,雪白的灯光打在身上,全身瞬间冰凉,像是罩了一层霜。

    身后传来贾桂芝的声音。

    “你来啦。”

    【第四卷完】

    【第五卷

    赤伞】

    第①章

    再次回到榕榜苗寨,是在大雨滂沱的半夜,车子没有开灯,静静停在距离苗寨约莫一个山坳的地方,间或会启动雨刷,但其实无论怎么刷擦,从车里看出去,还是一大片浓浓浅浅水意淋漓的黑暗。

    这是第四天的凌晨,按照原计划,他们还有两天才会“回来”。

    秦放拨了颜福瑞的电话,告诉他见面的地点,挂了电话之后,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颜福瑞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司藤问他:“哪里不一样了?”

    也不好说,只是一种感觉,从前只觉得这个人头脑简单、不识人情世故、有一根筋的执拗又间或让人捧腹,像是戏里无关紧要插科打诨的路人,但是突然间,他好像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寡言少语的稳重,接电话时一直不出声,最后说:“好的,我尽快到。”

    是因为瓦房吗?

    他忍不住把这么多天的疑问和盘托出:“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颜福瑞现在,为什么对你这么言听计从?”

    司藤没有立刻回答,她转头看向窗外,伸手揿下了车窗,哗哗的雨声骤然大起来,风斜吹着雨雾拂面,让人遍体生凉。

    “我告诉他,杀瓦房的是沈银灯。而沈银灯,就是赤伞。”

    秦放自己都觉得奇怪,乍听到这个消息,他居然没有丝毫的震惊,只是下意识问了句:“所以她不是长的像陈宛,而是可以变成陈宛的样子是不是?”

    “嗯。”

    原来如此,秦放沉默了一下,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

    司藤问他:“之前,我给过你我的头发,那以后,有没有跟沈银灯单独见过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秦放想起和沈银灯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的他迷迷糊糊如堕梦幻,忽然间听到啪的一声,像是凭空一个巴掌,清醒过来时,看到沈银灯脸色铁青,右脸颊上有三道被抽过的血痕。

    司藤听了之后果然愉悦的很:“被抽了巴掌吗?”

    又说:“不管是道门还是沈银灯,对付我,都犯了同样的错。”

    “沈银灯小心谨慎,太过求稳。一开始,她想渗透我身边的人,博取你的信任之后慢慢打听消息,所以第一次见面,她让你致幻,窥视到你念念不忘心怀愧疚的女人,从那以后,她在你眼里,都是陈宛的模样。”

    “可是紧接着她发现,一来你并没有因为皮相而神魂颠倒,二来似乎也没有太多时间让她稳扎稳打,于是她想更进一步——我不知道赤伞对人的记忆窥伺可以达到什么程度,不过好在你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她的破绽。”

    秦放想起那次和沈银灯刚聊没多久,司藤打来的电话。

    ——“沈小姐,真是不好意思,秦放不能请你吃饭了。”

    那是和沈银灯第二次单独见面,被中途叫停,而第三次见面时,司藤已经有所防备。

    “沈银灯如果胆子够大,敢冒险行事,她就会知道,那一巴掌,只不过我残存妖力的小小伎俩,根本对付不了她这种妖怪。但是她就是被这一巴掌打破了胆,牙齿咬碎,都不敢再迈近一步,说起来,这要多谢我当年名气够大,担得起让人‘闻风丧胆’这四个字。”

    秦放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想与司藤的初见,她一飞冲天,然后脸着地,死了七十七年复活,举目苍茫,妖力消耗殆尽,居然能走到今天,牵制道门、牵制沈银灯,是该夸她胆子够大呢还是运气够好?

    顿了顿问她:“那道门呢?你说他们也犯了同样的错——他们一开始就中了藤毒,难道这藤毒也只是幌子?”

    司藤意味深长的笑:“不不不,我说的道门,是当年的道门。我当年在青城山与丘山结仇,重伤沈翠翘,石上刻字折辱道众,你听起来,是不是觉得这妖怪极其嚣张,好生风光?可实际上呢……”

    她忽然哈哈大笑,笑到后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秦放帮她拍了拍后背,又递给她纸巾,她纤长手指紧紧攥住纸巾,目光长久凝视着无际雨幕,轻声说了句:“可实际上呢?”

    ***

    实际上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个无朋无党,仅凭一时激愤不问青红皂白公然与道门为敌的妖怪,一路奔逃,东躲西藏,真好像一条在大雨里淋的六神无主的狗啊。

    什么风头一时无两,逢敌从无败绩,不把她写的三头六臂有通天彻地之能,如何体现道门的更胜一筹?更何况丘山助她精变,一路旁观,对她的劣处死穴了如指掌,一旦真的被追上,几乎是毫无生门。

    世上没有后悔药,那时,她不止一次想过,倘若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选择与丘山翻脸,她会心头插刀,忍字为上,步步为营,口蜜腹剑,占尽先机时再图一击制胜。

    地图上,青城之后,她的出逃路线,居然极其契合横亘而过大半国土的长江,而就在那条呈W形河流的高点,当时的重镇武汉,第一次与追踪而来的丘山狭路相逢殊死一战。

    ***

    那天早上,她从暂住的旅馆出来,刚一出门,一颗心忽然沉到谷底。

    丘山一身破旧道袍,发髻松散,在正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端坐如山,满面尘土,眼神却炯炯带光,边上有个牵着伢儿的中年妇人问他:“道爷,给批八字不批?”

    丘山像是没听到,目光死死锁住她的脸,眼神里尽多讥诮,有报童扬着报纸从边上跑过,叫着:“号外号外,华北军代理委员长何应钦与梅津美治郎秘密谈判……”

    出了青城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国家大势、民族危难,在大的城市里,进步学生们恨不得以身赴死,但是对道门、对丘山来说,没有什么比镇杀她更为重要。

    躲归躲,真正事到临头,也不会做缩头乌龟,刀架脖颈,有死而已。她走过去,很是无所谓:“怎么打?”

    丘山说:“这里老百姓太多,咱们换个地方。”

    她跟着他走过热闹的大街,走过渐渐消静的小巷,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跟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多少惹人指指戳戳,可是那天,市民们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两个怪异的人,他们忧心忡忡地抬头看天。

    半天之上浓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头几乎要坠压到高处的屋角,上了年纪的老人忧心忡忡,暗自祈祷着千万不能是大雨,前些日子,长江口已经传来多处决堤坝的消息,一旦降下暴雨,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来到郊外的半山之上,空气中隐隐滚动雷电之声,丘山的破烂道袍被狂风鼓满,猎猎有声,地面的尘沙龙蛇一样卷起,专往人耳眼口鼻扑打,丘山似乎想摆出一副渊停浪滞的昂然姿态,不过风太大,他连站都很难站稳,掏出的朱砂符纸被刮的不成章法。

    这就是丘山,助她精变,百般利用,又要亲手镇杀,蝼蚁尚有自有生存的权力,她呢?

    新仇旧恨,激的她狰狞立现,一声怒吼,千百根臂粗藤条张牙舞爪破土掀山,向着丘山团团绞击而去,丘山迅速撤步,就地滚开丈余,避开如箭攒至的锋利藤尖,咬破中指,血压朱符,大喝:“天兵过境,风雷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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