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忍不住夸西竹:“西西长的真好看啊。”
西竹抽抽噎噎的:“好看也不关你的事啊。”
邢先生没忍住笑:“小丫头这张嘴……”
一边说一边看邢太太:“有你受的啊。”
……
邢先生邢太太夫妇,是秦放为西竹找的新的养父母。
这对夫妇他是认识的,之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几次往来,极其愉快,对他们的家世、背景、素养都信得过,更重要的是,邢太太极其喜欢女孩,可惜连生两个,都是儿子,一年多前,和秦放闲聊时,就表达过想领养一个女孩的意愿。
——“连家里头那两个儿子,都整天催我,妈妈,什么时候把小妹妹领回来啊。”
所以,一说到领养,秦放头一个就想到邢氏夫妻了。
他低下头,亲了亲西竹的脸:“西西你看,多漂亮的房子,树底下还有秋千呢,西西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去荡秋千啊。”
好说歹说,终于哄的她抬起了头,抽抽嗒嗒地打量门前树下的秋千架。
小丫头终于哭的没那么厉害了,邢太太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问她:“西西,想看看你的房间吗?”
原本,依着礼数,客人远道而来,总得坐下寒暄喝茶的,不过现在,西西为大,大家伙一窝蜂地,先上楼看房间了。
一开门,连秦放都叹为观止了。
这布置的水晶宫一样的女孩儿房间,说是住了个公主也不为过吧,粉色四壁,轻纱帷幔,水晶珠串成的帘子,复古宫廷式的镜子,起居的地方还真矗立了个小小城堡,阳台上各色的芭比娃娃排成了行,衣橱间拉开,那一件件珠光宝气的女孩儿衣裙……邢太太这女儿的梦,做了不止一年两年吧。
西西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子,但已经不哭了,眨巴着眼睛左看右看的,邢太太问她:“西西,房间好看吗?”
西西下巴搁在秦放肩膀上,手指都要含到嘴里去了:“好看。”
秦放在心里叹气:死土豪,就是这样拼命砸钱赢得无知的少女心的。
还不止这些,下楼的时候,邢太太对秦放说:“小孩儿嘛,到了陌生地方,玩伴是最重要的。”
走到楼下,她拍拍客厅旁边关着的房间的门:“能出来了,见小妹妹。”
又冲秦放眨眨眼:“两小魔头可憋坏了,我早晨说了,不老实的话,不准见妹妹的。”
门几乎是被从里面撞开的,两个六七岁的小男生从里头争先恐后地往外挤,一个叫:“妹妹,妹妹。”
另一个手里攥着花,也不知道从哪个花瓶里临时抽来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又仰着脸看西竹:“西西,你下来呗,哥哥带你玩儿。”
邢家的基因可真不赖,说是两小魔头,长的都是小王子的模子,秦放还没来得及去看西西的反应,耳边已经响起了她的声音:“噫!”
秦放脑子里轻轻嗡了一下,心说:完了。
这就是西西对他的喜欢,没架得住邢太太的三板斧,尤其是最后那招,可真狠啊。
秦放心里,有淡淡的失落,那种前浪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失落。
***
秦放陪着西竹在邢家住了几天,不过,看起来,是没有继续住下去的必要了,西西有时候接连一整天都想不起他这个人来,偶尔撞见,都是头也不抬的跟他打个招呼:“秦放!”
然后蹬蹬迈着小短腿跟着哥哥们跑的没了影儿了。
秦放偶尔会想起刚到邢家那会,把她抱下车时她哭哭啼啼说的话:“秦放,我再也不喜欢你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了。”
真是个说话算话的孩子。
走的那天,他特意选的西西和邢家小哥俩玩的最热乎的时候,过去先摸摸她脑袋:“西西,我走了啊。”
她正低头搭着积木,忙的头也不抬,只顾指挥她的小哥哥:“那块!三角形的,递给我!”
秦放笑了笑,低头亲亲她发顶,手里握了把小剪刀,咔嚓一声,剪下她一缕头发,偷偷藏在掌心。
小家伙是一点没注意,倒是她的小哥哥发觉了,指着秦放叫:“哎,哎,你剪西西的……”
秦放看着他笑,食指轻轻竖在唇边。
“嘘……”
***
吃晚饭的时候,西竹才注意到平时坐满的餐桌少了个人,她挨个数,邢家妈妈在,爸爸在,小哥哥也在。
“咦,秦放呢?”
邢太太正给她夹肉片,闻言紧张了一下,含糊地说:“秦叔叔……他有事走了哎。”
说完了,紧张地看西西,小家伙似乎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脑袋歪了半天,说:“噢。”
吃完饭,邢先生回房处理公务,邢太太在厨房洗碗,忙完了出来,看到哥俩在客厅里看电视,问他们:“妹妹呢?”
他们比她还奇怪:“咦,刚还一起看电视的啊?”
这叫什么哥哥,太没责任心了,邢太太瞪了他们一眼,打开门出去。
一开门就看见她了,她站在车道上,看着车道往外的方向,小小的身影,时不时抬起胳膊,偷偷擦一下脸。
邢太太的眼睛也湿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西西转身往回走,看到她站在门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蹬蹬蹬地向她跑过来。
邢太太笑起来,她蹲□子张开手臂迎接她:“西西,慢点跑。”
***
时值半夜,秦放的车子在山脚慢慢停下来。
车灯一熄,浓重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山,中国地图里,喜欢笼统的点出山系山脉的名称,昆仑秦岭山系,阿尔泰祁连山系,殊不知每一山系,万千山形,行经不同的地,不同的河,都会有不同的名字的。
他不知道这叫什么山,当地的老人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哦,你要进深山老林啊。”
深山老林,没有具体的指代,但每个人都了解它隐含的意思,传奇话本里,无数诡异的故事都是在这里发生的,连小孩子都知道,深山有鬼,老林藏妖。
山风凛冽,遥遥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怪异声响,仰头望过去,巨大的山形遮住了大半天空,高处的树影都像是野兽身上附着的皮毛,飘摇的肉眼几不可查。
秦放先想去掏打火机,忽然又觉得似乎与此情此景不符,他摸出车前屉里备着的防潮火柴,哧啦一声划着。
轻微的硫磺气泛起,细长的火柴梗头上,冒起一簇小小的焰头,秦放另一只手笼了罩住,慢慢把燃着的火柴梗移向了什么点着。
八卦黄泥灯。
灯点燃了,直直的一脉火焰向天,风再大都移动不了分毫,只在秦放把手中的细密发丝凑过去时,才忽然跃动了几下,然后火焰慢慢的分成了两脉。
一脉意料之中地向外,另一脉则遥遥指向了面前的深山。
***
秦放走的很辛苦,这山上少有人来,坑洼不平,地上的落枝积了半尺多厚,又有绕足的藤蔓、露出地面的枝根,稍不留神,就会被绊一个跟头。
走到半山腰时,甚至看到了几座清朝时的土坟。
足够破落,也足够寂寞,的确像是司藤会来的地方。
再往前走,已经没有路,这一片应该被雷击火烧过,到处都是拦腰横断的树,有互相倒在一处的,也有斜搭着靠在临近树上的,经年累月,都是荒草疯长绿苔横生,最底下不是积水就是烂泥,感觉连脚都迈不下去。
八卦黄泥灯的两脉火焰,一脉依然向外,另一脉不再指向,颤颤巍巍左右晃动,像极了指南针被磁场干扰,漫步目的的四下乱转。
秦放叫了一声:“司藤?”
起先,并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应,但是慢慢的,秦放听到了一种声音。
类似于抽伸根芽,又像是树木舒展筋骨,磔磔萧萧,听来分外清晰。
秦放回过头,夜色里,树影逐渐有了变化,原先拦住了去路堆积靠拥在一起的,缓缓向两边分了开来。
秦放笑起来,忽然想起当年在千户苗寨,司藤为了进入沈银灯的老巢,也曾借势周遭的林木,那时候,她额头抵住树身,也不知道喃喃说了些什么,接下来,周围的树和藤蔓,就都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向着一个方向弯斜、延伸,几分钟的功夫,就在悬崖之上搭出了一座藤蔓树枝编成的小桥。
***
这一块林地的深处,原来还藏着一棵几人合围粗的老树,树冠低垂,像是房屋的顶,司藤就坐在树下,正抬起头看他,眼睛亮的像是揉了碎钻的星。
犹豫忐忑,却又如释重负,秦放原地站了好久,才慢慢走了过去。
司藤说:“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
秦放在她身边坐下,把那盏八卦黄泥灯放在脚边:“我以为你会想,秦放这么讨厌,又巴巴跟来了。”
司藤笑起来,忽然觉得,在很多事情上,其实挺对不起秦放。
——最初见到时,他并不想跟着她,被她半是恐吓半是利诱,留下来帮她办事,每一桩每一件,都尽心认真,并不敷衍于她,也没有阳奉阴违。
——在千户苗寨,自己怀疑他跟沈银灯之间有猫腻,一怒之下要赶他走,再后来不了了之,如此反覆无常,他也并没有一句抱怨。
——及至后来,和白英两败俱伤,心灰意冷之下化形归山,这世上惦记她牵挂她,为了她东奔西走的,也不过只有秦放一个罢了。
“西西呢?”
“我找了一对心地很好的夫妻,他们收养了西西。”
司藤没有说话。
秦放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把西西托付给我,一心想让我带着西西,但是……”
***
那时候,他大致猜到司藤应该是再次分体了,但是孔菁华摇头说:“我也是妖,我知道半妖险象是怎么回事,这并不是半妖分体。”
半妖是两难之下,无法抉择,妖的属性使然,悍然分为几乎势均力敌的两部分,倘若和解不成就只能作生死厮杀,譬如司藤和白英。
但是这一次,司藤控制了一切。
换了是之前的司藤,一心想着复仇,想着重新成为妖,她身上是不会有西竹的。
关于西竹,秦放想了很久。
西竹到底是谁呢?毫无疑问,她是司藤的一部分,是有了感情之后司藤内心深处苏醒的那一部分,失去的无法弥补的童真年代,干干净净的身世,手上没有沾过洗不掉的血,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心事。
秦放,你有理想吗?
西竹就是司藤的理想,是她的美好愿望,或许不止是这一世,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被丘山折磨的时候,掩去本心大肆杀戮的时候,西竹已经在她心底萌生了。
就好像只能站在黑暗里的人,想的最多的反而是在白昼的日光下肆意奔跑,到不了的地方,得不到的人,永远弥笃珍贵。
她让孔菁华给他带话:“秦放,照顾好西西,西西需要你的。”
***
秦放说的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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