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夏天,丈夫的地质小分队要到鄂西大蛇岭搞一项矿产调查,恰逢学校放假,我便请求他带我随行。我这人贪嘴,最喜吃蛇肉,听说大蛇岭地处鄂西腹地,自古多蛇,到了那儿,不说天天吃蛇肉,隔三岔五撮一顿总是少不了的,自然便动了心。丈夫跟地质队队长一说,他便应允了。
来到了大蛇岭,我、丈夫和工程师铁人打前哨。进山后,我们临时住在山上的一幢老房子里。刚安顿下来,村长就给我们送来一篮鸡蛋,并要我们藏好,说庙里的土地神像下住着一条老蛇,可别让它偷吃了。铁人是一位老地质,生性豪爽,不仅找矿经验丰富,还是一个捕蛇能手。他大笑着说不管它老蛇还是嫩蛇,只要它胆敢偷吃鸡蛋,我就把它宰了。村长讪笑着说,你们最好别惹它,这家伙成了精的。
铁人根本没把村长的话当回事。村长走后不久,他就兴致勃勃带着我们出去捕蛇。大蛇岭果然名不虚传,不到半夜,我们就提了大半袋被当地人称之为“土聋子”的蝮蛇。铁人高兴坏了,把口袋扎好扔在墙角,准备天亮后剖腹取胆炖蛇肉。
可第二天起床一看,不好,袋里的蛇跑得精光,村长送来的那一篮鸡蛋也少了许多。
我以为是蛇咬破袋子跑了,催丈夫捡起袋子看看,结果里看外看,一个洞也没有,俩人都大吃一惊。我感到毛骨悚然,忙问铁人怎么办。铁人冷笑道:
“怕什么?先搞清这家伙的活动规律,再逮住它做下酒菜!”
这天晚上,铁人早早捉回一袋蛇放在床前,自己躺在床上装睡,让我们无论发生事什么都不要动。不一会儿,我听到轻微的簌簌声,顺着声音望去,妈呀!只见一条粗如胳膊、长如锄把、浑身闪着鳞光的大蝮蛇,正像一股泉水一样从神像脚底下游出来。月光下,那家伙沿着墙根先往东,再折头往南,转眼之间,已来到铁人床前那个装蛇的布袋跟前,只轻轻一扬头,不知怎么一扭,袋口便开了。袋里的蛇一拥而出,很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老蛇这才不慌不忙地游到装鸡蛋的篮子前,开始静静地吞吃鸡蛋。
尽管事先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见这么大的蝮蛇在眼皮底下游来游去,我还是恐惧极了,整夜不敢合眼。第二天,我建议搬到山下农户家去住,铁人不屑地瞪了我一眼,没事似的说:“真是女人家,胆小怕事!放心,今晚我就把它宰了。”
不一会儿,铁人跑到山下买回一篮鸡蛋吊在房梁上,又把随身带的一把剔骨尖刀打磨得雪亮。我知道铁人要对老蛇下手了,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入夜,我提心吊胆地等待着那簌簌的声音,无意中向房梁上的篮子望了一眼,突然觉得篮子好像比白天大了一圈。我以为自己眼花没看清,睁大眼使劲看,原来是那条老蛇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缠绕到篮子上去了,缠得既艺术又巧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不动声色借着月光把眼睛盯在那里,只见老蛇从篮子边沿悄悄伸进头去,一张嘴,将一个鸡蛋吞进肚里,脖颈下面清清楚楚地鼓出一个卵形包块。
吞下几个蛋后,老蛇才扬起头准备沿绳子爬上房梁,可能是吞多了鸡蛋,它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便重新转身向下,用尾巴绕紧篮子,脑袋和上半身像蜘蛛垂丝一样轻缓地垂下来,一个漂亮的软着陆,竟水银泻珠似的到达了地面。
就在老蛇刚刚掉过头摆动身子准备游向神龛的那一刹那,铁人突然“哇”的高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顺势从毯子下带出捕蛇的铁钩,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钩子已牢牢卡住了老蛇的颈脖。老蛇骤然受到攻击,先是本能地蜷缩一团,接着便开始剧烈地挣扎,粗壮的身子翻来转去,扭得像麻花,强劲有力的尾巴噼噼啪啪击打着地面,打得地上尘土飞扬。老蛇的脖子被铁人的铁叉紧紧压在地上,嘴张得老大,粉红色的口腔里,两颗晶莹弯曲的毒牙和细长分叉的紫色舌头完全暴露出来,极为恐怖,那双圆圆的小眼,先是愤怒,再是灰白,最后,渐渐蒙上了一层绝望的云翳。我恻隐之心大发,对铁人说:“放了它吧,怪可怜的。”
铁人喘着粗气说:“放?我稍一松手它就会给我一口,到时候可怜的就是我!”
我小声争辩道:“它对我们好像并没有敌意……”
铁人吼道:“废话!不惹它自然对你没有敌意;惹了它,它决不会放过你的。不宰了它,我们在这里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更别说吃蛇肉!”
铁人一边吼一边用左手压住老蛇,腾出右手摸出剔骨刀,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就听“噗”的一声,老蛇的头与身子便分了家。
这一夜,老蛇那双愤怒而绝望的眼睛总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再也无法入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鬼嚎一般。我跟丈夫赶紧从床上一跃而起,就见铁人提着裤子在使劲甩脚——原来铁人起来小解,迷迷糊糊一脚正好踢在被他砍下的蛇头上,那蛇头竟就势咬了铁人的脚背!铁人大叫大喊要我们快救他,丈夫顺手操起桌上的剔骨刀插进蛇嘴,使出吃奶的力气左撬右撬,可折腾了半天,那蛇头纹丝不动,就像长在铁人脚上了。不一会,铁人的脚肿得发黑发紫,小腿也胀得像透明的冻萝,情急之下,我一把撕开铁人的裤管,从裤管割下一块布条将铁人的大腿牢牢捆住,然后跑到山下叫来胡村长,扎了副简易担架救火似的急急忙忙把铁人往山外送。
因抢救及时,铁人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但他的那条右腿却丢了,而且,一直到那条腿锯下来,医生也没能从铁人脚上弄下那个蛇头。
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吃蛇肉了。一想到吃一种身首异处后仍可咬住人不放的动物,我就不寒而栗——那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后来从动物学家那里得知,蛇头离开身体后,在一定时间内仍可存活,这是脊椎动物的本性。人做不到,但蛇可以。
小红虫
现在想想,已有两年多了。但那只小红虫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样,深深地让我记忆着。
那年我高三,最机器化的年龄,每天窝在图书馆死啃活啃得不知天昏地暗。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背地理笔记,昏昏沉沉之际,突然发现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红虫,比一粒沙子还小,慢慢地爬上我的笔记簿。我感到很新鲜,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虫,我几乎要怀疑是不是眼花了,把随手一点的红圆珠笔水看成是虫。但它真的在动,我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是真的小虫没错!多新鲜!我不禁趴在桌上看得出神。好可爱的小不点儿,它一定是刚到这个世界不久,瞧它红得那么弱,步伐那么轻细,只要我大力点儿呼吸,怕不把它吹到十万八千里远才怪哩!它没有固定的方向,似乎是漫无头绪地在摸索,它一定没搞清楚它站的地方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我发觉它对颜色的辨别力很强,尤其是黑色,只要一碰到黑色,它就马上变换方向,而且动作急速,仿佛相当惧怕的样子。最后,它终于穿过字与字之间的空隙,到达笔记簿上最大块的空白地方,它似乎很喜欢白色。我想,它是不会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的。它在白色的纸上安步当车,一点儿也意识不到是否有突发性的危险。我伸出一根指头慢慢地往下靠近它,希望它知道我的存在。可惜它没有经过光线投射下的黑影。我的指头一直随着它移动,而它仍是不知不觉,我不知道小虫的世界里,有没有第三空间的存在,我的指头在它的上面猛动不停,它还是没知觉。这可惹恼了我,有几次,我几乎要直直压下去,对我而言,这是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我没这么做,说不上来为什么,杀一只虫还不至于有一秒钟的罪恶感,但我就是没压死它。不过,我打算给它一个难关,惩罚它对我的妨碍,如果它通过了,我就把笔记簿让给它去逍遥,如果没通过,只好不客气地请它另谋出路。我在桌上敲几下,算是通知它了。于是,我拿起黑色圆珠笔,在它的周围画一个大圆圈,然后慢慢涂黑,让黑色一步一步向它逼近。它的反应立即可见,急速地四处乱撞,碰到黑色就掉头,像被包围在熊熊烈火之中的人一样,只会乱冲乱撞,那样地惊恐、焦虑、无助。我想它现在的心情,大概跟我有一次走在地下道,突然灯全黑了,畏惧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一样。我的笔尖继续逼近它,它反向逃避,我转向又逼近,它几近疯狂,只会团团转,只会在渐渐缩小的空白里慌乱得不知所措,它那样地惧怕黑暗。我想,如果它知道上帝,我相信它会死命地喊着上帝,而这时候,我无疑是它的上帝。最后,一团漆黑当中我只留了一点点空白让它立足,我囚住它了。
我怀疑它是否能走出去,它是如此畏惧黑暗。也许对一个小生命,这么做太苛刻了。我在想要不要释放它。突然,出乎我的意料,它静了下来,在仅存的空白里一动也不动,仿佛死去一般。我不禁纳闷儿起来,然而更让我惊讶的事发生了,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它竟然动了,不是在空白里转动,而是一步步慢慢地往黑暗走去,很笃定地,朝着一定的方向,很镇定地走,没有慌乱,没有焦虑,更没有畏惧,像一只走惯黑暗的虫。是什么力量让它把黑色透视成白色,让它那么肯定黑暗之后就是白色?它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虫子罢了,它怎么能够……?!它终于走出了黑暗,我囚不住它,认输地把笔记簿让给它。
我想,它已有资格去走遍整个地球。
熊妈妈
去年夏天,在翻译保郎陪同下,我到南西伯利亚采风。一天,向导辉腾——他是图瓦共和国艺术科学院的秘书——说领我们见一个人。
我们开车进入森林,在一幢木房子前,一个人远远迎着。“这是猎人德维·捷列夫涅。”辉腾介绍说,“他想见中国人。”
德维·捷列夫涅60多岁,粉皮肤,生就3岁婴儿般好奇的眼睛,缺左小臂。
他的名字俄语的意思为“两棵树”。
他家墙上挂着熊的头颅标本。熊的眼神像德维一样天真,它微张着嘴,一边的牙齿折断了,顶戴一个新鲜的花环。德维在熊面前诉说一大通。保郎告诉我,“两棵树”对熊讲的话是:“熊妈妈,安加拉河水涨高了一尺,森林里又有几种野花开放,拜特山峰从下午开始变青。”
我听着脊背发紧,太神秘了。“讲一下熊的故事吧。”保郎说。
“这是熊妈妈的故事。”德维边喝啤酒边说。“那一年,我领儿子朱格去萨彦岭东麓的彼列兑抓岩羊。朱格喝了山涧的水之后就病了,估计水里掺进了黑鼬的尿。我们只好在山上住了七天,吃光了干肉。野果还没长出来,我们快要饿死了,朱格会先饿死。”
“那时候动物也没有食物,春天嘛,它们不出来,我打不到猎物。有一天傍晚,运气来了。我在一个岩洞边发现一只熊仔。它饿得走不动了,舔掌、喊叫。我架好猎枪,这时候空气中传来震颤,刚长出的树叶跟着抖动——母熊在树后发出低吼,就是它(德维指墙上的标本)。我明白,这时枪口不能指向它的孩子,便放下枪。母熊转身走了,它走得很慢,也是缺少食物引起的虚弱。我看它走的方向,突然明白,那是我儿子躺着的地方。我摇晃着回去,见朱格躺在树枝上,他看看我,又转过头。我手里什么猎物都没有。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树后,母熊看着我们。过了一会儿,它走了。母熊回来时,带着熊仔,站着看我们。”
“这是什么意思?”保郎问。
“意思是,它们没食物,要饿死了,想吃掉我们。我们也没食物,想吃掉它们。但是,我没把握一枪打死母熊。它会在我装子弹的空隙扑过来。我可以一枪打死熊仔,母熊也会一掌打死我儿子。然而我有枪,它不敢。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动。我儿子朱格已经昏迷过去了,腹泻脱水,加上饿。我心里懊恼,但没办法。我一动,母熊就会扑向我儿子。
“母熊的眼睛始终看着我的枪。它的小眼睛对枪又迷惑又崇拜。好吧,我举着枪,走到悬崖边上——我身后十步左右是一处悬崖——在石头上把枪摔碎,扔下去。母熊见到这个情景,头像斧子一样往地上撞,这是感激,我能看到它流出的眼泪。这回公平了,我想,搏斗吧!
“熊不走,也不上来扑我们。这下我没办法了,我毁掉枪,表明伤不到你们,还要怎么样?再想,母熊是想为幼仔谋一点儿食物。为了让它们走,也为了我儿子,我闭着眼用刀把左小臂割断扔了过去。上帝呀!熊仔撕咬我的左臂,上面竟然还有我的手指。你们想不到后面的事情,母熊走过来舔我的伤口。它的带刺儿的舌头舔着上面的血,我闭着眼睛对熊说:‘吃掉我吧,但别伤害我的儿子。’
“我可能昏了过去,最后被母熊的吼声弄醒,它看着我,然后,疯也似的奔跑,从悬崖扑下去。我费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母熊自杀了。要知道这种动物从来不自杀,但熊妈妈从悬崖跳下去了。我胆战心惊地爬到悬崖边往下看,母熊躺在一块石头上,嘴和鼻子都是血。它死了。”
“告诉他们结果,德维。”辉腾说。“结果就是,我们活到了今天。”“说熊。”辉腾提示。“唉!我们吃了熊的肉,活了过来。我又趟着冰水给熊仔捞来很多鱼,它吃饱走了,它(指标本)被我带回来。我的伤口被母熊舔好了。”德维给熊的嘴边塞一支红河牌香烟,往它头上洒一些啤酒。
“这是哪一年?”我问。
“普京第三次上图瓦打猎那一年。”
“2006年。”辉腾说。
2006年,在西伯利亚发生的人和熊为了各自孩子的生存相互合作的事情,不可思议。为了熊仔,熊妈妈竟有那么大的勇气!
母黄羊之死
春天的太阳已经升高了,周围还笼罩着薄雾,草原上的一切都显得朦胧。
一只母黄羊带着它刚出生不久的小黄羊向东边的榆林走去。
小黄羊陶醉于自己的游戏,大大方方活跃在属于它的一方天地里。母黄羊却竖起耳朵警觉地聆听着周围细小的动静。
或许已经吃够了母亲的初乳,或许它娇嫩的身体在刚才的游戏中疲惫了,或许只是在遵循千万年来的生活习惯,片刻的嬉闹后,小黄羊钻进榆树丛中美美地睡了起来。
母黄羊开始吃起了草。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么母黄羊会用自己矫健的步伐带走靠近它孩子的危险,然后用化险为夷的快乐把自己的乳汁献给它的孩子。当小黄羊入睡后,母黄羊会在孩子的周围尽情地欢跃。如果对舞蹈有天分的人看了这个完美的动作,那必然会成为他艺术的源泉。
一条路从母黄羊身边伸向远方。一辆轿车扬起漫天的灰尘向母黄羊这边驶来。车内弥漫着酒气与烟雾,除了副驾其他人都已经酩酊大醉了。
如果那个人没有点烟或许这场灾难就不会来临。可他却偏偏点了烟,并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不远处的黄羊。
“看!黄羊!”他大叫。
“哪里?”车内的几个人突然有了精神。
“那是一只母黄羊,一定带着小黄羊,而且现在是禁猎期……”副驾说。
“这些跟正在旅游的我们无关,伙计们,准备好了吗?”其中一个人喊道。他们迅速驱车驶向了母黄羊。
“快,快,追上!”他们喊。母黄羊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这一次,它只能向草原深处跑去,因为,山那边睡着它的孩子。
一支枪从车窗内伸了出来。
母黄羊始终都相信自己的速度,但这次追它的是不知疲倦的汽车。可怜的母黄羊无法知道这些。它只感觉到身后的猛兽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支枪终于响起来了。子弹落在母黄羊的周围。它美丽的耳朵已经没有再竖起来的力气了。
“小东西,动作还很敏捷哦,又打空了,你把车开稳一点儿!”这样的埋怨声从车窗内不断蔓延开来,如一种不祥的征兆。
副驾并没有说什么。“这可怜的动物,遭遇了怎样的不幸啊。”他默默地想。
如果这一段时间是车内人们短暂的欢乐时光,那它成了决定母黄羊生与死的关键时刻。如果它跑向了自己熟悉的山区,或许它可以躲过此难,但展现在它眼前的是广阔无垠的草原,碧绿着到天边。没有人知道母黄羊跑了多少公里,也没有人知道那支枪几次射向了这美丽的生灵。母黄羊的耳朵渐渐软了下去,它紧紧夹住了尾巴。粉红的血顺着它受伤的后腿流了下来。如果是来自大自然的天敌,那母黄羊一定有自己的逃避方式,但这一次,生育过几次后代的它再也没有丝毫的余地了。
“还有子弹没?”车内有人在喊。最后那万恶的枪口从车窗缩了回去。
“撞死它!”司机开始加速度。
如果这次能顺利逃脱,那它一定会亲切地闻一闻小黄羊娇嫩的身体,用自己的眼神告诉它这个可恶的世界。但是现在的母黄羊已经变得浑身无力,四条腿也慢慢软了下去。
车停了,几个汉子狂笑着下了车。如果是公黄羊,那么它一定会在那里变成那些人的囊中之物,但是它是母黄羊,它没有理由就这样死去。它再一次挣扎着站了起来,并用浑身的力气开始小跑。后面的人试图追上它,但未能如愿。他们谩骂着上了车。
母黄羊再一次软了下去。车轮重重地从它身上轧了过去。车停了,那几个汉子笑得更猛了。母黄羊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神始终盯着小黄羊安睡的方向,然后眼神暗淡了下去。
“没命了!”一个人说,并拿出零食塞进了嘴里。
微黄的乳汁从母黄羊的身体里流淌了出来,又消失在了沙地上。司机踢翻了母黄羊的尸体,说:“走吧,走吧,春天的瘦黄羊有什么好看的,如果是秋天,我们还可以吃几口肉。车里还有酒吗?”他问。
“就剩半瓶了!”另一个回答,“你的枪法可真准”!
“今天可有聊的了。”他们狂笑着。
弥漫的灰尘中,车驶向了远方。
太阳已升到中午时分,火辣辣地照在母黄羊的尸体上。天空依然蔚蓝,万籁俱寂。从天边缓缓向母黄羊飞来的大雕又无声地冲毁了这刹那间的安静……
神雕
它被秘密运到盗猎者的标本制作中心时,左腿几乎被诱捕它的铁夹夹断了。
但断爪仍像锐利的铁钩,关节有成人的拇指粗细。它因疼痛而展开的翅膀,超过两米。那灰色的喙如同弯刀一角,磨损很少,昭示着它的年轻与力量。最奇特的是它脖子上有一圈金色的毛,在栗色的羽翅衬托中,尽显王者风范。
它就是日渐罕见的金雕——当阳光照在他的羽毛上时,会泛起金色光芒。
它能以300公里的时速凌空直击猎物,使鼠、兔、狐瞬间毙命。它还有“杀破狼”的绝招——一爪扭住狼颈,另一爪直插狼眼,曾有金雕让14匹狼毙命。它是藏民眼中的神灵,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墨西哥国鸟,也曾是古罗马的权力象征。7500万年以来,它就是以这种姿态君临万物,俯瞰一切的。由于日渐稀少,它已被列入世界濒危物种红皮书。
但现在,它的双腿被铁丝捆住了,身体被一块大木板挤到墙上。它只能艰难地把头仰起来喘息,惊疑地看着这个人类的世界。它的眼珠很黑很亮,褐红色的瞳仁里没有一点杂质——它是被藏人认为唯一敢直视太阳的神鸟。
它原本会像许多同类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盗猎者手中。但一个于心不忍的目击者,冒着生命危险,向我们讲述了青海盗猎者对这只金雕的屠杀过程。
“那个盗猎者拿出一枚两寸长的钢针,慢慢向金雕走近。那时,他的脸上竟然还挂着像平常一样的笑。”
在目击人的惊愕中,盗猎者抓住了金雕的头,拿起一个榔头,几下就将钢针从头顶打了进去……
几秒后,他拔出了钢针。针上的血也被擦净了。“不可思议的是,那时他脸上还挂着笑。”目击者回忆。
尽管痛入脑髓,金雕没有一丝悲鸣。盗猎者认为它死了,把它扔到了地上。
但这只神鸟又站了起来,只是全身发抖。“我看到了它瞟过来的目光,那是红宝石一样的光芒。我读懂了它眼睛里的质疑:我怎么了?我为什么站不稳了?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目击者回忆。
金雕就这样定定地看了3秒钟,然后扑倒在地。
天已经黑了,它们的命运也是黑的。这只被钉了钢针的金雕,被盗猎者扔在储藏间。
它毕竟是神鸟,生命仍未消失。偷偷进入储物间的目击者看到:金雕好像被泼过冰水,每根羽毛都在颤抖,它的身体也是凉的,它发出嘶哑又雄浑的哀号。目击者描述着这只雕的最后时光:“它的声音能让人心都碎掉,它的生命就要消亡了,我想它在呼唤它的亲人,它在绝望地呼唤它的爱人……”
或许只有永恒的爱情,可以温暖它的最后一刻。在全世界的动物园里,没有人工繁殖过一只金雕,因为这种鸟最向往自由与爱情,它们不屑于人工凑合,甚至通过在动物园里撞笼来以死相抗。
或许只有不变的亲情,可以温暖它的最后一刻。一位瑞典女动物学家,曾记录过这种猛禽极其温柔的一面——一对金雕把巢筑在山崖绝壁的裂缝里,里面还有对毛茸茸的小雕。只要动物学家略微靠近它们的领地,金雕夫妇就会向她发起凶猛进攻。动物学家在望远镜里发现:大雕每天从外面觅食回来,就会把肉撕成一条一条,极尽温柔地喂给“叽叽”乱叫的小雏。
或许,只有曾经的速度、力量、一击必杀的王者之风,能温暖它的最后一刻;或许只有长空中的无限自由,才能温暖它的最后一刻……但现在,没有人可以探究到它的思想。目击者只能绝望地抚摸着它渐渐变凉的身体。
黑夜终于消退,阳光射进了储藏室的窗户,金雕的身体却黯淡无光了。酣睡了一夜的盗猎者对目击者说,金雕一定死了。他准备扒下它的皮,做成标本。
盗猎者走近了金雕。这只已经被他认定死亡的神鸟,忽然以不可思议的生命意志站了起来。“我又看到了金雕的眼睛,它的瞳仁反射着像宝石一样的光,眼神纯净得像婴儿,”目击者回忆,“它在流着泪看我,它只企求我能救它,它已经不是草原上的王者,而像一个受伤的少年……”
也在这个瞬间,金雕仰起了头,张开翅膀,准备重新飞回蓝天。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又把它的双翅染成了金色,就像帝王的袍子罩在了身上……但只有两秒钟,它又倒在了地上。
盗猎者也被震撼了。在他10年的杀戮中,可能很少碰到这样的情况。但很快,他回过神,用铁夹撬开金雕的嘴,像对待那只老胡兀鹫那样塞进了一把毒药。半小时后,金雕的嘴边流出了鲜血。
然后,盗猎者割开了金雕的喉管,把手伸到它的体内掏出了胃。因为在黑市,金雕的胃被炒到几千元至上万元1个——买家确信:雕胃是治胃病的奇药。
血一直在往外冒,这年轻的雕好像有流不完的血和愤怒。盗猎者用了好几块抹布擦血,才剥下它的皮。
血终于尽了,金雕的灵魂也消散了。只有这血糊糊的尸体,像一个无辜的婴儿,被扔在地上。
但在藏民的传说里,神鸟金雕从不会在人间留下尸体。当它知道将死时,会竭力飞向高空,直到被闪电劈碎;或者飞向太阳,直到被热浪融化……
谁是猎手
第一次见到野狗,是在他10岁的时候。自从那以后,他就相信,人是没法与野狗较劲的!因为那次的经历,真是让他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他父母有事,就把他委托给了八爷照看。八爷是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还是他们当地远近闻名的一个猎手。
晚上八点,八爷就带着他出了门。
一路上,他都是一言不发。八爷走在前面,还侧身拉着他的手。他们村周围都是森林,林子里面的猎物很多,八爷打猎都几十年了,所以,他知道八爷一定会选一个好地方打猎的。
果然,出了村子不久,八爷就对他说,伢子,我们先在这里呆着。
这里是一个小山坡,坡上到处都是浓密的草,人随便蹲在哪里,都不会有动物发现。而且,因为是山坡,视线好,可以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周围。于是,他看八爷在一个地方蹲下了,就也跟在了他的身后藏好了自己的身子。
他看着八爷,八爷却一直在凝神屏气地望着前方,就犹如一尊雕塑,浑身动也不动。他的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仿佛随时都可能发出致命的一击。
突然,他听到前方响起了一阵声音。他抬头,就看见了一只野猪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它先是在小山坡下顿了一下,接着又跑向了坡上某个草长林密的地方。那地方离他们不远。他惊喜地伸手指了指,八爷却对他做了一个动作,他用一个手指轻轻地压在了嘴唇上,意思是叫他别动,也别声张。他想,八爷这是怎么了?见了野猪也不打?以前,他可经常见到八爷打了野猪回来。
正当他还在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那野猪竟又向坡下跑去。看着野猪离去的身影,他问:“八爷,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开枪?”
八爷立即就摇了摇头,说:“伢子,不好了,今天晚上遇到麻烦事了!”
八爷说话时的神情极度紧张。他还从来没有见到八爷这么紧张过。话一说完,八爷就连忙拉上了他说,“伢子,快点,我们马上到那棵树上去”!他抬头,只见他们身边伫立着一棵大大的树。八爷拉着他,两步就靠近了树。八爷先把他托上了树,然后自己也几下就爬了上来。他们选了一个最高的树丫蹲着。八爷还是紧张地盯着树下。他们都没有动弹。
他不知是为了什么。刚要再问,八爷却又轻轻地把手指压在了嘴唇上。他连忙闭上了嘴。
刚闭上嘴的工夫,他就看到那只野猪竟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这次回来,他发现它竟然像一只无头的苍蝇那样,到处乱窜,还激起了林中一些小动物跑来跑去。他看着野猪,突然听到了一阵阵“呜呜”声。
“呜呜”声越来越近。没多久,他就看到了小山坡的四周,竟满是一盏盏如幽灵一般闪着绿光的灯!
是狼的眼睛!他轻声地惊叫。
不是,是野狗!八爷在一旁小声地更正着说。
八爷刚说完,那些眼睛就从四面八方向着山坡上聚集。不一会儿,包围圈竟越来越小,不多时,就传来了一阵阵激烈的搏斗。明显,是野猪不甘心就这么被消灭。但是,可能就连两分钟都不到,就传来了一声声野猪惨烈的嘶叫。
他眼睁睁地看着,从野猪被野狗咬上的第一口开始,到整个野猪都被肢解吞下野狗的肚子,整个过程都不足十分钟!
即使是在树上,他全身也是抖个不停,内心恐惧不已。
不一会儿,野猪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滴落在草丛上的血,也被野狗舔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整个野狗群,都昂起头来,对着夜空,发出了一阵阵“呜呜”的嘶叫。
等野狗全部离开后,他对八爷说:“我们下去吧,八爷。”八爷却望了望他,说:“伢子,不行,看来今晚我们是得在这棵树上呆一个晚上了!”他大吃一惊,说:“八爷,野狗可全都走了啊!”八爷说:“伢子,你看看山坡下面!”他抬头,顺着八爷手指的方向,竟隐隐绰绰地又看到了几盏游离的绿灯。
八爷说:“伢子,这些野狗,可最聪明了,它们刚才仰天长啸,就说明它们已经发现了我们,从而向我们示威。后来,见我们没从树上下来,就装着故意离去,却等在一边,一见我们下去了,就会马上又包围我们!”
他一听,内心真是惊叹野狗的聪明,不过他现在已经丝毫不怀疑它们具有这种聪明。从刚才那么多野狗围猎一只野猪的情景看,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它们完全就是一个集团军啊,把一只野猪逼到了这个小山坡上,然后再包围,并逐渐缩小包围圈,再活生生地肢解。
八爷说:“它们才是森林中最精明的猎手啊!”
那天晚上,他睁着双眼,一直和八爷在树上呆了一个晚上。
多年后,他再回到那个村子。因为邻近大城市,村子及周围的土地都已经被征用了。被征用的地上,建起了一排排现代化的房子。他问当年的村里人,这里还有没有野狗?村人听了,都笑了,说“哪还有什么野狗?你不见这里那么多的钢筋水泥房,哪里还有野狗生存的地方?它们早就没有影子了。”
他无语了。想起当初那些如此聪明的猎手,他的心里都还会升起一阵阵莫名的悸动。那是恐怖的悸动。但是他没有想到,就是像野狗这么聪明的猎手,在人类极速奔向现代化的今天,也斗不过这些文明机器的操纵者——人。看来,当年他的认识其实也是有偏差的。
他站在那里,默默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猎手,但他的眼里,却到处都是猎手的影子。
流浪鸟的尊严
一次坐船从上海去南美,船只进入印度洋,新鲜感便已荡然无存。茫茫大洋只有我们一条船,每天云伴日落、风伴月起,我们只能躺在床上听涛声。一天,似睡非睡时,听见有人高喊:“海鸟,有海鸟。”我急忙跑出去,果然见成群结队的海鸟在平静的海面上翱翔,老船长介绍说:“这里离毛里求斯岛很近,海岛百公里内常有海鸟。”果然船开远后,海鸟再也看不见了,我又失落地回到房间。第二天,走在甲板上,发现乘客围着栏杆议论纷纷,原来还有一只海鸟栖息在船最高处的主桅,发灰的羽毛,精小的体形。
“这只鸟怎么这么难看,它怎么会在这里?”“这一定是昨天飞散的一只鸟。”“它肯定把船错当成岛屿了,这一停下来它就再难回去了。真可惜,它就这样迷途了。”“这应该是一只军舰鸟,听说这种鸟一直会跟在船后面,吃船上倒下去的垃圾。……迷途有什么关系,它肯定很高兴!”“原来如此,怪不得。”
甲板上的人恍然大悟,因为贪恋一点船上倒下去的垃圾居然远走他乡,从此在这茫茫大洋上不知道归途,人们刚开始的同情和惋惜现在变成了鄙视。最后还有人深深地叹息说:“诱惑无时无处不在,就看你如何去抵挡了。”然后我们就进餐厅吃饭去了。吃过晚饭再出来,发现那只军舰鸟在十米的高空静静地飞翔。有人把一块馒头掰开向它抛去,想喂它点食物,但它毫不理睬,如此几次大家变得有些愤怒,就拿东西砸它,它还是毫不理睬。突然它像一个自由落体的石头猛地扎进水里,溅起一米多高的浪花,没等我们明白怎么回事,它已从水中飞出,嘴里一条鱼扑打着尾巴。如此矫健的动作令在场的人看傻了,不由地称奇:
“没想到这只军舰鸟还这么厉害。”这时老船长走过来,说:“这不是军舰鸟,是一只流浪鸟,它饿死也不吃别人扔的食物,一定要自己到海里抓活鱼。”人群沉默了,我心里一颤,原来我们误解了它,以为它跟着我们就是毫无廉耻地想沾光享福,想不劳而获。而事实上,它一直在用一种坚决的方式,维护它的尊严。
章鱼
在牙买加近海,到处可见美丽的珊瑚礁。海底岩石上,布满了海贝,彩色的鹦鹉螺不紧不慢地蠕动,多种游鱼编织着流动的锦缎,一切都美极了。当然,珊瑚礁中有着一些危险的隐蔽岩洞,洞里会突然伸出一条柔软的触须,把游鱼或其他的海洋生物卷进去,吃得连骨头也不剩——那里住着的,是面目丑陋的章鱼。
贩毒头子麦克过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为了寻求危险又恐怖的刺激,为了发泄心头之恨,花重金买了一条章鱼,取名为罗恩。据说,曾有一个叫罗恩的女人欺骗过他,故取此名。麦克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用超级水泥及铁栅将章鱼罗恩封闭在坚固的海底岩洞里。麦克很欣赏自己的这个杰作,下一步就是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章鱼罗恩,身长1.5米,体重500千克。它的触须长4.5米,触须里面有半球圆盖样的250个吸盘,吸盘一旦吸住东西,就卷进那骨质的鹦鹉嘴一样的巨口中。它的骨质的舌头上有几排锋利的牙齿,能像剃刀一样卷动起来,把到嘴的动物一下削掉一大块。章鱼罗恩是个庞然大物,每天要消耗许多食物。
麦克每天戴着氧气面罩下水,鱼叉上挑着一大团鲜红的牛肉,到铁栅附近逗弄章鱼,看它怎样把触须伸出去向他乞讨食物。伸出一条触须是不行的,绝对讨不到半点肉屑,2条也不行,只有当8条触须都伸出来,舞动得像个疯女人的长发那样,麦克先生才有点高兴,将牛肉靠近章鱼最长一条触须的前端。但当触须的吸盘迅速转向牛肉时,麦克先生使用背上的喷射潜水装置一下子退得远远的,铁栅附近只留下令章鱼馋涎欲滴的牛肉气味。当章鱼罗恩失望地把触须都缩回岩洞时,麦克先生又飞快地把牛肉送过来挑逗它了。总之,非要玩得筋疲力尽,笑得氧气面罩都快掉下来时,他才会猛力一甩,让牛肉掉到铁栅门附近。这时,章鱼罗恩几乎没有胃口吃那一大团牛肉了。麦克很满意,看着章鱼罗恩沮丧的样子,觉得很解气,他想起了那个女人。
过了一段日子,章鱼罗恩迅速瘦下来了,几乎轻了10千克,它似乎明白过来,靠麦克先生每天下午那一大团牛肉,它是无法活下去的,它决定自己猎取食物。
开始,它专注地趴在铁栅上,伸出8条触须,企图抓住每一条游过岩洞的鱼。
但是遗憾的是它的眼睛长在额头顶上,触须往外伸得越多,它就越无法看清猎物。它一下子将4条触须缩了回来,但这样还是不行,铁栅栏像血盆大口,谁敢轻易靠近呢?它仍然饿肚子。章鱼罗恩又缩回两条触须,让最后两条触须留在铁栅外面,准备随时抓取游过来的猎物。几天过去了,它还是抓不到任何猎物。章鱼罗恩似乎渐渐意识到囚禁环境的险恶,它伸出触须,将附近海革抓过来,又拨动沙子,将铁栅与混凝土构件的轮廓掩盖起来,并将最后一条触须深深地埋在海沙下,耐心等待着机会。这一招灵验了。一条爱吃海草的大鱼蠢头蠢脑地游过来。
突然,一团沙子飞扬起来,带着无数吸盘的触须猛地卷住了大鱼的身体,一下子把它送到铁栅边,那张可怕的鹦鹉嘴探了出来,只一口,就把大鱼咬成两截。
章鱼罗恩接二连三地用“独臂”捉到这种食草大鱼,很快就吃了个半饱。
不久,它的独臂又抓到另外一些冒失鬼……它们不是食草鱼,但被岩洞外的伪装骗过了。这样章鱼罗恩完全摆脱了饥饿的威胁。很快它的体重恢复了,有了新的活力,它在这个囚禁的岩洞里,或许能长到700千克,800千克,甚至1000千克。
问题在于,它对麦克先生的挑逗,一天比一天不感兴趣。
麦克先生仍旧每天下午潜水下来,用鱼叉挑着一大团鲜红的牛肉,但总是看不到章鱼的8条触须像疯婆子的头发那样舞动,也不会跟他来玩追逐的游戏了。麦克很生气,折腾章鱼罗恩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章鱼罗恩越安静,麦克越是焦躁不安,甚至狂怒不已。麦克变得阴冷而狠毒。他一次次增加牛肉的数量,仍然没有明显的效果。最后,他认定是铁栅口的海草挡住了章鱼罗恩的视线,就决定来个大清理。
他用鱼叉先将离得远一点的海草弄走,接着又冒险去清除靠近铁栅的海草。半天下来周围整洁了不少,而且一点异常情况也没有发生。他在海底站着休息了一下,准备再靠近一点。将珊瑚岩洞口的海草也弄个一干二净。突然,他脚底上的沙子动起来了,随着一阵泥沙翻起,他的身体被什么卷住了,像支笔似的在海水里转动起来。麦克先生马上明白自己上了章鱼罗恩的当,他立即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斩断了章鱼罗恩的那条臂,等章鱼伸出另外几条触须时,麦克先生已经按动了喷射装置,快速地游开了。
麦克一连3天都没再下海,受伤的章鱼饿了整整3天,它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愤怒一点儿也没平息。它专心地等那个折磨它的人,似乎在发誓,它要报仇雪恨。
第四天下午,麦克先生又挑着一团血淋淋的牛肉潜水下来了。章鱼罗恩忍受不住饥饿,也压抑不住愤怒,身子压在铁栅上,将触须伸出去,狠狠地向前抓着,大团牛肉就从鱼叉上脱落下来,眨眼工夫就进入它巨大的嘴巴里。
一切都恢复成过去的样子,只是章鱼罗恩的触须少了一条。麦克觉得,这是给章鱼罗恩的一个教训,要跟主人捣蛋,那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他每天潜水下来,一发现铁栅栏附近有海草,就把它们都弄走,不久铁栅周围再也找不到海草了。
但是,他并不了解章鱼罗恩的一个秘密。章鱼不是低级的海洋动物,它虽然很温顺,但是它也会记仇。只有世世代代与章鱼打交道的渔民,才会知道章鱼有玩不尽的花招!平时,只要深海潜流带来一点海草,它就伸出触须,把它们抓到岩洞里,没有多久,岩洞里已经贮存了许多海草,足够用它把铁栅栏伪装得天衣无缝。每当麦克先生即将潜下水之前,它机敏而本能地将洞口的海草都卷进去,然后舞动着七条触须,假装迫不及待的样子乞讨那团带血的牛肉。
麦克先生十分满意章鱼罗恩的表现,它又像以前一样听话了。甚至更乖!
麦克冷笑起来,难道你能逃出我的手心?等麦克先生走后,章鱼罗恩就将藏在岩洞里的海草卷一些出来,掩埋在洞口的沙土里,再卷一点出来,把铁栅栏裹在飘动的海草之中。麦克先生以为章鱼已经饿得筋疲力尽,其实,它一天比一天更壮实。它在等待,耐心地等待,它的眼睛比麦克阴冷百倍。
这天下午,麦克先生照例用鱼叉挑着一大团带血的牛肉潜下水来。但是,当他来到珊瑚岩洞的铁栅前,却没有看见章鱼的触须伸在外面,周围的海草也是光光的,海底的沙子上也是光光的,周围寂静无声。昨天,它的7条触须还早早地伸向外面不停地舞动,一卷到牛肉就吃,今天为什么毫无动静?难道章鱼罗恩饿死了吗?麦克先生此时有点懊悔起来,如果多给章鱼一点食物,它就不会饿死,自己就能多玩它几天。
他垂下鱼叉,慢慢向铁栅栏走去。铁栅栏边堆着不少沙子,堆得高出栅栏的三分之一,看上去像是新掘的坟墓,显得阴森可怕。这些沙子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潜流过来的吗?看上去章鱼死了,否则,它的触须总是会把铁栅门外的沙子弄平的……麦克先生还在想着,突然,沙子底下已经伸出一条布满吸盘的触须,猛地卷住了他,把他拖向阴森的铁栅门。麦克本能地抽出匕首,准备再次砍断眼前这条触须,但是这一次,沙底下埋伏着3条触须!另外两条也迅速地伸了出来,卷住了麦克先生的手。又两条触须从铁栅里伸出来,一条卷住了麦克先生的另一只手,一条一下子掀掉了他的氧气面罩。接着,另外两条触须举着他,把他送到那张巨大的骨质嘴边。一股强烈的腥味扑鼻而来。麦克先生圆瞪着惊恐的双眼,他看到了章鱼的舌头上几排锋利的牙齿,他甚至看到了死亡魔鬼的阴影。
就在这时,章鱼罗恩的尖嘴一合,咔嚓一声,咬断了麦克先生的脖子。
章鱼罗恩终于报仇雪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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