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涵

    女人一手拎一只老母鸡，男孩驮着一麻袋东西，怯怯地站在茅草屋外。

    乐明，你是不是不乐意收他做徒弟？老乔一边用锉刀锉木块，一边说，你们是不是都不乐意？

    师傅，他半点根基也没有啊！乐明说。

    你们啊，在行内闯出了一点名头，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不是。真的是他没半点做雕塑家的天赋啊，您看他塑了这么多都一个样。乐明解释。

    得，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老乔停下手，抹去汗水，说，你们知道李木吗？

    是雕塑家李木吗？一院子徒弟交头接耳。雕塑名家李木他们当然知道，去世20多年了，比老乔还长着一辈呢，但论技艺和名望老乔已经超越他了。

    老乔继续说下去——

    50年前，有个小男孩去找李木学艺，他拿了自己刻得最好的一尊弥勒像给李木看。谁知李木很不屑地说，身体左右不匀称，每个部位都坑坑洼洼，笑弥勒成了哭弥勒。你啊，别做艺术家的梦了，老老实实回家种田或者念书去吧。

    男孩哭着离开了。这时保姆正好进来，说有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要见李木。

    当时一个客人说，八成又是乞丐来讨钱，李老您还是打发他走吧。

    别让人家以为我们恃才傲物。李木对保姆说，叫他进来吧。

    那老头一身发白的蓝衣裤，足有30个洞眼，却不打一个补丁，头发胡子都打了结。老头自报姓名，他是个手艺人。那他来找李木干吗呢？

    老头说，我不知还有多少日子，没啥别的牵挂，就是放不下这手雕塑本领。爱这一门还得担心这一门的未来，可一辈子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传授的徒弟。10天前，我看了你的作品展览会，觉得你还算行，只是各方面技巧运用还很不到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学？

    跟你学？在座的客人都笑破了肚皮：堂堂雕塑名家要跟你个乡下手艺入学雕塑？

    你愿意跟我学吗？老头充耳不闻，又问了李木一遍。

    李木笑笑说，老人家，我们还有事呢，你还是回去吧。

    老头微一叹息，转身走了。听见李木在屋里低声说，招摇撞骗的真是越来越多了，一个混饭吃的手艺人居然也想跻身艺术家行列。

    老头摇摇头，加快步子出了院子。看见有个小男孩蹲在树下哭泣，老头问明原委，说，把你那弥勒佛给我看看。老头的眼睛像蜜炼的中药丸一样骨碌碌一转，问，你真的很喜欢雕塑？

    嗯。小男孩一个劲点头，已经311个了。这是最新做的，也是最好的一个。

    好，就你了，跟我走吧！

    你们知道老头瞧上小男孩哪一点了吗？老乔问。

    是执著和激情？一个徒弟突然喊出来。

    不错，最好的见证就是雕弥勒时的刀功，沉稳有劲。单做到这一点就要无数的心血和坚韧的毅力，小男孩只是缺少技巧上的指点罢了。

    后来呢？

    30年后，男孩被公认为行内第一人。当李木得知他就是曾经被他拒绝的那个男孩时，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

    哦，原来那个小男孩就是师傅您啊。那个老头真有本领？

    反正李木见到他的作品时，又忌妒又佩服。没拜他为师，连肠子都悔青了。

    可我们这位师祖在行内好像一点名气也没有。

    老乔说，师傅生逢乱世，他的作品一直没机会上市。新中国成立后，也没人注意，不满意的作品都当柴烧，只留下最好的七件。

    这么多年来，我们只潜心提高技艺，想着称霸业界，连师傅是跟哪位前辈学艺的都不曾问过。徒弟们一时间感慨万千。

    老乔说，李先生的死印证了师傅去世前的一句话，李木不是位艺术家，而是位名家，名气家。须知名利俗，真技雅。雅沾了俗就不纯了。难怪师傅把那么多的荣誉证书和奖杯都打包塞床底下去了，而且一直婉拒媒体采访，拒绝出席艺术大会，是整个人都卖给雕塑了。

    乐明再细看男孩一麻袋雕塑品时，赞许地说，别的不好，刀功一直在进步。

    牛车上还有两麻袋呢。男孩说。

    我曾经不也像他一样吗？乐明喃喃的。

    老乔说，都明白了吧，天赋是在执著和激情中积淀起来的。

    老乔对女人说，孩子放心交给我，两只母鸡带回去。又叫老伴拿了500块钱给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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