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宁

    进新兵连后，才知道站军姿是件可怕的事。挺胸、抬头、提胯、两腿夹紧、两眼平视——全身绷直，像根木桩。连续站上半小时或一小时，世界就变了。再寒冷的冬天，我们在那里都得忍受汗水的煎熬，头晕目眩……

    “砰”的一声，后边倒下一名战士，但好像又爬起来重新站好了。连长站在队列前，面对我们，两眼平视，纹丝不动。如果独自置身于山洞，这样的寂静倒也可以理解，但是，整整一个连的人在一起啊！只隐隐约约听见呼吸声。这就是军姿。一个兵是一根桩，一个连的兵，就是一方整齐的巨石。

    半个小时过去了。世界在颤抖，眼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苍白。站军姿的时候，我常常产生奇异的感觉，例如：树好像融进了墙体，蚂蚁上树有一种“咝咝”的声音，头顶上的天空特别重……“砰、砰”两声闷响，又有人倒了。

    值日排长跑过去，默默地扶他们站起来。

    连长纹丝不动，汗流满面，衣领、胸口全湿了。闹钟放在他脚下，滴答、滴答，每一秒都在考验我们的神经系统。时间在军姿队列中流逝得特别缓慢。耳畔传来路上行人的脚步声、谈笑声，就像来自另一方时空。这时，连长忽然前后晃动一下。

    接连又是几声“砰、砰、砰”……不久，一名战士被值日排长搀回连队。看看闹钟，还剩最后10分钟。

    连长又晃了一下，接着，放慢镜头似的向一侧倒下，全身仍那么僵直。“砰！”这次摔得不轻，耳朵碰破了，血流出来了。值日排长急忙去扶他。连长摇摇手，自己爬起来，重新站好。我心头掠过一丝感动，瞬间就消失了：此时，整个人真的像根木桩，哪有时间和精力去调动感情？站着，站好了，站直了，绷紧了……

    最后一分钟。连长忽然斜了，这次是向前栽倒的。“噗！”的一声闷响，像沙袋砸在地上。

    连长的脸都紫了，但他仍然不要扶，自己爬起来，站好，但全身在哆嗦，还喘粗气。队伍里仿佛产生一种激越的气氛，最后的关头，所有的人都在调集最后一丝力气——坚持！

    伴着闹铃声响，连长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道：“弟兄们，休息！”一位兄弟跑上前，拍胸脯道：“连长，这一个小时，我一次也没倒啊，我告诉自己，倒下就是我的耻辱！”

    连长擂他一拳：“真正的耻辱不是倒下，而是倒下后躺在那里，不愿意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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