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第三天,正是锄地的好日头。
棉花扛一张锄,大鹏扛一张锄,一前一后,朝鲜活的田野里走。棉花的步子迈得均匀有力,大鹏紧一脚慢一脚,跟在后面,躲避着土路上的水坑。
追上了就问一句:“你再想想,棉花?”
“不去。”棉花的声音很好听,带了不依不饶的口气,也带着折断玉米秆子的脆生和咀嚼后的清甜。
大鹏咬咬牙,腮上的肌肉隆上去,又慢慢降下来。
棉花穿着极普通的衣服,几乎是上下一样粗,遮住了好身材。
棉花怎么就那么爱种棉花呢?二月里施肥,三月里育苗,四月到八月,不断地打杈、喷药、锄地,七月下旬才见开花,直到第一场霜打头后采摘。烦不烦呢?棉花一心一意地侍弄这一亩多地的棉花,三年多了,就没个够?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棉花跟他去城里。
大鹏咬断一棵草茎,吐到路边。
“棉花,棉花。”大鹏喊着又追上去。
棉花看见那一地茁壮的棉花,脸上写满笑容。
上足了肥料,又经雨后的棉花,越来越喜人了。枝干赛大拇指粗,叶片肥厚,深绿,新开的花儿,雪白,布满枝头。棉花蹲下去,细心地查看。有没有病虫害,棉花一看就知道。
“唉。”大鹏的叹气把棉花拉回来。
“干啥?锄地。你从那头,我从这头。”棉花拿眼剜一下大鹏。
“我不,我锄这一垄,和你一块儿往前锄。”大鹏去拉棉花的手,被她一下甩开。
“不想和你挨着。”小声说一句,却不再坚持,红了脸,把锄伸到地垄里。
“棉花,两个月不见了,你不想我?”大鹏坏笑着。
“去。小心给我锄断棉花,饶不了你。”
“棉花,跟我去城里吧,去了你就不想回来了。”
“俺知道,俺也在那儿打三年工。俺知道那些脏地方,城里人心眼儿多,不安全。”
“我现在有自己的公司了,需要你呢。”
“还不是一样打工,低三下四地求人家买你的东西。在城里干上一两年回来,人不人,鬼不鬼的,爹娘都不待见。”
“哪能呢,棉花,你去吧,我把那个小丽辞掉,咱们一块儿干,买上楼房,在那儿安家。”
棉花停住。眼前出现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
“辞人家干啥?打工不容易。可不准欠人家工资。”
大鹏听到声音不一样,放了锄过来。
棉花扭了头,两手抓过大鹏,给他挽袖子。
“哪像干活儿的?穿的衣服像去喝喜酒。”棉花怨一句。
大鹏看到棉花的眼里有泪。
“棉花你去不就好了。”大鹏低声乞求,趁势抓住棉花的手。棉花的手变粗了,大鹏的心里一疼。
“不去。”棉花坚持。
“你种一辈子棉花啊。”大鹏把棉花的手一甩。
“你嚷啥?你嚷啥?”两串泪终于滑下来。
“我再种一年,就在家里养长毛兔,什么颜色的都有,价格高着呢,挣钱不会比你少。盖兔舍的砖都攒够了。”
大鹏想起棉花家里足够盖三间大瓦房的红砖。
“别,别,棉花,你听我说。”大鹏硬拉住棉花的手。
“到城里去过日子,咱们的孩子就可以在城里读书,学东西多。”大鹏凑近棉花的耳朵小声说,趁机轻轻咬了一下棉花的耳朵。
“干啥呢。”棉花红着脸笑了。“棉花,你真好看。”大鹏还要上前。棉花两手撑着他的胳膊,不让他靠近。
旁边的地里有人咳嗽。两个人笑着撒手。
“昨晚让你在我家住下,你就是不。”
“俺不。”
“以后也不?”棉花不说话了。大鹏就大声坏笑。
一垄地锄到头。棉花拿出一块儿干净的手绢,展开,铺到一块儿石头上,让大鹏坐下。自己转身去另一头拿水壶。
“棉花……”大鹏喊,眼却粘在棉花丰满的腰下。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好看!”棉花回头看见大鹏的眼光,脸就红了:“你说啥你!”哈腰就是一土块。
大鹏扑了扑身上的土,接过水壶,咚咚咚,喝一阵,抹抹嘴:“干点活儿,真舒服。咦,棉花的花怎么都成了红的,刚锄的时候是白的啊。”
棉花笑得咯咯咯的:“傻大鹏,农民的儿子都不知道这个,棉花一开花是白的,到中午,晒足了太阳,吸收了养分,就变成红的了。”
大鹏笑笑,又凑过来。
“棉花,咱们的孩子第一个是女儿,第二个是儿子。让他们在城里的幼儿园上学,两岁就可以送去了。”
“谁放心呢。”棉花扭头看棉花地。
“那儿条件好,什么都学。”
“咱村里、镇上的也不孬,微机课,音乐课都有。”
“老师水平低嘛。”
“只要真心对孩子好,一样考大学。”
“棉花,里说外说,你都不跟我去城里?”
“嗯。我要养长毛兔……”
“好了。”大鹏站起来,“别说了。我回家就找人看日子,咱们今年结婚,看你去不去!”
大鹏扭头就走。
“谁说要跟你结婚了?”棉花红了脸,回应他。回头却看见大鹏拐过地头的背影。
棉花愣了愣,冲背影喊一句:“我就是不去。”
棉花慢慢蹲下来,嘤嘤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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