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来,那只猫显然是带着一身的预谋来到我家的。
在那之前,我家别说一只猫了,就连一盆花甚至一株绿色植物都不许有。父亲的思维是有形状的,经是经,纬是纬,所以父亲不允许他条条框框的家里被有生命的东西打乱,因为活的东西我们控制不好。这是父亲的底线,一旦突破这种底线,父亲是要发大火的。
那只猫体形偏小,毛色杂乱,眼珠子是黄褐色的。按照我的审美标准,在土猫的种族里它都算不上漂亮,相反,很丑。恶毒一点说,如果没人收养,它最后的归宿只能是野猫。而母亲把它当宝贝从路边抱了回来。
父亲愤怒的表现是他跑去办公室住了一个礼拜,在那些天里,母亲一直没给父亲做饭。我每天早上都能从母亲那里领到生活费,爱到哪家饭馆吃就去哪家饭馆。可是父亲呢,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每个月挣多少钱,当然,他身上也就没有钱。
父亲和母亲似乎就这样取得了一种平衡,那只猫在我家待了下来。
不过猫毕竟是猫,它不像人,有理智,懂得识趣,它不,它在短暂地适应了我家的地理情况之后,就开始了它的占领。它把屎尿拉在偏僻的角落——我父亲的书柜底下,然后本能地抓了抓地上的土,想盖上。但是我家哪来的土啊,倒是柜子底下有几堆书,父亲觉得不够重要又舍不得丢的书,于是猫只能在柜子底下那堆书里扒拉几下,也就算了。
这是它最大的罪证。别的都还好说,猫食猫食,它吃的很少,不存在浪费。它晚上活动白天睡觉,时间上和父亲也不冲突。但是这个罪证在猫做下三天或者是四天之后,被翻找一本书的父亲发现了。父亲已经两个多礼拜没跟母亲说话了,那天父亲跟母亲有了交流——父亲从母亲为猫精心侍弄的窝里一把抓住了猫的脖子,三两步就把猫拎到了母亲面前。猫把它黄褐色的眼睛瞪到最大,嘴张到最开,挣扎着的爪子几乎划到母亲的鼻子。父亲似乎是不屑于说明怎么回事儿,也不想说明,他把猫的惨状展示给母亲之后,来到窗前,顺手把猫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母亲连忙往门外扑。我闪身跟在母亲身后,也往楼下跑。
我听到了母亲“啊”的一声惊叫,那只猫挂在院子里一棵树的树枝上,摇摇欲坠。那天傍晚,太阳已经落山了,母亲仰着头一直用大大小小的惊叫提示着楼上的邻居怎么把猫解救下来。而父亲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漠然地回到他的书桌前,而是趴在窗口,一直看着。
也许是那一场劫难让猫有了记性,它开始变得越来越乖,它愿意每天把屎尿准确地排泄在母亲为它准备的垃圾筐里。它愿意只守在自己喜欢的阳台或者母亲的枕边,眯着眼,一动不动。即使是在它的壮年时期,春天的来临让它骚动异常,它的叫春也是罕见的少。偶尔母亲放纵它从阳台的小窗户跳出去找一个公猫共度良宵,它也会乖乖地在天亮之前原路返回。
所以,猫的变化是让人欣慰的。但是,人的变化却让我摸不着头脑。
父亲开始接近这只猫了,这是最让我疑惑的。是父亲为自己曾经涂炭生灵而后悔了?还是他在补偿一个高级动物对一个低级动物犯下的错误?
而母亲,从那天傍晚把猫从树枝上解救下来之后,她和猫的距离好像渐渐远了。
母亲对猫的腻烦是有因可查的,那段时间我在准备高考,可是我一米七一的身高体重却一直不能突破100斤大关。于是,母亲整日都在家给我操弄着大补大疗的吃吃喝喝,可在题海里泡得头晕脑涨的我当然不肯吃,就全便宜了那只猫。在那段时间里,可能全世界的猫都没我家那只猫的伙食好,母亲精挑细选补脑补血补身体的好东西全让它吃了。所以,它短时间内迅速把身体扩张了一倍还多,以至于高考后我都快抱不动它了。
也许就是这只猫不知好歹的肥胖,惹得母亲就此几乎不肯再看它一眼,连垃圾筐里的粪便都慢慢转由父亲负责倒。猫当然知道感恩,所以它的地盘慢慢从阳台和母亲的枕边转移到了父亲的书桌上。
后来,母亲对猫的态度已经是厌恶了,曾经不止一次把它抱出去送人,每次不是因为它的饭量太大就是它丑陋的长相让新主人嫌弃,又退了回来。再后来,就变成了母亲送它出去,父亲跟在后面讨要回来。
如今,那只猫在父亲的呵护下俨然成了我家的第四口人。每每给父亲打电话,我都要问一问猫的情况:
爸,家里那只猫怎么样了?该比我重了吧。
父亲总呵呵一笑,说,还不错,但是你妈还是老想把它踢出去。它也老了,白天晚上都爱睡觉。当它想趴在键盘上睡觉时,我就看书;当它想趴在书上睡觉时,我就用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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