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也许你不会相信，毛毛是一条狗的名字。就跟我叫芦芙荭一样，是为了让我们镇子上的人呼来唤去的方便。我的这个名字是我父亲给取的，毛毛的名字是它的主人小寡妇给起的。

    我把大宝的母亲称作小寡妇是因为那时的她还很年轻，并且很漂亮，有些个人见人爱的意思。

    我们的镇子里好多人家都养了狗，黑的狗，白的狗，黄的狗，花的狗，胖的狗，瘦的狗。

    我们镇子里的人从来没有把狗当狗看，他们将狗看成是朋友，是亲人，是儿子。他们白天随主人们一块儿上山下地，主人们在地里干活，把还在摇篮里的孩子放在树下，狗就忠实地守在那里。到了夜晚，累了一天的主人睡了，狗们就为主人看家守院。稍有风吹草动，它们就会叫起来。

    在我们镇子上，要说就是小寡妇家的狗夜里叫得最凶。庄子里的男人们都很厉害，他们能在一片汪汪汪的狗叫声中，分辨出哪一个是小寡妇家的毛毛在叫。

    毛毛在夜里叫了，他们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沮丧得发慌，就有些神不守舍。

    小寡妇的男人几年前就死了，那时，她的儿子才几岁。我们镇子里的人都明白，那只叫毛毛的狗，叫声越凶，小寡妇的日子才越好过呢。

    毛毛在春天的时候怀上了崽，到了夏天，毛毛产下了一只小狗崽子。小狗崽子长得和毛毛一样好看，有着一副很响亮的嗓子。

    医生刘立庆家里没有狗，有一天他出诊时，路过小寡妇的门前，看见小寡妇家的那只狗崽子长得很可爱，就把那只小狗要回了家。

    医生刘立庆怀里抱着小狗崽子，就跟抱着小寡妇一样兴奋。

    可是，小狗崽子一点也不高兴，它到了医生刘立庆的家，不吃也不喝，它叫出的声音比马车下坡时发出的声音还难听。医生刘立庆给闹腾得差点就要给它挂吊瓶打盐水。

    这样闹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医生刘立庆还没有起床，听见门被弄得一片响。打开门一看，是毛毛。

    毛毛的样子很着急，它理也没理刘医生，就从他的胯下钻进了屋里。毛毛顺着那个马车下坡的声音跑过去，就看见了它的那个小崽子卧在一蓬麦草上。

    毛毛用舌头在小狗崽子的脸上舔了一下，就躺在地上将奶头塞进了小狗崽子的嘴里。

    医生刘立庆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他没有想到毛毛是如此通人性的一条狗。

    毛毛给小狗崽子喂饱了奶准备出门时，那只小狗崽子也跟在了毛毛的后面。医生刘立庆以为毛毛是要将那小狗崽子一块儿带走，没想到，那只小狗崽子还没有爬出门槛，就被毛毛用嘴将它拱回了屋里。

    也就是从这天起，每天早上和黄昏，我们上学和下学时，就会遇见毛毛从窄窄的街道上走过来，再从窄窄的街道走向医生刘立庆家去给小狗崽子喂奶。毛毛从窄窄的街道上走过时的样子是那样的慈祥。

    小狗崽子一天天长大了，有时，我们看见，它也跑到小寡妇的家里转一转，但时间不长，它就会回到医生刘立庆的家里。

    一天夜里，大约半夜了，医生刘立庆突然听到他家的门被什么东西抓得呼啦啦一片响。打开门一看，又是毛毛。

    毛毛抬头看了医生刘立庆一眼，就用嘴咬着他的裤腿把他往外拉。

    医生刘立庆到了小寡妇的家里，才知道小寡妇病倒在床上发着高烧。他给小寡妇看了病，并在那里守了一夜。

    毛毛和它的那只小狗崽子也在那守了一夜。

    这之后，我们镇子上的人突然发现，到了晚上，在一片狗的叫声中，毛毛的叫声越来越少了。再到后来，毛毛几乎没有了叫声。

    大家这才明白，小寡妇不再是大家的小寡妇了。

    小寡妇的儿子大宝。那时已13岁了，他在离我们庄子很远的一所中学读书，他放暑假回到庄子，也知道了毛毛不再叫的原因。大宝走在村子里时，碰到村子里的男人们，他就勾下头。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心里就觉得隐隐有些愧疚。小寡妇让他帮她喂毛毛时，他就将毛毛饿了三天。

    一天黄昏，大宝在家里拿了一根绳子跑到了医生刘立庆屋届的树林里。他把这根绳子绾了一个圈，一头拴在一棵树上，另一头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上。之后，他脱掉自己的裤子，努力地在绳套中间屙了一泡奇臭无比的屎。医生刘立庆家的那只小狗崽子经不住这种诱惑就跑了过来。它显然不知道这堆屎的后面有一个巨大的阴谋，竟然得意洋洋地吃了起来。就在这时，小寡妇的儿子大宝一用劲，绳圈就紧紧地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那只小狗崽子被吊在了医生刘立庆家后院的树上，就一命呜呼了。

    这之后的夜晚，小寡妇家里又响起了毛毛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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