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然阴沉沉,云一块块堆积,像是沙场上弃置的堡垒。风叫着牛声,拍打涡水上边的天空,还拍打天空下面的涡水。涡水汤汤,卷了残秋往东南去。
水汛还没有过,高高低低的水声敲击堤岸,敲去郑思肖的无眠之夜。大宋子民郑思肖已经面河而居三年了,一顶草屋将他和尘世远远隔开,郑思肖的面前就只有水声风声了。看残阳如血,或者冷月似铁;听河流低吟,或者劲风长号。郑思肖站在河边,让日子从面前慢慢逝去。
郑思肖面前还有他的兰。郑思肖是大宋画兰名家。兰本柔弱之物,有叶无茎,画兰者或写其飘逸,或状其洒脱,如此而已。郑氏画兰却迥异他人。郑氏画兰时,其笔或斜走,或直行,从不画弧状。他的兰就仿佛有骨有节,或植根厚土,或临崖垂挂,兰的铮铮傲骨与耿耿劲节就如天地闾奏起的绝响。
郑思肖一大旱就起来了,面对汩汩滔滔的河水站着。风吹动头上的方巾,灰白的丝绦像飘摇的纸幡。他在等待施子雨,施子雨要来看他的画。施子雨是陈州府尹。郑思肖没有办法像拒绝其他为官者一样拒绝施子雨,施子雨是他的莫逆之交,两人已睽隔三载。施子雨远在吴越做官,郑思肖却孤守长堤默默度日。近日施子雨移官陈州,做了府尹。施子雨上任之后便打探郑思肖的下落,僚属终于在涡河岸边找到了郑思肖。
一顶青纱小轿飘然而至,身着便服的施子雨走下来。老友重逢,施子雨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激动,郑思肖却一脸淡然。施子雨要去抱持老友,郑思肖却退开了,然后朝施子雨深深一揖说,草民恭迎府尹大人。弄得施子雨呆愣良久。后来,施子雨提议看郑思肖的兰。每次见面,施子雨是一定要看兰的。郑思肖说,怕是要污了府尹大人之目。
进了屋,都是兰,四壁挂满了。看了半日,施子雨击掌而呼,还是那样骨气清奇,还是那样傲然不群,只是又增几分沧桑了。郑思肖淡淡一笑说,我的兰没有变,却有人晚节不保了。施子雨脸微微一红,然后尴尬一笑。
又看了半晌,施子雨皱起了眉头,一脸迷惑。施子雨说,这满室兰花,为何都无凭无依,连一片土也没有?你往年画兰可不是这样啊。
郑思肖说,土都让元人夺走了,哪还有土让我的大宋兰花生长。
施子雨瞿然一惊。
三天后,陈州人纷纷传言,陈州府尹施子雨辞官而去,不知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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