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巴和西藏的啤酒-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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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超

    陇州高原的夜空深沉而高远,黑幕下那么多村庄,为什么还不入睡?屋里摇曳着微弱的灯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晃来晃去,断续有歌儿从那影线里悠悠飘来:

    做啥哩/洗菜哩/我给我娃擀面哩/我娃吃了面/长成个大脚汉/出门走州县……

    做啥哩/缝衣哩/我给他大捉虱哩/他大黑是黑/给他大个黑锅盔/出门当麦客……

    暗夜里肯定有很多男人在竖耳倾听,包括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吸溜完荞面,天就麻麻亮了,男人们在这歌声里别了亲人,他们呼朋唤友三五结伴,风尘仆仆地出门上路了,一直走到我的视野中来。

    总是在关中平原麦梢即黄的五月末六月初,麦客们像候鸟准时飞临,沿西兰路下来的一串城市的街道上、车站口、商店屋檐下,我看见他们带着深窝窄檐的草帽,穿着黄、黑、灰色粗布上衣补丁裤,光脚蹬着沾满泥土的布鞋,迈着惊人相似的步伐,在我前面急匆匆地走着,如一群朝圣者,带着对麦子的宗教般的虔诚。累了,他们就势选块空地置放好化纤袋子,像倦飞的麻雀,横七竖八地坐下抑或躺倒。有的擦拭着藏刃镰刀,有的解开背囊咬着干锅盔,喝生凉水、抽劣质烟,惶然而热切的目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

    那时候我的父亲在跟他们讲价钱,我在一边看他们等待雇主时的焦急无奈,看他们和雇主讨价还价时的精打细算。说好了,就立马朝田里去,在那儿,通黄的麦穗恰似亿万个小太阳,在向他们放射出簇簇诱人的光芒。风来,麦地犹如一面凝重的旗帜,撩拨着麦客们的心,麦客们则像检阅方阵的将军,领略过夏天的伟岸威严宏阔壮美后,他们抑制不住内心的钦羡与幸福:狗日的好长势,掌柜的要发家了!说罢往拳心吐口唾沫,猫腰叉腿,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一镰紧似一镰地割开了。

    我是作为一个送水的孩子而参加这一年度的庆典仪式的。我看着麦客们面对麦子时的疯狂样,痴痴地以为他们是群可怜的人,没有自己的麦田,便无法营造一份独对丰收的氛围。直到若干年后的今天,当我也流浪成一个像他们一样出门捞世界的普通打工者,切身体验岁月、辛苦以及原初意义上的劳动时,我才顿悟释然:他们有身为男人的责任,全力以赴地劳动而赚取报酬,尽可能多地挣一些钱,让自己的生活能有一些变化。只要男人们心中澎湃着对父母妻儿深深的爱意,那么受多大罪吃多大苦尽多少霸王力,看尽世间多少眉高眼低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而那时,我提着黑陶水罐,远远跟在这些父辈和兄长的后面,在麦子的河里痛快地学水,而就在这一刻,来自民间的歌声汹涌着顺流而下,将我包围了:

    哎嗨,太阳出来照东墙/西墙后面有阴凉/家家烟囱都朝上/两只麻鞋是一双……

    哎嗨,太阳钻到黑晕下/谁又把老天爷得罪啦/想我的爸想我的妈/想我的老婆想我的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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