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蓝色长袍的国度-西南地区的排外暴动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在1895年,四川发生了反对洋人的暴动。至于其中的真正原因,大概永远都没人知道。长江地区也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没有外国人去深入思考过事情的起因。只要是在中国生活过的外国人,就不会相信中国人单方面进行的调查结果,也不会信服其解决的办法。因为,结果往往只是杀几个中国人装装样子,同时对在中国的外国人进行一下教育。假如结果是外国人被杀死,而凶手又不知道是谁,那么这个外国人的朋友就会受到指控,而处理此事的官员则可以凭借这个机会高升了。

    中国的普通百姓们说,这些暴动的目的是让皇上和日本人知道,洋人对中国事务参与过多,老百姓不乐意。当然,主要是想让皇上知道这一点。所以说,这些暴动并不是对外国人或者基督教有什么意见。

    那些信息发达的外国人也深明其中的奥秘。清王朝驻英使馆的陈先生告诉我们,这些暴动是派系相争的结果。安徽人李鸿章势力越来越大的时候,陈已经不做官了,可又想打压李,便采用这种方法给他制造麻烦。湖南人打心眼儿里恨外国人,所以他们被称为爱国派。由于陈先生曾经在英格兰与那里的洋人交往得很融洽,所以,即使不再做官,他也没敢回湖南去。

    1895年5月底。

    这天,成都城里突然贴满了告示,原因不得而知,内容是:“兹告众人:我家姓李的女仆说,她亲眼看到有人在洋人教唆下将小孩子拐走,榨油用。望众位相互监督,把自己的孩子看好,最好不出门。”

    这是一张匿名告示,中国人看了之后,完全相信这是真的。那些在美国受过教育、作为大工业集团领袖人物的中国人,应该算是思想最开通的,可就算是这些人,看着天主教堂高高的围墙和紧闭的大门也在暗暗揣测:“里面肯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英国领事馆里有个中国男仆,已经在这工作几十年了,他的女主人问:“你了解我和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千万别信外面的谣言。这种挖小孩眼睛之类的事,我们肯定没有做,你相信我和老爷不是那样的人吧?”那人居然叹着气说:“我不清楚。”

    或许,在所有中国人看来,外国人就是这样的人:挖小孩眼睛,用小孩榨油、洗相片……

    5月28日下午,成都。

    加拿大卫理公会教堂遭到突袭。这天恰好是中国传统的端午节,成都人正在街上互相扔李子玩(别的地方是赛龙舟)。有个刚从城外传教基地回来的传教士,在城里看牙,做完手术才发现,自己被中国人包围了,那些人全都蠢蠢欲动、怒目而视。如果是美国人或者加拿大人就会随身带着枪的,而在英国长大的传教士们,一直生活在治安良好的环境中,没有带枪的习惯,总觉得警察会保护自己的。而此时,人群越来越密集,两位医生不得不努力驱赶人群。他们把妇女和小孩放在比较安全的地方藏好,同时找人去衙门搬救兵。等到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那里死守了快两个小时。

    说是救援人员,实际上只有几个官差和手无寸铁的士兵。他们告诉传教士和大夫,说会让人群离开的,大夫们听了就放心地去找妻子和孩子。可大夫们刚转过身,人群就涌进来开始乱砸东西,吓得他们躲在一堆木头后面。一个中国人见了,竟然扬言要将他们烧死。最后,连后门都被人群堵上了。大夫们被迫往空中开了一枪,人群一下子炸了锅,四处逃窜,这才让出了一条可供他们逃生的路。

    暴民把教堂的大门撞坏了,传教士们不得不逃走。四个大人和孩子,就是从门上的洞口爬出来的。可谁敢收留这些东躲西藏的人啊?

    到处都是“杀死他们”的声音,他们只好不断地躲藏、逃命。这些人以为军营会收留他们,谁知士兵们不仅驱赶他们,还踢了一个女士一脚。无奈之下,他们向城墙奔去。那位牙痛的传教士在黑暗中还跑错了方向,进了中华内陆会的教堂。一个孩子也在逃跑的路上走散了。

    跑到城墙那儿的人,鞋子也丢了,就那样光着脚度过了后半夜。他们看着教堂在眼皮底下被烧毁,不知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天亮了,终于有轿子来接他们去中华内陆会,并在那里再次见到看牙的传教士杰克逊先生。而那个走散的孩子,也被一个仆人找回来了。在这里避难的,还有哈特维尔先生和中华内陆会的女士们。这些全是无家可归的人,他们的房子在暴动中被毁掉了。街上的人对中华内陆会的人说:“你们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的善事,没人来袭击你们。”

    暴徒们又开始在街上聚集,立刻有人跑去衙门报告。29日下午3点钟,一个美国圣公会的传教士来到衙门里,手里提着一个箱子。他对衙门里的人说,请他们帮忙保管箱子里的东西。衙门里的人请他放心,说传教士们的财产安全是有保障的。这个人听了,只好又提着箱子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成都所有外国人的房子都被烧毁了,即使重庆的外国人也来不及帮他们一把。人群将前门团团围住,几个倒霉的加拿大人只能看准机会从后门逃走。他们顺着梯子翻过后面的院墙,跑进了一户人家。这家人的房子非常小,只有那张带蚊帐的小床可以藏身,他们给了这家的兄弟三人30两银子,才被允许躲到蚊帐里。也就是说,小床上藏了六个大人和几个小孩。他们的孩子大都只有两岁多,一直在那里哭闹着。今年的夏天恰好来得早,几个人就这样在难捱的酷热中躲在一起,屏住呼吸,度过了三个小时。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遭受洗劫与毁坏,可是,这个藏身处的男女主人却表现得非常淡漠。

    男主人将床放到门口,自己躺在上面抽鸦片;女主人若无其事,忙碌着自己的事。直到天黑,躲着的传教士们才敢出门。可是坐轿子去衙门的路上,又有一个人走散了。

    后来才知道,那个走散的人,慌乱中跑到了一个中国医生家。这家人非常聪明,居然将他装扮成病人送了出去。他头上被扣上红蓝两色的中式头巾,鼻子上架了个夸张的中国眼镜,由两个人搀扶着走出了门。那些暴民正忙着毁坏外国人的房子,根本顾不上看一个病人。

    那两个人趁机扶着他钻进了一顶轿子,对轿夫说:此人病得不轻,生命垂危,一定要按时送进衙门里才行;在路上还要放下轿帘,因为他的病是传染病,即使接触到他呼出的气体也会被传染的。就这样,这个人平安脱险了。

    那个曾经请求衙门帮忙保管财物的美国人,回去后三个小时,就发生了暴动。他曾经想跳墙逃走,结果并没有那么做。假如他真的翻墙出去,就会被那些赤裸着身体的强盗抓住。之前他们的用人就那样逃过,结果被抓住,交了10两银子才得以脱身。这些美国人躲到了阁楼上,他们当中还有个刚刚结婚七天的新娘子。他们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财产烧的烧,毁的毁,其余的都被带走了。这种令人恐怖的情景一直持续到深夜。夜里1点,衙门里的人觉得危险过去了,这才派人过来接他们。

    5月29日,早上刚刚结束弥撒,就有人送到天主教会一封信。信上扬言说,所有在华的外国人都有危险。主教立刻给总督写了封信,向他求助。可是,总督并没有回复。主教很着急,只好亲自到总督府去,想借来100个士兵。结果,不仅大门都没让他进,还被总督府的人连骂带打地哄了出来。

    主教说:“他们弄翻了我的轿子,还把我的轿夫痛打了一顿。乱石不断向我飞来,我拼命跑着,还是被击中了很多次。另外,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还冲我抡斧子,要是真的被劈一下,我的脑袋早不知所终了。

    最后我浑身是伤地跑了,旁边护送我的一个衙门小军官也被石头砸中,血流不止。离开教堂后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暴怒的人群就将我们的天主教堂毁掉了。神父刚刚藏好几页纸,那些人就一涌而入。一个半小时后,教堂里就空空如也了——家具全被砸毁,值钱的东西被抢光。

    后来,还是几个军官发话,暴怒的人群才收手解散了。谁知,几分钟后,他们又回来了,准备彻底推倒整座房子。最后,总督终于出现了,可他居然发话说:‘抢东西砸房子都可以,就是不能放火,旁边还有老百姓的房子。’听了这样的话,本来夹杂在人群中想向我们施以援手的朋友,还有那些充满正义、一直在帮助我们的人,都不敢再与我们有瓜葛,只能远远走开了。

    “主教莫塞耶勒·杜海思,是70年前被杀死的。这次烧毁教堂时,他的坟墓被暴徒挖开了。他们从里面弄出他的尸骨,挑得高高的,到街上炫耀、示威,嘴里还叫喊着:‘看哪!这就是传教士杀人的证据!

    这是我们刚刚从他们的房子里挖出来的!’这无疑可以起到激怒群众的作用,好让老百姓继续追杀我们。于是,接下来,我们所有的房子都被烧毁了——育婴堂,教堂,什么都没有剩下。

    “到了30日下午3点,衙门终于派人来了。他们用轿子来接我们,18位英国和美国的传教士、妇女、儿童,他们也同我一起走了。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人——像乞丐一样什么都没有,无家可归。衙门里的人客气得很,只是住得实在差劲。6月1日,我们又被移送到知府衙门,也就是我写信给你的地方。”

    5月30日和31日这两天,31名外国人(英国、法国、美国)失去了财产,失去了家园。幸亏他们分别向驻重庆和北京的领事馆发出了求救信,否则真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遭遇。总督得知他们求救的消息时,曾经试图阻止,但晚了一步。不过,那也成了外国人最后的求救信号,他们再也发不出去消息了。那些被挖出的尸骨和墙上的鸡血所蛊惑的百姓,已经逐渐失去理智,恨不得立刻冲到衙门里,把外国人全部杀死。

    还有更可怕的事——有人把一个小乞丐弄到了衙门里,他没有舌头,带他来的人说是被传教士割掉的。这个小男孩失去了舌头,所以真相永远无人知道。可谁能做这种残忍的事情呢?除去外面那些暴徒,还会有谁?

    有人说传教士把小孩子的脑浆混合在牛奶里了,所以整罐的牛奶被倒掉,街上洒得到处都是。一位躲在衙门里的女士早产,可找不到药品和纱布,只有束手无策的医生。终于,医生被允许出去采购药品。

    他在街上见到一个手非常白的人,那人手里拿着个瓶子。医生觉得很幸运,他知道这是一瓶石炭酸(腐蚀性比较强),可以做消毒剂。原来,瓶子是这个人从医生所在的医院抢来的,结果他的手被石炭酸烧伤了。

    当医生说要买下来时,那人非常高兴地卖给了他。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医生一直用它为这位生孩子的女士消毒,才使她免于感染。否则,在中国西部这么炎热的六月,她肯定会送命的。

    5月29日,纵火与劫掠行为达到最猖狂的地步。周道台贴出告示说:“洋人在中国劫掠小孩的证据已经落实,军民要镇定,莫要惊慌。本官对他们的罪行一定会秉公办理,绝不姑息。”

    30日,一个匿名告示又说:“目前,日本人强占了我们中国的领土,英法美三国全都视若无睹。你们要想在中国自由传教,必须先帮我们赶走日本人,否则不会有传教自由的!”

    30日,巡抚大人的告示上说:“有人禀告本府,端午那日,街上百姓投掷水果为乐,洋人一味围观(这并不是事实)。结果,相互之间吵闹起来,导致教堂被烧毁。双方实际皆无错,只因有人挑拨,并趁机作恶。

    “凡老实本分的百姓,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有冤申冤,成都与华阳两府都会秉公办理各种事宜。对坏人绝对不能施以援手,否则会一同受罚。如若抓到带头闹事的人,本府一定会严格执法,对其实行严厉的惩罚。”

    31日,似乎有北京来的命令,城里开始实行军事管制令,并发布告示:“今已禀告皇上,凡散布不利于政府的言论、迷惑别人的人,都将被依法逮捕并斩首。”

    衙门终于得到命令,在暴乱发生11天之后,送传教士们离开。

    他们在军官和六只配有士兵的小船的护送下,于凌晨一点钟从岷江离开了成都。其中包括英国人和美国人。一个来自中华内陆会的传教士,想给重庆的英国领事发电报,请求继续留在成都。可那些军官表示拒绝发这个电报。终于,他们被安全护送到了重庆。回头想想,从开始逃亡,再到宜昌,他们已经颠沛流离一个月了。宜昌距离长江上游1000英里,一般情况下这里会有外国军舰出没,可他们一路上都没碰到一艘。

    护送圣公会的传教士杰克逊先生回传教基地时,军官们非常谨慎。

    不仅给他戴上了墨镜,染黑了胡子,还让他穿上了中国官服,戴上中国官帽,脚蹬官鞋——俨然一个中国官员的模样。由于他坐着一顶过于豪华的轿子,身边还有很多人护送,故而引来了很多人围观。军官们赶紧提醒杰克逊先生,千万不能出声,也不要轻易下轿。他们还告诫护送的人说,假如有人问轿子里是什么人,就说是“来迎接新总督的高官”。因为恰好李鸿章的亲信——刘总督被撤职,来了一位新总督。

    这倒是整个事件中最令人感到意外的。

    7月2日这天,正逢星期天。暴徒们突然向中华内陆会和万县圣公会发动攻击,结果只抢走了几样东西,因为这次衙门很得力,及时赶来支援了。新都的一位女传教士家也成了他们袭击的目标,这家人从后门逃出去,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因为没人愿意收留他们。最初连知县都没打算帮助他们,到后来才派人驱散了闹事者。现在又听说,那些女传教士住的地方已经有人在保护了。

    忠州的天主教堂被毁掉了,闹事的人群将三位前去拜访的女士困在了里面。后来,人群里走出一个男人,他在三位女士门前的一块石头上磨着自己的大刀说,里面的人都是好人,只要他在,谁也别想进去伤害她们。一位女传教士和一个中国女子跑去求衙门的人,结果连门都不让进。那个中国妇女见状大哭起来,她说,假如衙门不去保护她们的财产和安全,就死在这里。僵持了很久后,她们终于走到了衙门里头,可知县竟然正吓得不住地发抖。

    最后,拿刀的男人给三位女士雇了轿子,还请旁边三个围观的人一路护送着,回到了她们的住处。

    7月4日,美丽的宜宾也发生了袭击事件。圣公会、美国浸礼会等几座教堂遭到毁灭性袭击,一部分遭到破坏,就连天主教堂也在其中。里面的女士们跳墙逃走,剩下的男士遭到了暴徒的毒打。中华内陆会的两个传教士,正带着两个孩子在乡下传教,听说这件事之后,仍然冒着危险赶回来了。刚到宜宾,就看到舱门外站着一位拿着宝剑的官员,船主提醒他们赶紧逃命去。结果,还是被暴徒抓到,抢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身无分文的他们,无处可去,因为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们。他们带着孩子,随着闹哄哄的人群赶到教堂那里,结果看到的是一片废墟。幸好有三位善良的老妇人收留了他们,否则他们在天黑前只能四处躲藏。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衙门,见到了其他外国人。

    泸州的教堂倒是没有被拆毁,暴徒们闯进那里的中华内陆会,只是毁坏了些东西,损失比较小。位于水富县的美国浸礼会驻地遇袭,里面的美国人坐船跑了。终于,当地官员开始采取措施,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知县下令让水富县的所有外国人都坐船离开,有的传教士不想走,知县就明确地对他们说,衙门也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谁知,在长江上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位于雅州的美国浸礼会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们想到,假如雅州也有暴徒聚众闹事,这里就不会幸免。所以他们决定,先把妇女和孩子送走,给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容身。夜半时分,夜空中繁星闪烁,他们像逃犯似的,离开了这座睡梦中的城市。起初他们对未来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设想,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竟要悄悄逃走了。

    过雅江的唯一工具就是竹排,他们坐在上面,由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负责护送。路上,他们看到一处被毁掉的天主教驻地。到了宜宾,他们来到衙门里,与藏身在此的其他传教士汇合。躲在衙门里的传教士没有人身自由,不仅不敢出门,还要忍受士兵的侮辱,一个传教士更被士兵打破了头。他们只好在不走路风声的情况下,换船继续前行。

    在水富县想靠岸时,几个开船的中国人不许他们停泊在此,可长江波浪翻滚,他们的小船根本不敢再行驶了。

    这时,突然从对面江上驶来一艘大船,上面坐着中华内陆会刚刚脱险的传教士们。雅州和水富的这些传教士正走投无路的时候,居然遇到了他们,简直是奇迹。后来,来了几只载着武器的船只,想要袭击这些外国人。幸好一个美国人非常勇敢,他站在船头,手里拿着温彻斯特连发枪对着那些船只,暴徒的船只被吓跑了。该上船了,美国浸礼会的传教士让一个人留在水富,等待下游的外国人,并让他保管浸礼会的钱财和东西。

    谁知,这个留下来的传教士遭到了武装袭击。暴徒们不仅抢走了他保管的财物,还把他自己的财物也抢光了。更可怕的是,中国人将他吊在了船上,轮流用长杆的梭镖扎他身体。那些坐船逃走的美国人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么想?还会轻易把那几个武装船只放走吗?

    泸州的女传教士被英国领事馆召回。当地的知县知道了,立刻封了她们的住所,并派兵守在门口。天主教驻地也被严加看管起来。

    不久以前,天主教会得到确切的消息:整个四川,被毁掉的传教基地的教堂有20多座;牧师被赶走,中国信徒也没能幸免,全都遭到了洗劫。另外,彭山与新津教堂、长老会也无一幸免。假如更偏远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不知他们会过多久才能知道。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