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都会喝酒,我母亲每年5月都会浸两瓶杨梅烧酒。然后每天晚上喝上一小盅儿,两大瓶酒本来也够他们喝到秋天了,然而我们三兄妹小时候没有什么零食,就一个个爬到食品橱里去偷烧酒里面的杨梅吃。先是偷一颗,接着就偷两颗、三颗。奇怪的是我们吃了杨梅都没有感觉醉,而是觉得杨梅经酒这么一泡,比原来酥软还有点儿甜。我们三兄妹就由偷吃杨梅开始,学会了喝酒。杨梅烧酒的特点是消暑、解毒,难怪我们偷吃了烧酒里的杨梅后,一个夏天不长痱子。它好像还有清凉作用。我母亲知道了我们偷吃杨梅,也只是淡淡地说不要吃醉了。
父亲在家里从来不干家务事,他并不关心瓶子里的杨梅是否少了一半。那时候他正为每天写检查烦恼着,晚上有一盅酒喝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到了杨梅上市的季节,母亲依然会浸两瓶杨梅烧酒。然后我就去拿一瓶回来,每天喝一点,一直能喝到春节。我并没有酒瘾,也喝得不多,但酒能给我力量。
我常想一个离开公职又独立生活的女人,她的生活会比有公职依靠的人要艰难千万倍。更何况她又是一个以写作为生命的女。人,除了守住寂寞与孤独,她还要抵御许多外来的干扰和侵略。所以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仅给了她力量,还给她了一种阳刚之气。
女人如花朵般美丽,女人也如花朵般易凋谢女人如花朵般美丽,女人也如花朵般易凋谢。种花的女人,对于花有着一种独到的见解。她想花开花落,女人与万物自然同理。种花的女人花园不大,只是自家阳台上的十几盆花花草草。居然十多年来,没有一盆因管理不当死去。一年四季,小小阳台鲜花盛开,芳香从窗外吹进屋来。种花的女人坐在窗前,伏案写作时抬头看一眼花朵,灵感就像喷泉源源而来。这是种花女人的平常日子,平常日子里的她总是深居简出,拒绝某些出场扮演角色。扮演角色是很累的,也是消耗体力与心智的事。当然偶尔出场,种花的女人就要打扮得如花朵般美丽,尽可能光彩焕发。
种花的女人乐意自己成为一道风景。风景能够让人赏心悦目,当然是一件好事。种花的女人喜欢外表美丽而纯洁,无论内心多么深刻透彻,绝不把那一份严峻如磐石般的内容刻在脸上。好比寒冬里开放的花,它的意志越坚强,其花瓣就越色泽艳丽、娇柔。同理,女人的思想越辽阔,她的气质就越生动。这女人一旦出场,无形中便成了环境的创造者。
然而大多数时间,种花的女人都蜷曲在自己的小屋里。她已经习惯过这种朴素单调的日子,这是真实的日子。种花的女人,煮起川端康成那篇《花未眠》的文章。文章中说他从热海的旅馆中爿夜醒来,发现旅馆里葫芦花、海棠花正勃然地开放着,便心中极雪感动,于是喟叹道:自然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掰的……要活下去!这是只有艺术家才有的感觉。川端康成对自舅美的贪爱,使他不忍看到自然的美因时空的变化而凋零而飘逝。有一天,电视台来种花女人家里拍电视,他们看到阳台上王针松、茶梅、月季花、天竹葵、仙人掌等都枝叶繁茂,花朵儿妇艳,便问有何秘方?其实秘方是没有的,种花的女人不过每天封水,到时修剪枝叶罢了。
当然这需要一个持之以恒的态度,如果没有这样的态度,≯贱的花也会迅速凋零、枯死。由此,种花的女人明白了,女人的剖爱为什么最终是自爱的道理。
女人从被爱转到自爱,需要过程。自爱的女人就好比五针松,它并不在乎别人来不来浇水,照样常年绿满树,以吸取露水来养肥自己。
种花的女人,其实是守住寂寞的女人。这年代外面的世界务精彩,外面的诱惑也很多。而她宁愿一个人呆谚间里灌毒弋箩穗地写作,累了到阳台上浇花。她知道写了那么多年,。尊黼铃兰、百合绚丽多姿的身影,已被种种写作消耗掉了许多精气和心血,哪里还能像从前那样光鲜如艳呢?
然而种花的女人,已不在乎花朵儿凋谢。她只在乎自己对生活的激情与勇气,只在乎每天通过写作得到灵魂的净化和升华,并且在净化和升华中让智慧生长起来……与酒结缘的女人。多半是内心寂寞的女人与酒结缘的女人,多半是内心寂寞的女人。她们很少或者几乎没有适当的场合交流、倾诉和沟通,于是酒便成了她们情绪的平衡剂,也成了她们唤醒激情重新找到生命活力与光彩的工具,所以女人饮酒,自古以来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譬如:武则天祭天地亲政、杨贵妃为情浇愁、李清照斟酒赋诗、潘金莲借酒叛逆……都不同层次地表现了特有的女性酒文化,体现了她们生命的辉煌与衰颓,流露了她们不同程度的压抑内向而又豁达自解的风流。相反,男人饮酒则通常用于应酬交往、寻欢作乐。他们不像女人饮酒与情绪起伏相关联,而是有着较大的功利和目的性。
然而女人饮酒一般频率较低,每次醉酒都是一次感情上的涅檠。李清照说: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样刻骨铭心的词句,是她孤单寂寞的见证。可后世有多少人懂得李清照的寂寞呢?也许只有与酒结缘的寂寞女人,才能真正懂人生只有在经历许多事情后,才能感悟和成曾经与一些女同胞上茶艺馆闲聊,女人的话题大都离不开家庭、服装、孩子等诸如生活琐事一类。她们津津乐道这些的时候,往往还要表白一下自己的心态。l:L女[1A女士说:女人嘛,就这么平平安安度一生,还想做什么呢?B女士就接着说:是啊,我们女人能做什么?管好一个家就很不容易了。这时候我总是忍不住与她们唱反调。我说:为什么要把女人看得不能做什么呢?其实只要你想做,很可能心想事成的。
有一天我到某大学讲课,留下半个小时让学生提问时,一个男生站起来问:你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经历。我说。
人生只有在经历许多事情后,才能感悟和成长。而这经历许多时候需要自己去寻找。因为生命是短暂的,光阴容不得你一把把浪费。我们无论经历了什么,灾难抑或是好运,都是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宝贵财富。从前我曾埋怨父亲一生的坎坷经历,埋怨他没有给我们一个幸福的童年和少年。如今想起来正是他给了我们这样苦难的经历,才得以使我的童年和少年丰富而饱满。
古人说: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比之世界的广大,生命确实是有限而渺小的。这样,我们只有在有限的生命中经历更多的事。只有起伏跌宕的人生,才是最充实而圆熟的人生。
然而大多数女人对个人的经历,似乎并不太看重。她们愿意过四平八稳的生活,不愿东奔西走地折腾。她们心里浓浓地装着儿女情长,却不知道除了儿女情长,人生还有很多可以去做、可以去遇的意外之事。
1997年我到美国访问演讲,每到一地我都不走马观花,而是住下来呆一段时间,结识一些当地的人,将自己融入他们之中。这时候我往往会有意外之遇,遇上一些新鲜的事物。说实在的,人生的许多机会、人生的一次次成熟,都是在种种意外之遇中完成的。去年夏天我带女儿去上海玩,本想顺便拜访一些朋友的。没想到在南京西路常德路口遭遇了一场暴雨,我们躲在一家商场里,雨哗哗地下,足足下了一个多小时才停下来。走出商场,街道和马路上的积水有半尺深。我们紧挨着屋檐边走,前边l92号公寓的门牌号码赫然入目。l92号本来是个平常的号码,但它使我忽然想起?了大名鼎鼎的女作家张爱玲。记得她l942年从香港回上海卖羹耱生时,与姑姑迁至静安寺路赫德路路口,就是如今的南京西路常德路口。我意外中遇上了张爱玲的故居,自然是心情愉快地与女儿咚咚咚蹬上楼去。
说起来,张爱玲作为女人的经历是够丰富的。正由于她丰富的人生经历,才造就了她孤傲、脱俗的秉性。她从上海走向世界,1995年9月初在美国死了,连骨灰也不要留。她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她的笔记录了她心灵的历程,也记录了属于她时代的历史。于是她成了一位超越时空、红遍迤彬b的女作家。,并日其热度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降温。
所以有造化的女人总是与经历有关,她们的造化越大,经历也就越丰富。经历就是她们对生命最灿烂的记录,经历亦是她们走向历史深处的见证。
通常漂亮女人总是经不住岁月的风霜。花朵儿轻易就凋谢了我认为女人如果不聪明,漂亮就容易误终身。因为漂亮的女人容易被漂亮所累,于是人生的造化,就凭空生出许多艰难险阻。无论赞美和羡慕,隐藏在其中的捧杀之虞,漂亮女人多半浑然不知。比如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从小生长在一片招人喜爱的赞美声里,无形中滋生娇骄之气是很自然的。
所以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漂亮女孩,如果不够聪明,长大揽镜自照,顾盼生姿,把所想所虑集中在漂亮的穿着和打扮上面,书就不容易读好,思想也不容易深邃,甚至早恋早婚,或者导致婚后不幸、命运多舛。其实并非红颜薄命,而是漂亮女人以外表度人生的结果。
当然漂亮女孩因为漂亮,在职业选择上大多喜欢做抛头露面的行当。唱歌跳舞做演员,仿佛是每个漂亮女孩梦寐以求的事。可这些事偏偏又都是青春饭。保持青春使自己漂亮不减当年,或者更芦加漂亮,就不得不花许多时间和力气,用在穿妒扮毕业后几经周折,如今在外企公司做事,月薪自然不菲。但她身上仍有着小巷子里杭州漂亮女人的特点,其特点表现在一套行之有效的日常开销上。
你看她的衣橱琳琅满目,名牌服装比比皆是。最贵的是两千多美金买来的一套黑色晚礼服,最便宜的是二十多元人民币一条在地摊上淘来的短裙。中间部分是价格不贵也不便宜的时尚服装,只因式样过时了又舍不得丢,衣橱里的服装越积越多。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亚芳说当她穿上货真价实的名牌服装出席正式酒会时,那种挺起胸膛的美丽,便是一种展现自我的真正美丽。而平时上下班或者一些随意的场合,只要穿时尚的便宜货,就不会有人异议你是穿假货扮俏。她的话既有天生丽质的优越感,又有聪明女人的处事方法。
说起来既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总是格外地让人喜欢。她们上饭店下馆子大多有人请着去,当然偶尔她们也会请朋友吃饭。吃饭聊天时的某个话题,有悟性的漂亮女人便会觉得女人的漂亮只是一个外壳,它不可能闪光,闪光的女人才是一种美:那是一种从心灵折射到外表的美。
亚芳自然在追求这种美。
然而要把漂亮过渡到美,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它需要漂亮女.人除了德、才兼备虚心好学外,还要持之以恒地把一项事业做出成就来。
目前亚芳离开了她小巷子里的木屋,在古荡附近的一套三居室公寓里,与她谈了多年的男朋友住在一起。她男朋友是搞计算机的,收入高于她许多。所以她一分钱不花住得心安理得,还找来钟点工做家务。男朋友觉得既然她下决心干事业了,那么他多花一些钱也是值得的。毕竟他要娶的不仅是个聪明漂亮的女人,而且还要是个美丽动人的女人。
坐在她家客厅里,我觉得她的生活真是洒脱。通常漂亮女人总是经不住岁月的风霜,花朵儿轻易就凋谢了。而她实际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牢牢地把握着自己的青春和漂亮,并且还要让自己变得美丽动人。于是我说她就是那种聪明漂亮的女人,既有能力自食其力,也乐意让爱她的男朋友在她面前,显出男人的伟岸和力量。
因为夏天可以看母亲从箱笼里翻出来许多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旗袍,晒在院子里的竹竿上和绳子上,像飘着旧时代女性的气息我们这栋楼的街口新开了一家裁缝店,经营者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妹俩从乡下来,租一间房就把裁缝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我每次路过,总看见靓女们进进出出,便一直以为姐妹俩是做时髦服装的。今年5月的一天,我在丝绸市场买了一块印花真丝布料,想让她们替我做一条时尚的连衣裙。然而我一踏进裁缝店,姐妹俩就迎上来问:你做旗袍?
旗袍?我惊讶地说。
我们这里只做旗袍。双胞胎姐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平时穿旗袍会不会感到别扭?我疑惑地问。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当代女眭穿旗袍总是与出访或出席什么会议、宴会等有关,要么就是迎宾小姐。而旧时代女性穿旗袍如穿家常便服的习惯,似乎早已消失了。
怎么会别扭?大家都穿,你不会感到别扭。做裁剪的姐姐说,你的身材好,穿起来一定漂亮。她说着就看布料,给我量尺寸。我想那就做一件试试,若穿着感觉不好,最多压箱底罢了。
其实,我虽然没有穿过旗袍,但对旗袍却是情有独钟的。我母亲是一个很注重仪表美的人,她不仅自己这样,也要求我从小注重仪表美。我记得在她年轻的时候,家里红旗袍、花旗袍满满地装了好几个箱笼。小时候我最喜欢过夏天,因为夏天可以看母亲从箱笼里翻出来许多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旗袍,晒在院子里的竹竿上和绳子上,像飘着旧时代女性的气息,总是使我想缠住母亲听她讲她或外祖母从前的故事。
外祖母的大半生是穿旗袍度过的,那时候的旗袍是清代直筒式旗袍,即腰部无曲线,下摆和袖口处较大,配上琵琶襟马甲和花盆底旗鞋。等到我母亲穿旗袍的时候,旗袍已经过了一次次改良。它们从腰部无曲线到曲线明显,并且连袖筒都剪了去。我母亲有一件无袖的西洋红旗袍,上面绣了淡青的兰草,看上去是那么柔和、婉妙,母亲平时舍不得穿它,总是出席什么会议时才穿。一旦穿上这件旗袍,母亲不但显得高贵典雅,还充满自信。只是这件旗袍最终与家里许多书一样,在文革时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那天,双胞胎姐妹一个裁剪、一个缝纫,很快就把我的旗袍做好了。我拿回家后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对着大衣橱镜子转来转去地照,发现效果真的不错,不仅体现了女性的曲线,仿佛人也高于是我盼着过夏天穿旗袍,就像小时候吩者过新攀。夏天终于来到了,大街上流动着穿旗袍的女人。她曼容易让我想起电影《花样年华))里的女主人公,那一套套的旗袍仿佛就是女人叙述的故事和心灵独白。然而不知为什么,我迟迟没有将旗袍穿出门去,有一次已经走到楼下却又回到家里,换上了牛仔短裤和T恤。也许旗袍之于我是一种庄重的服装,它不能让我随便当便服穿。那么我只好暂时把它折叠起来,等待有机会出国或者参加什么会议时再穿。也许这样更有意义?!
而那动人气质又与她们燕子衔泥般垒起来的小巢连在一起,并且在暖烘烘的温室里,她们勤劳、静谧又安然地憩养着上海表姐出生在上海也生长在上海,上海表姐也就是我姨聋的女儿。小时候我在姨妈家住过很长时间,姨妈住在五角场复旦歹学宿舍。60年代末期,杭州I家家户户还烧煤饼炉时,上海姨妈家E早就用上了管道煤气。那时候我真羡慕她们不用每天生煤炉,也刁会因煤灰而把厨房搞得灰尘蒙蒙。且一回到家,肚子饿了就可以右煤气炉上炒一碗青菜年糕吃。
不过五角场按从前的说法是郊区,从那里到南京路去,就伤乡下人进城一样。表姐比我大十岁,那时候已十七八岁,长得亭亭玉立了。她爱打扮,喜欢把自己装点得清爽宜人。我常常跟着她去南京路百货商场,看衣服、看花布,却是往往只看不买。因为那时候买花布要布票,表姐没有那么多布票,却喜欢看花布。若看中一块,她就回家告诉左邻右舍的女孩子。在我的印象中,上海女孩与杭州l女孩最大的不同,便是上海女孩自信、胆大。爱漂亮倒是这两个城市里的女孩子所共有的,她们都会把装饰茸‘岂’雪、躲件墓臻的事来做。所以从前总是上海流行什么,杭时期,而杭州则是他们度过的倒霉时光。
那时候,每逢寒暑假我都去上海,与表姐生活在一起。表姐是独生女不用去农村,她被分配到宾馆当服务员。这在当年对她来说,也算是个理想的工作了。1978年表姐考上复旦大学,在家门口读书她总觉得少了些经历,不过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她留在了上海。上海文化积淀中滋养出来的女性气质独特,是一种深层的美,别的城市的女性很难在短期学得来。
表姐结婚后像所有会过日子的上海女人一样,住房虽不宽敞却安排得井井有条,收入虽不宽裕却精打细算能够冬来进补、夏来旅游。在厨房饭桌上更是有拿手好戏,鱼肉菜蔬花样翻新、色香味美令人胃口大开。然而表姐并不是一个一般的家庭主妇,她除了把家持理好外,还葆有一份不凋的青春激情,硬是把单调乏味的生活过出色彩来。你看她就是去赴一个平常的约会,也会将自己精心地打扮起来。本来糟糕的心情,由于穿上了一件漂亮衣服,在对镜自照时感觉良好,心情也就好了起来。
其实表姐的这些特点,也就是大多数上海女人的特点。上海女人的特点也就是懂得外在美与内在美的和谐统一,所以她们冶炼出的是一种全新的持久弥新的动人气质。而那动人气质又与她们燕子衔泥般垒起来的小巢连在一起,并且在暖烘烘的温室里,她们勤劳、静谧又安然地憩养着……每当孤独到了极点的时候。她就宛如一朵遗世独立的灿烂莲花。
现在我知道住在塔中的女人不是任何形式的宗教徒,而是对艺术最虔诚的信徒。那堆满古代圣贤经卷和世界名着的书屋里,有她按部就班的功课。每当孤独到了极点的时候,她就宛如一朵遗世独立的灿烂莲花。智慧是她的星座、她的姓氏,而孤独则是她的血型。血型是不可更改的。
塔中的女人在漫想过许多孤独后,忽然觉得比孤独更需要漫想的是独立。独立是时代的呼唤,然而真正的独立在现代开放的时代仍然是困难的。因为独立就意味着一种抗拒,不是抗拒别的什么,而是要抗拒业已成为习惯的世俗。世俗是什么?以塔中女人简单直接的解释,就是当下最流行的习俗。一种无时不在、随处可见的公众规则。它虽然不是生活的深山,却是笼罩深山内外的雾霭;虽然不是人生创造的核心地带,却是进入核心的一片外围开阔地。世俗是不能回避的。塔中女人白天常骑着自行车去打工,会亲友,为稻粮谋。在人群中她尽量掩饰自己,窥探周围。周围的某些人在渐渐习惯佝偻着行走、趴着觅食的时候,她就想站出来喊一声:挺住,别趴下!那不是人的姿态。尽管有姿态的独立者每个时代都很少,但他们就像历史大漠上一棵撑起一片生命的挺立的树。鲁迅笔下的独立者是新文学的第一道光芒,一声救救孩子的呐喊曾激动千千万万年轻人的心。所以独立者总是对时代有所见、有所言、有所行的。。
应该说社会的发展没有平面,人间从来就没有尽善尽美,任何时代都有不同程度的倾斜。独立者站在倾斜的山坡上赖于卓识,才能测准时代倾斜的方位、角度,才能投注批判的方向、力度,不再瞻前顾后。
塔中的女人下班后经过两座十字路口、三盏红绿灯,才回到都市里闹中取静的清贫塔。她布衣草履粗茶淡饭,不听从域外风雨点化,居然在白纸上写出很多美丽文字,然后精神抖擞地捎到武林邮局。她认为她是一个独立者,独立者执着追求人生理想,大悖于世俗,大逆于人情。这是一种决绝的表现。鲁迅将这种表现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把绝不宽恕写进了遗嘱。
孔子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先生的不宽恕,想必一定有他的道理。设想一个民族耽于安逸走向沉迷不醒的时候,难道还要来论证安逸的好处吗?一个正人君子假借种种美名行私新己,难道还要被迫害被欺凌的人们口唱宽容放弃疫抗吗嵇守辱复鬻人对鲁迅敬重备至。她知道独立者的人生,总霉有所菱藕黼的。正如先生决绝抗争的另一面,则是一片大写中庸。大写中庸既是人类道德理想,也是独立者人生追求的现实目标。因此独立自我,不断地突破自我,才是一个真正的独立者。
塔中的女人也许是我,也许是别人,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塔中的女人漫想独立者。这是一个精神富翁才有的境界,它由塔中四书五经、唐宋诗词、中外名着以及自身不断感悟积累而成。塔中的女人对于塔只是一个瞬间,而塔对于她却是永恒。所以,做个为永恒献身的独立者也是我的梦想。这时候家里惟一的听众是一只蜘蛛。它在我头顶的墙角上吐丝织网,其编织手艺炉火纯青我一直居住在中山北路,那些年,这条古老、丰盈、不宽的马路上,汽车、三轮车、自行车,还有农民的钢丝车,常常堵塞了交通要道。而沿街摇摇欲坠的百年老屋里,一清早就拎出马桶来一堆一堆地放在窄窄的街边。那时候我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儿,一大早就要去赶3路公共汽车,我要把她送到托儿所,又要上班不迟到。天很冷,我把她用斗篷围住,小心翼翼又使尽全身力气地抱着她挤车。她一哭,我就心疼。我对她的心疼,一直延续到现在。现在她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弹得一手好钢琴,还能绘画和写出非常优秀的文章。但我们都不会忘记那些年的苦难日子,我们是怎样节衣缩食地把钱存起来买一架大钢琴,我们又是怎样一天天艰难而幸福地追求和坚持着。
我女儿五岁那年开始弹钢琴,那时候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寒冬酷暑,每个星期天晚上我总是用自行车载着她去老师家学琴。荇一天雨下得特别大,马路上到处是水坑,我们自钮嘉咳:积角辁却蕊说:看,我们没有把琴书弄湿。
那时候老师收的钢琴费虽不太贵,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于是为了让女儿把琴继续学下去,我就想着赚钱。当然赚钱最先使我想到的办法是炒股。其实炒股赚钱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在赢利了一些钱后,接下来就被套牢了。套牢了数个月,我就对它丧失了信心。应该说那段日子,我一天天被赚钱、写作、带孩子这三大块事情折腾着。最后我想出一个最佳的解决办法,就是辞掉我现有的全日制机关工作,找一份既能赚钱又能有时间写作,还能有时间带孩子的工作。当然我的这一异想天开的梦想,立即遭到了家人的反对。但我行我素,我一直在等待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机会终于来了。那年一家运输单位招聘会计,我就去报了名。也许是我学历比较高的缘故吧,我一下就被选中了。我被选中后,此项工作完全符合我的那三个要求。因为我担任主管会计,又是兼职,只要账务做得好,一周少上几天班,他们并没有意见。于是我这份工作,一做就做了十年。我的孩子、我的写作就在这十年间茁壮成长。
我不上班的日子就在家里闭门忙碌,既不走亲访友,也无其他娱乐。一位风华正茂的本土女作家,在繁闹都市中宁心静气地陶醉于自己的文字,这就是我的生活写照。尽管我偶尔也会怀疑:我真的乐意过这样清贫的生活吗?但回答是肯定的。
我的住宅确切些说是陋室,墙壁破旧不堪,木门吱呀作响,在没有任何装潢的居室里,我孤寂而又伤痕累累的灵魂幸福地飞翔。因为陋室清风四壁却墨香满屋。我一天天趴在写字台上爬格子,当我写东西累了或者文思枯竭的时候,那架陪伴我多年的钢琴就会奏响我生命的另一乐章。我弹巴赫也弹肖邦、莫扎特,这时候家里惟一的听众是一只蜘蛛。它在我头顶的墙角上吐丝织网,其编织手艺炉火纯青。多年来我过着门可罗雀的日子,白天女儿上学去后,我与蜘蛛为生存忙碌着。我们各自苦心经营网格事业,互不侵犯和平共处。
到了黄昏,我必须去菜场买菜。菜场里水产类一条龙占了半个菜场。那些鱼、虾、甲鱼、黄鳝、螃蟹的摊位前挤满了人,我很想给我的女儿买一只甲鱼,在她繁重的学习中给她增加一些营养,但我一问价钱就吓了一大跳,这哪里是我这样打工的人能买得起的?我只能光顾素菜和一元钱五颗的鱼圆,最多再买一点精肉和鸡蛋。不过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对物质生活并不看重,只要能维持一般的生活水平就行了。可实际上我连一般的生活水平都做不到,常常入不敷出,日子过得紧巴巴。
在一次会议期间,有一个报社记者对我说:顾艳,你不要弄一去做下里巴人了,你难道就不能调到报社来?朋友的蓑喇E增爹爹感谢,但他哪里知道我的无奈呢?再位与装卸工、农民工、下岗女工一起工作就是下里巴人了,相反,我觉得这是我真正与社会底层同呼吸共命运的难得机遇,也是我感悟上层建筑与底层社会两种不同悲哀的最好见证。它有时让我思悟得难过,有时又让我产生一种对人类的悲悯情怀。
现在我写满了一本本笔记簿,时间在我笔下飞驰。这些寂寞文字,记载了我寂寞岁月中发掘出生活底蕴的厚重。而这厚重的产生,只有蜘蛛卑微而忠实地关注着一位女作家在寂寞陋室里踱步、思考,灵魂冉冉上升。所以蜘蛛是我书斋生活的见证,也是我的真正知己。我们共同立足于世界的角落,被现实遗忘的角落。我们同时又坚守相似的生存法则:勤劳、真诚、美。
卡夫卡在《变形记》里,讲述旅行推销员格里高尔.萨姆沙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而我在这陋室里,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蜘蛛人。蜘蛛人爬在井田一样的稿纸上,编织文学之网-这就是一个女作家在灵魂飞升后,在超越世俗的心灵世界里,傲世独立又艰难幸福的追求和坚持。
阿玲是那种比较时尚的女人,她总是诱惑我到哪里去。可她认为最好的地方和东西,我总是不以为然。有一天她气愤地说:你真是一个年轻的老古董。
其实我并不是不了解外面世界的灯红酒绿,我只是根据我自己的现实情况和身体情况,十分以自我为中心地干着自己喜欢的事,尽量用最少的时间去处理一些杂事。在冷清的店堂里有时看到中意的、削价的衣服就买一件回来。然后穿的时候搭配好颜色和款式,就能穿出自己的内涵与风格来。
阿玲不了解我的这些特点,当然也就更不了解我的热情似火、又冷若冰霜的个f生特点了。应该说在我的创作欲望强烈时,我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那火焰在我心里冉冉升起。这时候的我热情活泼、躁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惟有通过笔把心里的话,像血液流到笔尖那样地流出来,整个人才感到舒畅。然而舒畅后,这团生命的火焰,便渐渐由残余化为灰烬。这时的我就进入了冷若冰霜的个性特点里,苍凉、孤独、痛苦、无奈,额头弥漫着乌云,并且久久驱之不散。我知道这是没有什么药可以医治的疾病,我只能与生命搏斗着。有时走在大街上恍恍惚惚,有时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眼睛里看到的,基本是变了形的东西。我完全是个梦幻中的人,不想与任何人说话。只有重新在身体内埋下火种,爆发将来的火焰时,我的疾病才慢慢好起来。
我的生命充满阴影、火焰与激情。
写作能使我在生命的气流中飞升和下坠,同时也能使我感受着一种飞翔的快乐我坐在桌前,捉笔伏案时一种超然的宁静,使我觉得我早已踏上了一条奇怪的道路,这条道路没有尽头,只有永远的寻找和心中怅然若失的忧伤。这种忧伤虽然不乏畸形的美丽,但若成为习惯,就像患了一种无法医治的疾病一样可怕。
我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患上了这种可怕的疾病,只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寻找什么。可我又不知道我究竟在寻找什么?我的灵魂总是在飘啊飘,它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那样无家可归。
我是一个女人,确切些说是一个文学女人。然而文学女人同样爱美,喜欢穿漂亮的衣为莨。我的漂亮衣服虽然不多,但我觉得只要出门,我就会穿得得体、大方,且举止言谈雍容优雅。应该说,我平时有点像男人那样不喜欢逛商场,即使身在异国他乡也如此。那天朋友阿玲约我去逛商场,她欣赏我对服装的审美鉴赏力。然而我一走进热热闹闹的商场就头晕了,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根本进入不了我的视野。我知道我的心在书桌上,更够梦幺我大部分时间都喜欢独处。我不愿意让人看到我的精神处在苍凉、痛苦、孤独的煎熬中。写作本来就是个人的事,只不过一个写作者除了天赋、才华、经历、心灵的沧桑外,还需要一个成熟知识分子对内心世界的感悟与把握,追问与反省。
所以有很多人像阿玲那样,对我在逆境里不停地写作感到不解。他们说你这样不停地写,枯坐在书桌前,把青春年华就这样送掉了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对我来说有没有意思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的需要。我的生命充满阴影、火焰与激情。写作能使我在生命的气流中飞升和下坠,同时也能使我感受着一种飞翔的快乐。因此我喜欢纯粹的作品,纯粹的作品无论小说还是诗歌,就像上古岩画,以及图腾时期的舞蹈一样,一脉相承。
我们都知道现实生活中悲剧总是多于喜剧,悲剧的角色更能表现人性。对人来说,活着就是一场场的生命搏斗,而每一场搏斗都是切肤的。作为女人,我们不仅有养育孩子的责任,我们同样也有对社会的责任。所以,我想正是这种责任和生命内在的搏斗,才使我的写作确立了一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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